第5章:第五章 使命:拯救人類(3 / 3)

我選了一個方向昂首闊步向前邁進,我要走出這沙漠,到有人的地方去。我曾答應一個女人離去之時將帶著另一個女人離去,但現在我隻能自己孤單單離去。原諒我吧……主電腦為我選擇了這麼一句話。

走了一陣我回頭望去,綠洲依稀可見,它上空的晚霞紅得像水邊那堆天天傍晚便燃起的篝火一樣。我繼續前行。

我再次回頭之時,綠洲已看不見了,晚霞也暗淡了下去。於是我不再回頭,穩步向著黑暗的遠方走去。

我體內的平衡係統早已適應了腳下的硬實地麵,我的視頻光感受器也早已習慣了這片綠光朦朧的大地,我認為我已走出了沙漠,但我還是沒有看見人。然而我認為見到人隻不過是時間的遲早問題,人類告訴我沙漠外有人,而我已走出了沙漠。

果不其然,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一些人造物體。我提高視頻分辨率,初步認定那是一些高大的樓群。對照記憶庫中的資料,我認為那是一座城市。城市是人類的聚居之地,裏麵應當有很多的人。我加快了速度。

然而隨著距離拉近,我發現那些高樓均已殘破不堪,有的全身都是破洞,有的似乎失去了一些樓層。這是不是一座已然衰亡了的城市?信息不足我尚不能下定論。

真是走運,沒過多久我就看見了人。這些人有男有女,在各樓之間進進出出,忙著些什麼,他們還沒看見我。我認為流浪結束了,又將有人給我發號施令了,我將和他們一起生活,為他們而工作。

等他們發現我時,他們立刻聚在了一起,向我張望。不一會兒,五個男人衝出人群向我跑過來,他們手中都端著很舊但擦拭得很幹淨的步槍和滑膛槍。

他們衝我大喊:“站住!”於是我站住了。他們馬上圍住我,用槍指著我。

我已經知道該向他們說些什麼了。“要我做些什麼?”經驗已使我確立了為人類而工作便是拯救人類這一邏輯。

他們互相看了幾眼,但卻都不給我下達指令。於是我繼續問:“我要為你們而工作,要我做些什麼?”

“跟我來吧。”一個人說。隨後他對另一個人說:“去告訴頭兒。”

我在他們的看護下走進了這座城市。大風吹過那些滿身破洞的樓宇,嗚嗚的響聲飄蕩在城市的上空。人們放下手中的活計向我投來目光。我認為這些男女老幼的營養健康狀況都不太好,他們需要足夠的食物、保暖用品以及充裕的休息時間,我將盡我之力為他們提供這一切,他們會需要我的。然而我隻發現了為數很少的十來個機器人和一些機械設備在為人類而工作。

在城市中央的一片空地上,站著一些人,其中就有先前走掉的那個人,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疤臉男人。此人臉上的傷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左臉頰,臉部因此而扭曲。疤臉男人打量了我一會兒,將一支短小的步槍遞給我:“拿著。”

我接過槍,認出這是一支式樣老舊的“法瑪斯”自動步槍。

“向它射擊!”疤臉下了命令,他手指著樓牆腳下的一隻破鐵罐,距離五十二米遠,目標麵積約0.04平方米。

我打開法瑪斯步槍的保險,端起槍扣動扳機。鐵罐隨著槍聲崩起,在空中翻了好多跟頭然後落下。

“不錯。”疤臉點了點頭,然後他對身邊那個人說:“去。”

十分鍾後,那人推著另一個男人回來了。新來者上身被鐵絲緊緊纏著,雙眼被一塊黑布蒙著。他被推著站到了牆腳。這個人在發抖,卻一言不發。

“向他射擊。”疤臉指著那人又下令。

我合上槍上的保險,鬆開手指讓槍落在地上。“不行,我不能殺人。”我說。

疤臉歎息了一聲:“見鬼,又是他媽一個廢物……”

廢物就是沒有用處的意思,莫非他們不要我為他們工作?為什麼我不能殺人就是廢物?我不明白。我還能幹其它許多事。

“它懂得不能殺人,它似乎是他媽個高級貨。”疤臉身邊一個人說,“讓我來看看能不能用它派點什麼用場?”

“你跟他去吧。”疤臉對我說。

於是我隨他而去。

我跟著他走了二十二分鍾,在一幢寬闊的倉庫前止住了腳步。

打開庫門,我看見這倉庫裏橫七堅八到處堆著各式各樣的機器人和機械設備,還有工具和零部件,我一一認出了它們的型號和規格,我的資料庫中全是這方麵的信息。陽光從大大的窗口射進來照在滿是油漬的地麵。

“你試試能不能把它修好。”帶我來的人指著他身邊的一個人形機器人,“它的毛病好像還不大。”

我跪在這個半舊機器人身邊看了看,認出了它的型號,於是我從資料庫中調出了它的構造圖,對照資料將它檢查了一遍。很快我發現它不過是內部電路出了點小毛病,於是我用了七分鍾,讓它重新站了起來。

帶我來的那人睜大眼睛看著我,嘴張了幾下,終於笑出了聲……

他們都不再認為我是廢物了,我能讓令他們束手無策的壞機器重重新運轉起來,因為我有維護程序和大量的資料信息。我這獨一無二的本事為我贏得了這裏人們的重視。

二十三天之後,這倉庫裏的大部分機器人和機器設備以及一些散落全城各處的機動車輛都已被我修好。機器的毛病我全然不在話下,可我對人類的疾病卻莫可奈何,人類實在是種複雜的生物。

疤臉和來這兒的所有人都對我誇讚不已。我對他們說由於缺乏必需的零部件,剩下的部分我無法修複。疤臉拍著我的肩部說不用著急,都會有的。

修好的機器人全被疤臉帶走了,機器設備也被運走了,偌大的倉庫隻剩下了我和那些修複不了的廢品。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來。每天我佇立在寂靜的倉庫中,注視著這倉庫中惟一會動的東西——地上陽光的圖案。這光影每天都在地上緩慢地爬行,但總是無法爬到對麵的牆根。從前我每天都要為人類的生存而操勞,可現在我隻能目送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空流。沒有人向我扔果核,沒有人纏著我下棋,沒有人衝著我笑,甚至沒有人和我說話……我等待著這無所事事的時光的結束。

第十五天,疤臉帶人進了倉庫。他們果然帶來了不少機械零部件,用得上用不上的都有,還有一些損壞了的機器人,其中大多是我不久前剛修好的。這些機器人大都是被高速彈丸多次撞擊損壞的,損傷頗為嚴重,修起來很麻煩。我盡量利用了新到手的零部件,又讓一些機器人走了出去。

此後陸續又有一些零部件和損壞了的機器人送來,我工作不息,盡力讓它們恢複活力以服務於人類。我修好它們,它們就會去幫助人類,從而人類的生存狀態便能得到改善,所以我正是在拯救人類。這個道理我懂,隻是我不明白他們既然有零部件,為什麼不一次全給我,而要一次次地給?如果一次全給我,我的效率會提高不少。

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百零五天時,一輛大型貨車開到了倉庫旁,開車的人叫我挑出常用的零部件搬到車廂裏。我幹完之後,他叫我也上車。

貨車駛過城市的街道,我看到被我修好的機器人正在為人類而工作,但數量不多,其餘的上哪兒去了?

貨車穿城而出來到了綠色的草原上。我看見了一支龐大的隊伍。這支隊伍由約一千名男人和近兩百個機器人以及數十輛車輛組成。我才知道大部分機器人都在這兒。等我所乘的這輛貨車彙入隊伍中之後,疤臉站在一輛越野車上下達了出發命令。於是這支隊伍迎著太陽向前開進。

除我以外所有的機器人均依靠自身動力行進,因而不多久就會有個把出些這這那那的毛病,這時就用得上我了。毛病小的,我三兩下修好了就讓它去追趕隊伍;毛病大的,則搬到車上繼續趕路。

晚上宿營時,人們點起一堆堆篝火,吱吱作響地燒烤食物。我能幫他們幹這活兒,從前我經常幹,但我現在的工作是修理白天出了故障的機器人和檢修維護其它機器人,所以我不能像從前那樣為人類燒烤食物了,不過我還是可以在太陽將要沒入地平線之前觀看這場景一段時間。

就這樣走了十天,我看到了另一座城市,另一群殘破的高樓。

隊伍停下了,人們在等待,我不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麼?

一小時後我看見幾十個人從數輛貨車上抬下成捆的各式步槍,一支一支分發給了站在隊伍最前麵的那些機器人。

太陽開始落山之時,對麵的高樓在火紅陽光的斜照下清晰無比,疤臉向天空發射了一發紅色信號彈,於是那些機器人列隊向前緩緩走去。

機器人們走到距最近的高樓約五百米處時,一些機器人手中的武器噴出了火舌。隨即高樓和其腳下的一些低矮建築的窗口也閃出了點點火花。空氣中立刻充滿武器的射擊聲。

我啟動紅外視頻係統,看見了那些建築物裏麵的人類。我看見他們在機器人的精確射擊之下一個又一個倒了下去。於是我知道了這些我修好的機器人是在殺害人類。不到一秒鍾我就知道若要拯救人類應當怎麼做了。這一次不用人類的點撥,我自己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對麵樓群的火花閃現頻率漸漸減弱,很快就隻剩下了一些槍彈摧毀不了的堅固火力點。這時車隊中僅有的一輛鯊魚式步兵戰車開了出來,戰車上的那門三十五毫米速射高平兩用炮在一名機器人的操縱下一炮一個將那些火力點準確地摧毀了。

炮擊停止了,沉寂重臨大地。半分鍾後,疤臉向天發射了一發綠色信號彈,於是早已嚴陣以待的那些武裝男人開始了奔跑。很快他們越過了已完成任務呆立在原地的機器人們,接著衝入了那座城市,不一會兒,空氣中又響起了槍聲,隻是比較稀疏。

我已明確了自己此刻的使命,所以我馬上邁開步跳下貨車走向那些機器人。

已有不少機器人被對方反擊的槍彈打壞。我立即開始履行我的使命。我一個接一個地破壞這些機器人的內部電路和電腦中樞。我破壞了它們,它們就不能再去殺人了,因而人類就能得救了。這個道理我懂。

我認真仔細地幹著,這事事關重大。絕大多數人都已衝進了城,看來城裏有什麼東西很吸引人。剩下的四五十個人守護著車輛,沒誰來幹擾我,他們看來不知道我在幹什麼,也不知道我所肩負的使命。

夜幕降臨之時,我履行完了使命。但我知道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沒幹,那就是毀了我自己。這事最重要,隻要我還在,人類就有可能修複這些機器人,而沒有了我,他們就無可奈何了。明白了這個道理,主電腦同意啟動自毀程序,一分鍾後,我就將死去。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我知道死了之後我將不必再背負使命,不必再為人類而操勞,也不必再經曆失敗。我不知道我死後會不會有人想著我,回憶和我度過的時光,但這沒有關係,我不會傷心的,我不會哭,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傷心的真正的涵義是什麼?所以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一次我肯定將不辱使命。這一次我終於明確地認識到我勝利完成了拯救人類的使命。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自我毀滅就是拯救人類?這真奇怪。我的使命是幫助人類拯救人類,可為什麼我自我毀滅了,人類反而能得到拯救?這不合邏輯,我又陷入了混亂之中。

在濃濃的黑夜中,我全身上下噴出了明亮的電火花。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