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似是而非
老莫收住腳勢，就地一個翻身，正麵對著龍特坐在地上嘿嘿笑道：“小子，剛才是給你個教訓，誰叫你偷襲我！”
龍特瞪眼道：“誰叫你背對我坐著裝蒜不理人！”
老莫嘻嘻笑道：“傻小子，高手如果和平常人一樣還叫什麼高手啊？”
龍特爭辯道：“你以為像你這樣故作姿態就叫高手了？”
老莫道：“不是故作姿態才叫高手，而是因為我的實力讓我有資格故作姿態！”
龍特眼中閃過一絲狡猾，故意放慢語調道：“好了，我不跟你做這些無用的爭辯，還是在身手上分高下吧……”
老莫一聽更是眉開眼笑：“小子，你還想跟我比身手啊？”沒想到話音未落，龍特本來鬆弛下來的神情瞬間又忽然緊繃起來，火紅色的眸子中精光暴射，手中更是擊出了比剛才偷襲時還要迅猛的一拳。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既是“戰龍家族”博格家劍法的精要，也是長時間跟司徒宇和傑德混在一起慢慢學習和積累的經驗。麵對著明顯比自己強出一大截的老莫，龍特沒有像往常一樣硬碰硬，而是選擇了這種出乎意料的方式。
老莫眉眼之間閃過一絲不屑，撇嘴道：“又來這招！”說罷右手猛地前伸，五指張開向龍特的拳頭抓去，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龍特的拳頭已經被老莫牢牢地抓在手中，動彈不得。老莫看著龍特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臉，露出綽綽有餘的神情道：“小子，這下你該知道咱們兩人間的差距了吧？”
龍特聞言麵上一熱，心知自己的確不可能是老莫的對手。這個怪人無論是身法還是反應都極其迅捷，就連在同伴和敵人中向來以速度誇示自身存在感的龍特都隻能自愧不如。像這種拳對拳，掌對掌的比試，向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對手挑戰是非常不智慧的，因為缺少了兵器方麵的輔助和變化，使得招式之間回旋的餘地比較小，因此以弱勝強的可能性相對就要降低很多。
龍特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既然在拳法上勝不了老莫，倒不如和他比比兵器，說不定這個怪人對兵器方麵的掌握一竅不通，那自己就真的取到巧了。想到這裏龍特歎氣道：“看來比拳掌我注定不是對手了。”語氣之誠懇，讓人不得不懷疑龍特這塊大木頭是否在跟司徒宇和傑德這兩個損友的相處過程中慢慢地學會了那麼一點點狡猾與表裏不一。
老莫笑著問道：“服了？”
龍特搖頭否認：“服了，不過我希望在兵器方麵你也能指點我一下。”
老莫嘿嘿一笑，一雙閃閃發亮的深藍色眸子盯著龍特。其實他又何嚐不知道龍特心裏的如意算盤呢？拳掌方麵吃了虧，又想在兵器方麵討回場子，龍特啊龍特，你真是不知道你撞上我莫某人的槍口了！想到這裏，老莫心中也是一陣奸計得逞的快感，麵上也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可憐單純的龍特並沒有敏銳地捕捉到老莫臉上神情的變化，否則就不會在不久之後吃到生平最大的虧了……不過這也實屬正常，智者千慮尚難免有失，更別說龍特這個剛學會耍點小心眼的毛孩子了。
老莫在心中做好打算，決定略施小計懲罰一下龍特不該生出的不良心機。當即在臉上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道：“這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太會使兵器。”心機不深的龍特自然沒有意識到這隻是老莫的“扮豬吃虎”，當下手上用力拉著老莫起身道：“沒關係，隻是切磋嘛！”
老莫一邊繼續裝出為難的樣子一邊在心中暗道：小子，敢跟我莫某人耍心眼，待會兒看我整死你！想到這裏，嘴角不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老莫盯著龍特青筋暴露的雙手道：“你用什麼兵器？”
龍特雙手一伸，分別抽出腰間和背後的子切與母切道：“就用這個，我比較習慣。”
老莫一見子母切，眼睛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口中道：“子母切！”
龍特聞言一愣，隨即道：“沒錯，就是子母切，看來就算我不說你也能猜出我的來曆了？”
老莫笑道：“當然，你以為我真是在這穀底種地的？想不到戰龍家族竟還有血脈留存。”
龍特道：“總算老天有眼。”
老莫忽然換了一副神情，淡淡地道：“的確。”說罷肅然向著龍特點了點頭，臉上再也沒有了半分戲謔。
就算他隻是個後生小輩，畢竟也是來自戰龍家族，那麼多少還是應該得到自己的一點尊敬的。就讓我用自己僅剩的一點生命餘熱，來替博格家的血脈延續做一點事情吧……無論怎麼說，一個行將就木的武人，是樂意將自己的絕世技藝傳授給天賦超常的年輕人的。而此刻自己的眼前，不就有一個龍特麼？想到這裏，老莫意味深長地一笑道：“龍特，接下來的比試可能對你很重要，認真感受吧！”這是自打兩人相識以來，老莫第一次用名字稱呼龍特。龍特有些詫異，不知道眼前這個怪人為什麼忽然之間渾身都向外散發著一股沉沉的暮氣，絲毫不像一開始認識的時候那般豪爽和具有活力。
“那麼，你用什麼兵器？”龍特的語氣顯得有些恭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這個狂傲年輕人的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對老莫生出幾分敬意。
老莫微微一笑，低頭掃視了一下地麵，然後向一旁走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地下的一根枯枝——那是昨天生火的時候沒有用完的“柴火”。
“我就用這個。”老莫看著龍特淡淡地說道，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枯枝，而是一柄足以讓天地動容的絕世神兵。
“你就用這個？”龍特有些費力地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幹澀的音節，有些不相信地望著老莫。
老莫淡淡一笑：“怎麼，不可以嗎？難道你覺得自己吃虧？”
龍特搖搖頭道：“那倒沒有，隻是……”自己吃虧？開玩笑！這分明就是對手吃虧。
老莫微微頷首，左手握著枯枝緩緩抬起指向龍特道：“既然沒有問題，我們可以開始了。龍特，你記住，心中有劍，世間萬物就皆可為劍；刀也是劍，杖也是劍，花草是劍，樹木是劍；心，也同它們一樣，是劍。”此時的老莫哪還有半點像隱居在世外的山野之人，分明就是一個懂得用劍的高手。
龍特點了點頭，心中對老莫的輕視也頓時消失不見，剛剛打的在劍法上找回場子的如意算盤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龍特就是再蠢也不會認為能說出上麵那番話的會是一個不懂劍的人。
不過老莫可就沒有龍特那麼單純了，他早已做好了教訓龍特的打算。畢竟對於年輕人來說，挫折和磨礪才是他們成長的正道。如果說武學修煉上真的有什麼秘訣的話，那麼唯一的捷徑恐怕就是大量的磨練了。
玉不琢，不成器；年輕人不經曆挫折，就不可能成為常人難以企及的達人。老莫對於這個道理是非常明白的，因此他決定要在劍法上好好挫挫龍特的銳氣。當然，如果老莫知道龍特曾經血戰炎赤的話，心裏也不會對他這樣小視，雖然當時的炎赤並不處於最佳狀態（甚至可以說狀態比較差），但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而言，敢於挑戰炎赤已經是精神上的莫大勝利。那寶貴的戰鬥經驗，將會是龍特以後在武學之路上最大的財富。
“來吧，你先出招！”老莫將左手中的枯枝一橫，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龍特這次沒有提出什麼異議，此刻他心裏已經明白，即使對方讓自己先出招，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在戰鬥中占得先機。毫無根據的猜測，來自於一個學武之人的直覺。
“小心了！”龍特低呼一聲，展開身形攻向老莫。老莫麵上閃動著微微的笑意，用手中的枯枝向前一點，看上去不堪一擊的樹枝輕點在龍特刺出的母切上。龍特心中一驚，頓時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能量順著枯枝向自己的劍上傳來，這股力量的氣勢有如排山倒海般霸道，又像長河大江一樣有著川流不息的綿延。
龍特一個立足不穩，便被老莫手中的枯枝上傳來的力量震得後退幾步，最後不得不用劍插進地麵才勉強站住身形沒有跌倒。
老莫輕舞了一下手中的枯枝，微微笑道：“怎麼樣？”
龍特鋼牙一咬道：“再來！”說罷再次晃動身形，挺劍欺近老墨身前，這次龍特沒有采用慣常的硬碰硬方式，其實在戰鬥上他一直是比較聰明的，遇到比自己實力差一些的對手，龍特通常就會選擇硬碰硬，首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接著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讓對方從精神到肉體全部崩潰；而在遇到像炎赤和老莫這樣明顯比自己實力強的對手時，龍特就不會再傻乎乎地去硬拚了，麵對這種情況，龍特的辦法就是揚長避短，用自己速度和身法上的優勢來彌補自己絕對實力上的不足。
老莫看著龍特閃動身形向自己再次攻來，仿佛是欣慰般地點了點頭，接著雙目中精光暴射，凝住呼吸緊盯著快速向自己逼近的龍特。
龍特在估摸到自己已經進入最佳攻擊距離之時，果斷地甩手對著老莫的胸口刺出一劍，老莫橫過左手的枯枝，由下而上向龍特的劍身撩去，意圖化解掉這一次勢若雷霆的突刺。沒想到龍特這一刺實際上隻是虛招，眼看著老莫手中的枯枝就要和自己的闊劍觸在一起，龍特臂上猛一用力，又將幾乎要脫手而出的母切撤了回來。使得老莫的枯枝撲了個空。正在老莫也感到驚訝之際，龍特左手已經敏捷地摸向腰間，一個眨眼，半空中劃過一道銀光，子切的劍勢也呼嘯而出，劃向老莫的右臂。
老莫也吃了一驚，不過實力到底是高出一截，乍見龍特奇招突變，自己也跟著閃動身形，向後急退。不過龍特的速度到底不是蓋的，饒是老莫急速後退仍然沒能完全躲開他左手短劍上的攻勢。淩厲的劍風在老莫本就顯得破破爛爛的衣袖上又添了一個口子，被龍特揮劍產生的輕微劍氣波及到的胳膊也是隱隱作痛。
龍特從老莫臉上的表情看出了端倪：知道自己這一擊也算是得手了一半，不然對手的神色怎麼會那麼難看。活該，誰讓你剛剛震得我雙臂發麻。一邊這樣想著，龍特心中慢慢升起一股類似於“小人得誌”的竊喜。
老莫的神色很快就恢複如常，他揚起頭看著龍特道：“小子，你的確很不錯，要不是我老人家躲得快這一招足以讓我掛彩了！”
龍特傲然道：“那是自然！”
老莫微微一皺眉，暗道麵前這個小子實在是太過狂妄，今天要是在這裏不磨一磨他的性子，往後就算他出去了也注定還要吃大虧。想到這裏，老莫終於在心裏決定，要展現出應有的實力才行了。龍特見老莫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還以為老莫是被自己的攻勢驚到了，心中有些得意。
老莫看著龍特得意的神色，隨手舞了幾下手中的枯枝，接著沉聲道：“小子，你知道何謂劍嗎？”
龍特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答道：“劍？我當然知道。長劍，短劍，刺劍，闊劍，三尖劍，這些不都是劍嗎？”
老莫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理解的這些都隻是劍之形，不是劍之魂！”
在艾姆裏亞大陸上，喜歡用劍的人不計其數，但是多數人都是在一開始看中了劍上那股雍容華貴的王者之氣，劍乃百兵之王，從根本上就有著一股睥睨萬物的傲然，在它的麵前，任何兵器都要遜色幾分。
老莫看到龍特沒有說話便接著道：“庸人用劍，都是追求劍的形，最可笑的便是那些王公貴族們，喜歡用劍卻不得其神，隻知道每天嚷嚷著劍乃百兵之王，更有好事的人給劍掛上劍穗，在劍柄上鑲嵌寶石，以為能彰顯自己的什麼品位。其實呢？那隻不過是向高手宣告自己無知的一種做法而已。還有很大一部分人，就連自己為什麼要用劍都沒想明白，他們比起那些紈絝子弟更加可笑，因為他們對自己手中的戰友沒有最基本的認識。”
聽到老莫的話，龍特心中一震：劍是戰友！昔日叔父克魯爾的教導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劍是戰友，龍特清楚地記得這句話叔叔也曾經說過。
看著龍特臉上的神色變化，老莫知道自己的話一定是被他聽見去了，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道：“比上述兩種人強一些的呢，勉強也就稱得上一般意義上的高手了。他們喜歡用劍，清楚自己揮劍的目的，對於劍這一門學問他們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和研究。其中的一些人根據各種劍的不同特點將劍分門別類，創造出適合於各種不同的劍的基本理論和使用方法，這也就是劍法的起源。而另一些天分更高的人則會在這些基礎上又生發出自己對劍獨到的感悟。這些成果根據每個人出身地位，生活習慣與人生目標的不同而不同，可以說每個人對劍的感悟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感悟劍，也就是感悟人生，感悟世界，這也是智慧的一種。”
龍特聽得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有想過劍法也可以和人生智慧聯係起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老莫口中這些聽起來玄之又玄的理論，龍特此刻聽起來竟是如此受用，他莫名其妙地感覺到老莫說得這些看似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定是有道理的。
“能夠感悟劍，也就上升到了真正高手的級別。那些人通過自己的所感所悟而在劍法上的改良，也就是劍法的衍生和再創造，如果沒有這些人，大陸上又怎麼會有如此種類繁多的劍法呢？”
“但是，”老莫話鋒一轉，“到了能感悟劍的階段，仍然稱不上是劍這一道中的達人。雖然能夠對劍有所感悟已經是難得，但這其實隻是由形向魂的初級階段。對劍生出了自己的感悟之後，又會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對於劍的研究已經窮極了自己的智慧，不可能在理論上再取得什麼突破，所以他們將自己努力的方向轉向了與劍的精神交流。當然了，能夠走到這一步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龍特不解地問道：“人還可以和劍進行精神交流？”
老莫肅容道：“當然，既然相信劍是有魂的，為什麼人不能和劍取得交流。剛剛我不是說了嗎，劍不隻是你手中的兵器，它也是你最忠誠的戰友。”龍特點了點頭，心中接受了老莫的解釋。
“到了這個階段，也就開始了自己對於劍魂的理解，從形的高度走上神的高度，這時的劍士才能真正稱之為高手。能走到這一步的人，無不是劍這一道中的尊者。”
龍特眨眨眼道：“聽起來太玄乎了些！”
老莫皺眉道：“我已經說得非常簡單明了，如果這樣你還是理解不了的話，那我隻能認為博格家是徒有虛名了，或者認為你是一個沒有資格繼承家族意誌的廢物！”
龍特本來有些收斂的脾氣被老莫的這句話一下子點燃了，博格家族的戰士哪一個不是心高氣傲，容不得半點輕視，現在怪人老莫無疑是觸到了龍特乃至整個戰龍家族最大的逆鱗：你或許可以擊敗我，但是永遠不能輕視我，否則我將用我的尊嚴和生命來進行對你的報複。
龍特火紅的眸子簡直就像要燃燒起來一般，他盯著老莫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道：“多說無益，看來我有必要讓你收回剛才的話。”
老莫倒是顯得非常平淡，仿佛龍特的反應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一般：“我也覺得對於你這樣的笨小子，光用說的恐怕效果不夠好，還是理論加實踐的方法更容易讓你接受。”
龍特低吼一聲：“少廢話！”隨即挺劍衝向了老莫。老莫見龍特來勢凶猛，也不和他硬拚，身體往旁邊一閃，手中的枯枝仿佛一條有生命的毒蛇般點向了龍特刺來的劍。這次龍特感覺到老莫手上傳來的力量並不很大，所以沒有撤劍，依然用一開始的力道進攻。老莫也沒有發力去磕龍特的闊劍，而是將枯枝輕貼在對方的劍身上輕劃過去。龍特道是老莫有意在逗弄自己，心頭不禁火起，手腕一用勁反手用母切猛地向上撩去，想靠鋒利的劍刃直接削斷對方手中的枯枝。誰知道本來已經沒有任何生命力的脆弱枯枝在老莫的手中竟像是從新煥發了活力一般，不，應該說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既柔軟又堅韌。龍特的劍向上撩的時候，枯枝的柔軟得以體現，在老莫的操控之下，一直不即不離地貼住龍特的劍，既用力道壓製住了他的攻勢，又和劍身糾纏在一起擾亂了龍特下一步的變招。而當龍特向後撤劍，想靠劍刃的摩擦砍斷枯枝時，老莫手中的枯枝又像是鋼澆鐵鑄一般，竟然沒有絲毫斷裂的跡象。
龍特雖然心中吃驚，但麵子上還是不肯服輸，撤回了無功而返的母切之後，左手的子切又呈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向著老莫的麵門劃去。老莫目光一緊，將頭微微向旁邊一側，躲過了龍特狠辣的後著，接著看準龍特左手揮劍右手撤劍的空當，左手向前輕輕一送，棕色的枯枝已經點在了龍特的額頭上。龍特大驚失色，連忙向後躍去，老莫卻是鬥氣般的不肯善罷甘休，眼見龍特後退，自己雙足用力緊跟了上去，再次欺近龍特身前。
還來不及龍特做出下一步反應，老莫手中的枯枝已經接連從龍特的咽喉，胸口，小腹，膝蓋等部位劃了過去，若是將枯枝換成金屬的兵刃，老莫這一招足夠讓龍特死十幾次。
接連用枯枝輕碰了龍特身體的幾個部位，老莫也向後退了幾步，扔掉手中的枯枝，望著龍特笑而不語。
兀自沒有反應過來的龍特隻有愣愣地立在當場，涔涔的冷汗自額頭處緩緩滴下，說不出半句話來。
“怎麼樣？小子，剛才我的那一招足夠讓你死十次，你現在服是不服？”老莫顯然沒有真的動氣，隻是像一個慈祥的老人哄孩子一般笑吟吟地望著龍特。
龍特看著老莫不帶一絲惡意的笑容，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潰，如果說剛才老莫的神妙招式隻是在“形”上擊敗了他，那麼現在老莫從容不迫的微笑就是直接摧毀龍特信心的最後殺招。自打記事以來，龍特自問從來沒有在誰麵前低過頭服過輸：無論是少年時麵對比自己高幾個頭的調皮孩子，還是要求嚴格的叔父克魯爾，他從來沒有表現出半分認輸的意思。而今天，麵對這個怪裏怪氣的老莫，龍特的內心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絲恐懼。不，應該說是絕望，失去了最後一絲鬥誌與戰意的絕望。
即使是麵對如絕世武神一般的炎赤，龍特都沒有萌生過一絲一毫的退意。能夠比炎赤還強大的高手，能夠將龍特的精意誌壓迫到垮掉的老莫，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沒有使出任何極具破壞力的招式，沒有散發出絲毫讓人感到不安的氣息和能量波動，這個神秘的老莫，隻用了幾個看似簡單的招式，以及一個微笑，就直接而徹底地擊敗了龍特。
“我……”龍特緩緩地低下頭歎了口氣，“我輸了，我承認我輸了。”
老莫看到龍特神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邁步走到龍特麵前，拍著龍特的肩膀不住地道：“好，好……”
龍特抬起頭看看老莫，茫然道：“好？什麼好？”
老莫的臉上蕩漾著喜悅的笑紋：“我說你好，你非常的好？”
龍特疑惑地望著老莫那張看上去隻有三十歲左右的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老莫止住笑道：“我說你好，是因為你敢於認輸。”
龍特道：“難道認輸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嗎？”
老莫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不，當然不是，認輸從來不是丟人的事。尤其是對於一個有誌於成為真正強者的年輕人來說，能夠認輸是一種重要的品質。認輸不丟人，輸了不敢認才叫丟人，明白嗎？”說到這裏，老莫臉上最後一絲戲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長者教導後輩的語重心長。
龍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點頭。
老莫笑了笑道：“現在可以靜下心來聽我說話了嗎？”
龍特沉默著再度點頭。
老莫道：“那就好，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說你是個沒有資格繼承博格家族意誌的廢物嗎？也許你認為那隻是一種侮辱，但我必須告訴你那不是。或許那隻能稱得上是一個有些武斷的定論。”
龍特看著老莫的眼睛，目光中露出難以理解的神色。
老莫接著道：“剛才我說的關於劍法的由形到神，你真的不懂嗎？”
龍特道：“明白，隻是聽起來的確太過玄妙了，顯得不那麼實在。”龍特的語氣十分坦誠，老莫知道他不是在鬥氣。
“啊哈哈哈……”老莫仰天大笑，“傻小子，你可真是個傻小子。我問你，博格家族最精深的武學理論是什麼，別告訴我你這個唯一血脈不知道！”
龍特的心中猛然升起一絲警惕，家族最精深的武學理論，怎麼可能隨便透漏給一個來曆不明的人呢？
老莫仿佛看穿了龍特內心的疑慮，他朗聲笑道：“我知道你還不能完全信任我，你不想說我也非常理解。不過沒關係，反正我是知道的，所謂博格家族最高深的奧秘就是劍意，對嗎？”
龍特聞言渾身一顫，他想不出眼前這個怪人老莫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家族的奧秘劍意。
老莫看龍特眼中的疑惑還沒有消退，索性負手向一旁踱了幾步，然後回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龍特道：“意在劍先，人藏劍後，劍意應浩如江海，源源而不斷；劍勢應潺若溪流，綿綿而不休；念為上，動為下，心靜者可以禦劍，心喧者方能成魔；人劍何須苦合一？劍在人上亦可為！世人笑我以癡狂，我笑世人以庸常。用劍者以攻為守，以進為退，以暴易暴，以殺止殺！世事無不可，無絕對，無正道，無邪途，無理，無由，無因，無果，陰陽相若即和諧，念願相和則圓融，一切盡如我意則進，一切不如我意則隱……”老莫的嘴唇翕動著，每念出一個字，龍特的心就猛地跳動一下。
正如龍特的叔父克魯爾所說，這是博格家族最高深的奧秘劍意的修煉口訣。即使是在博格家內部，沒有一定的天賦和家族地位的人都難以知道，而此刻，這個隱居在綠野山穀底的怪人老莫竟然像背詩一樣將這段口訣一字不差地緩緩道了出來，這給予龍特心靈的震撼無疑是非常巨大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這是我們家族的……”龍特結結巴巴地說著，猛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這才突然停住。
老莫不置可否地笑道：“不用擔心，我知道這是你們家族的劍意口訣。”
龍特此刻就算是不相信也不行了，以老莫剛剛背誦口訣的熟練程度，幾乎和自己不相上下。如果對方不是一個人族的話，龍特幾乎要以為這個怪人是自己家族中某個失蹤多年的前輩了。
“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關於劍意的事情？”龍特依然想要弄清楚心中的疑問。
老莫擺擺手道：“這個你以後自然會知道，先告訴我，對於劍意你有沒有理解。”
龍特點頭道：“當然，這是叔叔小時候每天都要讓我背的口訣，我就算死也忘不了。而且就在最近的一次戰鬥中，我終於開始領悟它了。”
聽了龍特的話，老莫渾濁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絲光彩：“什麼，你說你已經開始領悟劍意了？你今年多大？”
龍特想了想道：“具體的日子記不清了，大概有二十歲左右吧！”
老莫“嘶”倒吸了一口涼氣，接著又似乎有些驚喜地道：“你隻有二十歲？真的隻有二十歲嗎？不可思議啊，簡直不可思議。”
龍特問道：“什麼不可思議，我領悟家族的劍意有什麼不對？”
老莫笑道：“沒什麼不對，簡直太對了。哎，小子，你想聽聽故事嗎？”老莫說著，臉上忽然露出了一股略顯沉醉的神情，仿佛已經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中。龍特茫然地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老莫要說什麼樣的故事，但想必是和自己的家族有些關係，也許聽後還能夠知曉老莫的身份以及他和博格家族的淵源。想到這裏，龍特又開口道：“好的。”
老莫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發出講故事前的預備信號。龍特沉默地坐在他的對麵，盯著他的眼睛，等待著老莫口中的故事。
老莫低頭想了想，接著他那有些蒼老的聲音在這彷如世外桃源般的綠野穀底響起：“那是四十多年前，大概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人族有一位以劍法高超而著稱於世的青年才俊。他當時的名望和人族後來的名將炎翎，巫斷等人相若，是被整個人族寄予厚望的軍界新秀。不過這個年輕人對於行軍打仗這類事情並不是很感興趣，隻專注於在劍法上的鑽研和修煉，也因此在不久以後失去了很多加官進爵與建功立業的機會。不過那沒關係，他認為自己的生活就該如此，自己就是為劍而生的，所以他願意將自己的一生都放在劍這一道上。在他的生命裏，財富，權力，女人都如糞土一般，隻有高妙的劍法和精深的武學奧義才能引起他的興趣，那時的他被周圍的人看成是怪人，就連一向相親相愛的家人都埋怨他胸無大誌，沒有使剛剛擺脫窮困的家庭能更上一層樓。然而他們卻從沒想過，是誰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讓家族擺脫了窮困，那些家人們也不願意去傾聽和了解這個年輕人一生的夢想和追求。在後來的很多年裏，這個年輕人的年齡雖然不斷增長，但是在人族的地位卻沒有得到絲毫提升，這一切，隻是因為他太醉心於劍法的緣故。不過這個年輕人不以為意，他不喜歡戰爭，但是卻喜歡比鬥，每當在劍法的研究上有了什麼突破，他都會迫不及待地找人比試，無論自己輸贏，隻要對手是真心喜歡劍，他都願意與他們結成朋友。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年輕人三十歲的那年，他結識了一個和他一樣酷愛劍法的龍族友人。兩個人的比試不相上下，他們在一起把酒言歡，談論劍道，互相傾訴自己的理想，成為了難得的知己。兩個人經常在一起互相切磋和傳授自己所悟出的技藝，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的實力提升很快，同時又一直相差無幾，隻在伯仲之間。後來的事情就很俗套了，兩個人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兄弟之間的感情也漸漸有了嫌隙，結果限於種族之間的隔閡，那個女人最終還是和龍族人在一起了。之後這個年輕人心灰意冷，和龍族友人也失去了聯係，他將自己這些年攢下的一些財產留給了定居在天都的家人，自己返回故鄉，將所有心思都撲在了對劍法的鑽研上，同時，也默默祝福著自己的友人，還有那個自己心底深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