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死去的小狗已經活過十三個年頭了,十三年前的父親隻有三十二歲,那時候父親每天晚上抱著小狗在被窩裏不斷地逗弄,而我就很羨慕的趴在一邊看著父親鬥狗鬥得那麼開心,我那時候小到不明白父親眼裏便流露出來的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情懷,看覺得那時候的父親顯得是那麼年輕。十三年後直到我家狗病死,父親挖坑埋狗,有眼淚在眼眶裏轉悠的時候,我才突然覺得父親,一下子變老了。
父親是個很粗獷的漢子,在我小的時候總是抱著我用胡茬子紮我,等到我也有和父親一樣的胡茬的時候我都已經忘記父親到底有多少年沒有再用那滿臉的胡茬子紮我了,說實話,我很想念。
父親的手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厚重最有力的手,當年隻用一隻手就能把我舉過頭頂,小時候我的關節總是因為各種原因搓到筋骨,父親就點燃了烈酒,然後沾著火苗給我活血化瘀,每次完事,父親的手都會很燙,之後長大一點似乎就開始沒有了。直到去年我因為崴腳腳踝總是疼的時候,父親再一次的給我搓腳才在一次感覺到當年的感覺,父親一邊搓著,我的眼淚就一邊流著,我借著齜牙咧嘴的空,把眼淚擦幹淨,卻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躲過父親的眼光。
轉眼之間父親都已經變成了半個老頭了,背再也不想當年那麼直了,我和父親之間的交流卻似乎越來越多,每次見到父親的時候我都覺得話分外得多,覺得時間過的分外得快。也許時間,過得真的快得有點過分。
我們這一代,胖子媳婦的肚子已經三個月了,上次我們聊天的時候笑成要讓他的閨女人我們這一幫人做幹爹,到時候一進屋一屋子爹。我們都覺得胖子適合有個女兒,我們笑話他摳逼,其實我是覺得胖子真的適合要個女兒,胖子說不著急男孩女孩都一樣,我說你可以啊覺悟很高啊,胖子之後的一句話就讓我又覺得他沒變了,他說,一切看二胎……小雪的肚子也一個多月了,上次表哥告訴我必須的定個娃娃親或者幹哥們,我就突然覺得,下一代離我們的距離原來就這麼近,我們的感覺就這麼新鮮,不知道當年的父親,是不適合現在的我們一樣,這麼期待和盼望。
父親是個很倔的人,這點所有認識父親的人幾乎都知道,父親當年因為倔脾氣和三伯一起開的廠子一氣之下散夥,說什麼都不要地皮,一年白白的扔掉最少兩萬,要知道那是十年前之前,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媽一直問父親後悔嗎,十年之間,父親從來都是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後悔。
而我,到現在為止,做的每一件事,從不後悔。
我其實不知道我這點跟父親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老旦就總說我鑽牛角尖,我和太君分手之前也因這個吵過無數次的架,但是我因為這一點,交道的朋友似乎從來都是交心的朋友,我不得不感歎,有所得由不得啊。父親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父親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這麼多年來我覺得沒有人比父親做的更好了,前幾年的時候我有時候會不理解父親做事的規則,直到我開始形成自己的價值觀的時候我才知道,原則這東西有時候根本不是你想不想那麼做,而是到時候會成為一種條件反射,成為一種行為準則,約束的時間久了就變成不是約束的約束了。父親從來沒叫過我什麼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樣的大道理,甚至連說教的時候都是非常少數的,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約束著我走到今天的。這些年我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接觸的圈子也越來越大,但是偶爾當我覺得挫敗覺得沒什麼希望的時候我都會想著回趟家,有老媽做的小菜,有溫暖的大床,有每天早晨都會在枝頭叫的各種小鳥。回家的時候我會賴著父親讓他跟我去開一圈車,喝點小酒,聽聽河北梆子,悠閑悠閑的過上一天。之後所有的有的沒的心情就都沒有了,就什麼都平靜了,這,或許就是家對於一個習慣在外邊飄的人得最大作用,歸處。
或許父親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力量,但是在我的眼裏父親每一年都比過去更加的強大,能夠給我的依靠也更加的踏實。男人是杯酒,年頭放得越多越醇香。這話形容父親,貼切無比。也許之後的幾年,死豬,頹廢哥當然還有我都會一一的成家,成為一個父親,成為那杯開始沉澱的酒。
父親,是我這麼多年的倒灶生活裏見過的最靠譜的人。
夏天結束的時候,什麼都結束了,又好像一切才剛剛開始。
死亡,往往代表了另一種新生,大家夥都在忙著收拾著行李,和不想分開的人說再見,各個飯店裏哭的人更多了,各個飯店外邊吐的人更多了,而我們幾個好像沒有知覺一樣的沒有覺得有任何留戀的地方,仍舊是偶爾的聚在一起吃頓碰碰涼跟火鍋雞什麼的,然後打打牌一起扯扯淡之後就等著日頭開始落山,各回各家。
最後的時候,似乎每個人都已經發泄的夠了,鬧得累了,日子突然之間在某一天安靜下來了,之後來的就是每天的空虛和煩悶,那個七月和八月似乎格外的悶熱,好像是逼著所有人在家裏不要動彈,不然出門就一把火燒了。但是,真的擋得住嗎……
我開始往胖子那一趟一趟地跑,跑過去就開始扯淡,之後我們倆躲在屋簷下邊回憶初中時候的幾個人的矬樣,慢慢的等待晚上的到來,之後一起去找頹廢哥喝酒,喝多喝少的總之一定要喝點,不然在飯桌上的時候我們就覺得特別無聊,覺得分外的沒勁,那個夏天的時候我的腸胃開始以可見的速度壞下去了。
我開始繞著我們那個地方到處的跑,早晨八點出門一天都不著家,老媽還是很擔心我的狀態,一天裏邊總是電話不斷,到最後我掐準了時間點之後,開始往家裏打。那個時候,似乎找個地方我就能蹲一天,有時候是橋頭的樹蔭裏或者是廣場的湖邊,也不像有熟人陪著,就這麼幹瞪著眼看著路人匆匆而過,有小孩老人男人女人。
我們一幫人各奔東西了,死豬去了邢台,殺豬去了廊坊,雯雯去了唐山,頹廢哥去了山東,我去了秦皇島,溜溜複讀了,胖子留在了家裏。一幫人在幾天之內走得一幹二淨一個不剩,好像之前一起喝酒一起吃碰碰涼的日子像幻覺一樣。
以結束的結束為一種結局無疑是對我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一個最好的詮釋,我們告訴自己新生活會有的,帶著之前生活的爛尾,帶著對一些人的不愉快和對一些人的美好懷念,日子在我們的飯桌上一點一點的溜走了。
死豬是第一個走的吧我好像是這麼記得的,我記得那會我還是很怕送人離開的,現在不行了再也裝不出來當初的矯情了,豬爸豬媽去沒去我好像也忘記了,那會我總覺得能忘記的差不多必須都忘記,直覺說那是件好事。我記得當時的車站裏站滿了人,一張張充滿了希望的小臉,和我們滿臉的抑鬱和滄桑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時候的情形一個詞來形容很貼切,如喪考妣。不得不說死豬是我們的核心,沒有他誰都玩不痛快,這比是聯係我和溜溜雯雯傻豬之間不可或缺的橋梁,當初是,現在也還是。
之後走的人越來越多,我開始頻繁的出現在火車站,到最後我甚至都忘記了我到底是怎麼走的了,我隻記得有老衲,大凱,一路上歡歌笑語,笑聲不斷,去學校的時候我開始決定要變得陽光起來,徹底的和頹廢哥胖子等等負麵的因素劃清界限,之後的很久一段時間我真的覺得我做到了,直到很久很久之後……
你看,窮哥們都在家等著你呢,頹廢哥如是說。
所有掩埋的痛苦與傷痕,所以想要忘卻卻不得不銘記的故事,潮水一般的將我淹沒。除了死豬走的時候我去送的場景我記得很清楚之外別人的我現在都已經模糊了,我都不記得我走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送送我。關於那幾天的記憶好像在我腦子裏隔了一層砂紙一樣充滿棱角卻不透徹。
那年走的時候我最想見的人是燕子,所有能讓我心安的因素都消失了之後我開始無比懷念那抹清純的微笑,而後呢,我沒敢去見她,我怕影響了這孩子的好好學習,那年走的時候我其實是後悔跟姑娘分手的,但是殘酷的事實擺在麵前實在是不合適我再去做什麼傻事來顯得我更加的傻,那年走的時候我記得沒有好好地最後一起吃頓飯,那年走的時候我好像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過。有些事情確實是結束了,例如這個讓我恨得牙癢的高中生活,例如我跟姑娘的戀愛,例如飯桌上沒完沒了的喝酒,這些讓我討厭或者說不舒服的事情都結束了。但是,仍舊還有很多很多沒有結束的,例如我對燕子抱有的幻想,例如我對姑娘那麼多年來的眷戀,例如我和這麼多人的哥們情意,例如我在這裏永遠無法結束的感情和依賴。總之必須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了,之後的老旦,太君,一橫,狗屎,老姐,佳安,明哥以及各種人相繼的登場,知道今天,我都沒明白,那年夏天的結束,到底算是個句號還是個逗號,亦或者是感歎號或者省略號。我唯一能峰值為真理的就是,那段日子確實是過去了,並且成了我們現在茶餘飯後的談資,誰又能想到,當年那麼那麼難受的事情,在如今的我們看來不過爾爾。
人,真的是在不斷地破繭不斷地涅槃裏不斷地成長和成熟。並且隨著越來越成熟,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越覺得麻木,這是所得還是所失呢,就好像這段日子似是而非的結束一樣,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