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眨了一下眼睛,沒有回答。
她微微一笑:“阿姨家有一個小妹妹,比你矮這麼一大截。她還在上幼兒園,告訴我,你上學了嗎?”
女孩子怯生生地開口說:“上三年級了。”
豐子言觀察到老婆婆的神情鬆弛了一點,她站起來說:“阿婆,讓孩子爺爺下樓吧,風大又冷。”
老婆婆冷冷地說:“冷怕什麼?咱們死都不怕了,反正咱老百姓的命賤,不值錢。你們逮了我的兒,又要拆我的房子,活著沒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豐子言細言細語告訴她,為什麼要拆房子,並告訴她,因為是新樓房,可以在其他方麵商量。
說得口幹舌燥,老婆婆就是不鬆口,並開始淌眼淚流鼻涕,她不用餐巾紙,也不用手絹,她撩起藍粗布外褂來擦眼淚,露出雜色的毛線衣,毛線衣顯然是各種顏色的毛線拚湊出來的,洗了幾水後,掉了色,色彩全糊了,看不出是藍是黃,下擺還通了兩個大洞。黨政辦主任正要發火,豐子言瞪了他一眼。這時老頭兒下樓小便,被幾個圍住,搶下了汽油,老頭一屁股坐到地上,老淚縱橫:“我的樓房啊!一手一腳蓋的,你們硬要拆,不如我死了省心啊!”
豐子言和黨政辦主任拉起他,村長說:“豐鎮長親自來了,有什麼問題不能坐下談嗎?”
老頭白了他一眼:“我兒子還被她關著呢,憑啥要相信她?”
豐子言咬了咬嘴唇,讓黨政辦主任把派出所所長找來,她命令說:“你立即把人放了!”
所長猶豫了,這這這,說不了一句囫圇話。豐子言說:“你先放人,傅書記那兒我去說。”她見所長還杵著不動,惱怒地喝了聲:“還不去放人!你明年招不招鋪警了,經費還要不要了?!”
所長連連說是,還是不動身。豐子言急了:“你去呀,我坐在這兒等,等你把人放回來,我再走。”
所長看她堅定的樣子,轉身去了。
黨政辦主任附在她耳邊說,外麵人群散了,建議說是不是我們也走吧。豐子言抬頭看夜幕已經悄悄降臨,入冬後,下午五點鍾天色就晚了。她對幾個人說,你們先回去吃飯吧,我再呆會兒。見他們不走,又加重了語氣,村長就說,你們散了吧,我來陪鎮長。
屋子裏的氛圍和緩了些,老婆婆去做飯了,豐子言與老頭嘮家常,種棉花種菜地,除去農藥肥料的成本,一年能收入多少,孩子上學有沒有困難,村子裏有哪些親戚,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豐子言把他家的情況摸了個透,心裏有些難過,她想起翠林鎮,想起自己的娘家,她媽媽前幾年去世了,老父親的身子骨也不是很硬朗,跟眼前的這個人一樣,幹黃枯瘦的,還要堅持勞作,她也有時日沒有回老家了,不孝啊!
眼前的老人六十多歲了,拚著他的一生,也就建了這棟樓,這是他一生的心血,一輩子的成就,唯一的信念與支撐。拆了它,不是拆了他一生嗎?可是,防洪工程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民生工程,不能因為一戶的障礙,影響大多數群眾啊。隻是在決策項目的時候,我們誰向他們征求了意見?當他建樓的時候,我們誰告知了他不能建?
豐子言一直等到青年農民被放回家,才告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