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上門做工作,村長一介紹,這是新來的鎮長,村裏人還是挺客氣的,端茶遞水,殷勤得很。豐子言和顏悅色跟他們解釋縣裏的安排,大多數順水推舟答應了自拆,對於自動拆除的,有一定的獎勵。隻有村東的新蓋樓房,他們接近不了。村長帶著他們一幹人,一進門,還沒有介紹完豐子言,一個幹瘦的老頭子恨恨地指著門:“走,你們走,我家不歡迎你們!”
裏屋頭發花白衣裳不整的老婦人衝上來,揪住豐子言的袖子:“你還我的兒子,還我的兒子!”村長喝了一聲,讓她放開手。
豐子言忙問是怎麼回事,原來,那天衝到他辦公室,並砸碎玻璃板的青年人,是這家的小兒子,被當場抓起來,五天了,也沒有放回家。
老夫妻倆靠在地裏勞作,累死累活攢了幾萬塊錢,費盡心力才蓋了這棟樓,底層老夫妻倆住,二層大兒子一家住,三層剛布置好,準備春節過後,為小兒子娶媳婦。
“我蓋這樓容易嗎我?為了省錢,我用板車拉料,磚啊,水泥啊,鋼筋啊,我和兒子沒日沒夜,一車車地拉,天天累得半死。”老頭卷起褲腳,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疤痕累累:“你們瞅瞅,這都是搬運時磕碰的,俺容易嗎?你們政府說拆就拆,還要不要人活啦?”
豐子言望著他滿頭白發,不由想起自已的父親,也是這麼清苦也是這麼辛勞,她有些動容,扶他坐下:“老人家,蓋這棟樓的確不容易,我們拆遷時,也會考慮這些因素。”
老婦人呸了一聲:“我怎麼能相信你們,我兒子還關著呢!”接著,一個胖女人衝下樓,手裏拿著掃帚,橫撇過來:“走,你們走,滾!”
村長臉上不自在,拍桌子吼:“反了,你們!”一個十來歲女孩子站在樓梯口,嚇得直哆嗦。豐子言瞪了他一眼:“算了,我們下次再來。”
先要放人,豐子言找傅全說,拆遷做防洪工程,實際上也是為農民辦好事,抓的人不放,會激化矛盾,好事會變成壞事。傅全不同意,說對待這些人不能手軟,手一軟,下次他們鬧得更凶,刹不住的。縣裏重點工程耽擱了,你我都得挨板子!豐子言又和他說了許久,軟磨硬勸,他總算同意下周放人。
不放兒子,老人不願見她,她幹脆跟拆遷小組說,先擺一擺吧。
到唐家接女兒,寶貝歡呼著撲過來,摟緊了她的脖子,豐子言一遍遍親著懷裏的寶貝,種種勞煩皆消。回到家,女兒說不願再到奶奶家睡,問了半天,不答為什麼,偶爾才透露,因為爺爺的呼嚕太大,奶奶又好咳嗽。她的心髒一緊:想她小小的的女兒,在爺爺的鼾聲中久久難以入睡,想媽媽想爸爸,真不該讓小小的心靈承受如此之重。
豐子言拿眼去看唐鳴:“你天天很忙嗎?”
“是啊,應酬多,通常十點多才能結束,接豆豆回家睡太晚了,索性放在她奶奶家。”他把手一攤:“你以為我願意?這身不由已呀,跟你一樣。”他的語氣像隻釘錘,狠狠一敲,封住了後麵的話題,讓她啞口無言。
星期天,送豆豆去學舞蹈,路上接到程菲菲電話,要約她逛商場。豐子言瞧著小小的女兒,女兒也歪著頭,屏住呼吸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她怔了一下,說:“菲菲對不起,我在陪豆豆。”
女兒豆豆隻有四歲,粉紅的蘋果臉,烏溜溜的大眼睛,可人疼的樣子。小胳膊腿兒花香藕似的粉嫩,那些劈腿之類的基本功訓練實在勉為其難,豐子言看見她的手膊在顫抖,有些支撐不住,一回頭捕捉到豐子言的微笑,咬住嘴唇努力地忍著忍著。豐子言的眼睛濕潤了:我的小可受,感謝上帝,給予我這樣一個乖巧的女兒。
舞蹈班的門外坐著幾個媽媽,一邊織毛衣,一邊拉家常,豐子言坐在其中,有些微微的不適應,她插不進她們的話題,她們繪聲繪色敘述自己孩子的一切,某句話,某件事,淘氣的可愛的,在她們嘴裏流淌著綿綿的情意。豐子言有些愧怍,她閃到一旁,給程菲菲打電話,她發覺一到鄉鎮工作,她欠了許多人的債,唐鳴的,公婆的,女兒的,朋友的。
“菲菲,你在哪兒呢?”
“在步行街閑逛唄,你來不來?我在試一條裙子,很漂亮。”
步行街不遠,豐子言估量了一下時間,豆豆快下課了:“菲菲你到上島咖啡等著我,我一會兒到。”
在街角的咖啡館裏,程菲菲靠窗斜坐,閑看街頭人來人往,臉上是一種悠然散淡的神情。她一襲粉色的薄線衫,鬆鬆地披掛在凹凸有致的身條上,配一條粉色與灰色相間的格子筒裙,布料有點皺,質地不太好,外麵罩了一件銀灰的呢大衣,襯出了她婷婷玉立的美好身姿,還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