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十六章(1 / 2)

第1卷 第三十六章

校園裏的菩提樹,不經意中又長了一圈。綿綿的秋雨無聲地下著,無力地滴打著月季殘碎的花瓣。天空灰暗,秋雨淒冷,這初秋的陰天冷雨,讓人平添一段的愁。開學了,可是同學們再也見不到方池莉的身影。她走了,帶著說不完的傷情,帶著理不清的惆悵,到德國去了。她悄悄告別母校,告別同學,卻給蘇亞留下一封悱惻纏綿的信。蘇亞:我知道在這個漫長的暑假裏,你又為下學期的生計,到一個同學們都不知道的地方打工了。假期裏我回學校辦手續,找過你,可你不在北京。我已經給你寄了三千塊錢,你收下好嗎?我知道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但我願意盡自己的努力幫助你,希望你相信我的真誠,也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幫助。我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盡一個朋友的熱忱,稍微幫助你克服生活中的困難,讓你能安下心學習。你放心,我不會把對你這麼一點微薄的幫助告訴任何人,請看在我這麼傷感地離開母校,離開親愛的同學們,離開你之後,你不要再拒絕我的好意、不要再讓我傷心,好嗎?她是多麼真誠呀!蘇亞讀到這兒,眼眶不由濕潤了,他想像到她這一路遠去,心中一定帶著說不完的哀傷,她的離去,讓他一下子有了被掏空的感覺。蘇亞,當你回到學校,見不到我了,我不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你會難過嗎?不知道在你心中,是否還有我的一片影子,而你的影子,永遠都裝在我的心裏,無論我是走到天涯,還是海角,它都永遠伴隨著我。你可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母校,離開朝夕相處的同學,我原來告訴你,等大學畢業再去德國,可我現在不得不提前離開。因為我無法在一個我愛的人不願意接受我的愛,而一個我恨的人卻不斷來糾纏我的地方讀書下去。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的痛苦嗎?!每次受了那個壞人(李穀子)的欺負,我是多麼希望你能出現在我的身邊,可是你沒有,你一直都在有意逃避我。你自私!你怯懦!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八輩子,我要詛咒你,天天詛咒你,讓你不得好活。像是憤怒的火山在爆發,蘇亞呆住了蘇亞,我愛你,真的好愛你。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的愛,難道我不值得你愛嗎?我是一個很差的女孩嗎?不!我想你不會這麼認為。可你,偏偏就不敢接受我的愛。我總覺得你太自卑了,為什麼要讓生活中的困難壓得你抬不起頭來,壓得你放不開自己?其實你的困難我是可以幫助的,但我知道你不會接受,你放不下這個麵子,擔心別人議論,因此寧願遭受生活的折磨也不願去求助於別人。不要拒絕別人的幫助,如果別人的幫助是出於真誠而不是出於施舍,那麼你就應該接受。我知道你很優秀,你具有別的同學沒有的優點。我很喜歡看你打籃球,看你打籃球讓我著迷,而我對你產生感情正是從看你打籃球開始的。不過要說對你有好感,還要早一點。你還記得剛上大學在天津軍訓的事情嗎?那一晚胖子餓了,你就在路上攔住我和晨露,想找點吃的東西給他,那時我就覺得你是個心地很好的人。兩年大學同窗的朝朝暮暮、點點滴滴的事情不去追憶了,不去說了,我隻想說我愛你。我不知道大膽去愛一個人會有什麼過錯,也許我是太自作多情。我真恨自己,為什麼人家不願意接受我的愛,我卻偏偏去愛,讓自己自討沒趣,自討痛苦。好呀,你這高傲的人,我海市蜃樓裏的白馬王子,你原來就是木頭一塊,冷血動物一個,你沒有激情,你沒有勇氣,你生活在怯懦中。我恨你!恨你!!恨你!!!恨死你……我要詛咒你,日日詛咒你,讓你的靈魂不得安寧。多癡情、多熱烈的一個女孩呀,她的感情沸騰到了極點,明白無遺地把一切告訴他。蘇亞感到很內疚、很慚愧、很難過,開始掩麵而泣。我現在在漢堡大學學的是藝術史,不再學政治了,我已經對政治失去興趣,不像你。身在異國他鄉,一切的都要靠自己,一切的都要從零開始。離開祖國來到遙遠的歐洲,我發覺自己對祖國很眷戀,在孤獨的時候,總是思念親人、思念同學,還有你。我很珍惜來德國讀書的機會,等我學有所成,我會回到祖國去的。窗外,雨在下著,淅淅瀝瀝,帶著哀愁,帶著淒苦。深秋時節,滿城紅遍,那紅紅的楓葉,像紅雲、像紅綢,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真美呀!傍晚,在校園外的小溪邊,有兩位男生滿腔感慨地坐在堤岸上交談,他們曾經因為一位女生而疏遠,成了情敵,現在那女生走了,走得遠遠的,他們出乎意料地相好了。“真沒料到她會走。”一個惋惜地說道。“你沒覺得她走後咱們班上少了什麼嗎?”另一個十分難過地說。“還用說?她就像眼前的紅葉,那麼耀眼,那麼火紅,敢愛,也敢恨。”“是呀,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很有個性,不過也很脆弱。”兩人的話都是發自肺腑之言。腳下的溪水無聲無息地流著,似乎在怨恨誰,在生誰的氣;河沿上的垂柳,垂著長長的枝條,似乎拉長著臉,跟誰賭氣。“我很不明白。”“不明白什麼?”“你為什麼不願接受她的愛,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你卻傷了她的心。”“傷她心的人是你,不是我。”“別推卸責任了,我們兩個都傷害了她。你是拒絕她的愛,傷害了她;我是想得到她的愛,把她傷害了。”“主要是你!如果你處在我這種境況,你會有心思去談戀愛嗎?”“有!我絕不放棄。”一個呆住了,開始沉默;另一個也不說了,望著天邊即將隱沒的紅雲,悵然若失,許久,他試探地問:“她到德國去了,你打算怎麼辦?”“我沒有什麼打算,我會跟她保持很好的朋友關係。”“你不愛她了?”他看向遠方,沉默了很久,才說道:“我以前不敢去愛,現在更無法去愛了。”“你呢,你有什麼打算?”他反問道。“我愛她,過去是,現在也是。”“可他已經走了。”“我要到德國去!”他的眼睛一下子發大,驚訝得說不出話,半晌後方回過神,驚恐而又痛苦地問道:“你真的要到德國去?”“是的,我要到德國去。”說話者顯然是堅定了決心。“為了她?”“是的。我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在沒有她的空間裏學習和生活。”“可是,你知道嗎?”他嚴肅地說,“她之所以去德國,就是要逃避你的糾纏。”“我知道她很討厭我。”“既然知道了,你為什麼還要去德國,讓她不得安寧。”“我會改變自己的,做一個像你一樣穩健的人。”他笑,“你以為這麼做就能改變她對你的看法?”“我不知道,但我要努力去做,我有這個信心。”他不說了,內心很矛盾很複雜,心想就這麼拱手讓出了?可自己已經說過無法再去愛她了,既然不敢去愛,無法去愛,機會就是別人的了。他一言不發地望著遙遠的天際,最後的一抹紅光消失了,一天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德國?”“下個學期,如果下個學期去不成就等到明年暑假。”他心緒如潮,再次起伏動蕩,覺得這真是戲劇性的一幕,很有意思。他本來是這台戲的男主角,可是戲開始演時,他卻不願登台與女主角一起表演,躲得遠遠的,於是配角按耐不住了,毅然決然地登上台去。有道是:與其臨淵慕魚,不如退而結網。李穀子是要結網捕魚了。“咱們回去吧。”他無可奈何地說。等他倆回到學校,進入宿舍,突見胖子喝得醉醺醺的,一臉的通紅。地上丟了八九個啤酒瓶,桌上還放著三支沒喝的,像是三枚就要發射出去的炮彈,場麵有些恐怖。一見到他倆,胖子劈頭就問:“蘇亞……穀子,你……你們,都……都上……哪了?來,陪我,喝,喝酒。”“胖子,你怎麼了?怎麼喝了這麼多酒?”他倆完全沒有想到胖子今天這麼反常。“來!喝……喝!”胖子搖頭晃腦,眼睛迷糊,一個勁地叫他倆喝酒。蘇亞再也不想讓他喝下去,上前一步,奪下他手中的酒瓶。李穀子也趕緊將桌上的三瓶撤了。“還我,把酒……還我!”胖子見酒被撤,仿佛被奪去命一樣,歇斯底裏地吼叫。他喝得夠多了,滿嘴都是酒氣,說話含含糊糊。“大放,別再喝了,會出事的。”他倆就是不讓他喝。“喝!喝!我要尿……尿尿,你們要……尿嗎?跟,跟我……來!”他不說喝酒了,說要拉尿去,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子。“讓他尿去吧,尿了會好受一些。”蘇亞說。他倆忙著收拾酒瓶,害怕老蔣突然回來看見對胖子不好。突然,外麵傳來嘭的一聲,接著是嘩啦啦的一陣聲響。李穀子發覺不妙,“蘇亞,不好!”兩人衝出宿舍,隻見胖子又掄起拳頭,對著衛生間的另一塊玻璃門,猛地砸去。他倆想阻止都來不及了,又聽嘭的一聲巨響,玻璃片四處飛濺,掉下來的玻璃碎片割破了胖子的手腕,頓時鮮血直流。“蘇亞,快!”李穀子大叫,臉色都變了。“快送去校醫院!”蘇亞果斷地說。胖子滿手都是血,可他還要打玻璃,醉醺醺地瘋吼:“他們瞧不起我,刁難我,一次次刁難我。”他吼完,竟像小孩子一樣哭,他是氣憤而哭,樣子既可憐,又可笑。李穀子和蘇亞一時不知道他說的“刁難”是什麼,吃力地架著他往前走,聞訊的同學也趕來了,一起送他去校醫院。李穀子和蘇亞後來才知道,胖子是因為這學期吸收新黨員,他又坐了冷板凳,於是絕望而悲憤地借酒發泄。他已經連續三年在發展新黨員中被否決了,最大的原因是蔣正樸一直揪住他的過錯不放。在蔣正樸看來,像胖子和李穀子這樣的人是不能吸收入黨的,這樣的異端分子,讓其加入黨組織,豈不埋下禍害?李穀子還算知趣,自始至終都沒有寫入黨申請書,就是這個胖子,明明知道自己不具備入黨的條件,還要蹭來蹭去。蹭什麼蹭?就是不讓進!蔣正樸感到遺憾的是蘇亞和崔雨陽這兩個家夥,都是符合入黨條件的呀,可偏偏就是不想入黨,動員了幾次,至今還沒寫入黨申請書。算了,這也是落後分子,思想跟不上,入黨也不行,黨需要的是思想先進的、有政治抱負和追求的青年人,就像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