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十五章
幾天後，包工頭開車到醫院把蘇亞接出來，路上問道：“你是在北京上大學的？”“嗯。”蘇亞說。“暑假呆在北京不是很好嗎，怎麼跑到海口來打工？”“沒錢，想掙錢花。”蘇亞毫不掩飾。“哦！”包工頭有所感悟，略微沉默一下，說：“年輕人，有誌氣。”“別嘲笑我了。”“不！是真的，我佩服有誌氣的年輕人。”包工頭邊開車邊說，煙癮來了，從煙盒裏抽出一支，動作十分的老練麻利，點了火，將煙盒往後遞，對蘇亞說道：“來一支！”“不！謝謝。”蘇亞表示不會抽。他又說道：“我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上了那麼好的大學，我們這一代人是被‘文化大革命’害慘了，整整十年，不讀書，瞎鬧革命，最後是我愛‘革命’，‘革命’害了我。”“可你現在不錯呀，事業有成。”蘇亞說。“成什麼成？我這是小打小鬧，跟別人比差遠了，不讀書的人真正有幾個是做成大事的。”他說的是心裏話。“也有呀。”蘇亞說。“有是有，可那都是打拚出來的，不容易。你們年輕人，條件好，假以時日，一定比我們這些人強。你很有誌氣，人就是要學會在逆境中拚搏，而不是氣餒。”這包工頭，平時跟工人們無話可說，現在卻跟蘇亞說個沒完，似乎是要把憋在心中的話全都抖出來才痛快似的。“回去我給你安排一份輕鬆的活兒。”他最後對蘇亞說道。這是蘇亞所企盼的，他的腳還沒有全好，不可能再拉石料，聽工頭這麼說，趕緊表示謝意。回到工地，包工頭果然安排蘇亞操縱起料機，把原來操縱起料機的工人叫去拉石料。操縱起料機的活很輕鬆，隻要坐著動手拉杆推杆就行，蘇亞可是因禍得福了。暑假打工的日子結束了，蘇亞第二天要回家，晚上約阿林去看大海，兩人坐車來到海邊，在沙灘上坐下來。“阿林，你看這月光下的大海，多美！”望著月夜下的大海，他發自內心的感歎。“是呀，多美呀！”阿林也被大海的美吸住了。月光照射下的大海，閃著銀光，沒有了白天的狂野，生出了幾分的嫵媚，朦朧中帶著溫情，似乎告訴人們，她也有溫柔的一麵。遠處的海麵上，漁火通明，像是遠方有座燈火輝煌的城市，對！這就是海上的城市，可以移動的城市。“蘇亞，在大自然中，最能震憾你靈魂的是什麼？”阿林問道。“是高山和大海。”“怎麼說？”“高山給人威嚴，大海給人氣魄，你沒有體會到嗎？”蘇亞說道，“站在高山和大海麵前，我覺得力量無窮。”“可惜咱們這裏就隻有大海沒有高山。” 阿林說。“是的。”蘇亞說，“咱們這裏的山根本稱不上山，如果你有機會到北方，看到那裏的山，那才叫山呢。”“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去旅遊，到各個地方去看一看。”阿林說。“我也是。”蘇亞說。“你說咱們會有錢嗎？”阿林問他。“會的。”蘇亞說，“我想有一天咱們會有錢的，會有很多很多的錢，那時候，咱們遊遍了中國，就去周遊世界，去看個夠。”他的胃口很大。“有女孩子陪著最好了。”阿林幻想有女孩子陪著去旅行。蘇亞笑道：“你是不是很想女孩子呀？”阿林反問，“你不想嗎？”蘇亞不置可否地笑著。想起住院的事，就對阿林說：“阿林，真巧哦。”“巧什麼？”“這次我住院，竟遇上那個女孩子。”“哪一個？”“就是被我踢傷的那一個。”“這麼巧！”“就是。”“她沒有記恨你？”“好像沒有。我覺得她人很好，對病人很親切的，見我悶，陪我說了好多的話，我真的很感激她。”他說得有點動情。阿林譏笑道：“你是不是觸電了？”“別瞎說，在學校裏，有女生……”他想說“有女生向我求愛，我都不接受呢”，突然覺得還是不說為好，說了心裏會發痛。他看向大海，海上漁火珊闌，染紅了半個海麵。他雖然沒有往下說，但阿林已經聽出秘密，以前不管怎麼問，他就是不透露出與女生的任何事情，這回是無意中露了餡。阿林逮住不放，“你說什麼，有女生，有女生幹嘛，有女生向你示愛了？”“我沒說什麼呀。”他想遮掩，指著大海說：“阿林，你看那大海。”阿林不傻，不上他的當，逼迫他，“別大海大海的，你都說了，快告訴我！”蘇亞抵賴不過，點了點，算是承認。他本想不再提起與方池莉的事情，永遠不提起，全都忘卻了好。阿林馬上追問：“她漂亮嗎？”“漂亮。不僅漂亮，人也很好。”他說。“恭喜你！”阿林興奮不已。“恭喜什麼。”他話語裏充滿悲傷。“你有女朋友了，我當然為你高興呀。”阿林說。“我沒有接受她的愛。”他閉上眼睛，顯然內心很痛苦。“為什麼不接受？你不愛她？”“我愛她！““愛她為什麼不接受？”“不要再問了，好嗎？”他求阿林，“如果是你，可能也會放棄的。”“我不明白你說的，如果她真的愛你，而你也真的愛她，你就不應該放棄。”阿林說。“我煩，煩透了，所以我決定不去談戀愛。”他悲切地說道。“你煩什麼？是不是因為沒錢，就不敢去愛了？”“嗯。”他喉嚨裏哼出低沉的一聲。“誰說談戀愛一定要有錢的，隻要她愛你，你就應該珍惜這份情這份緣。”“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得到她嗎？”他反問阿林。“是的。我的看法是，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得到她，要不不是真的愛。”“你說的有道理，可有道理的不一定都是對的。”“謬論！”阿林氣憤。“謬論與真理並沒有嚴格的界限，到了臨界點都可以互相轉化。”“你會狡辯，不過我替你可惜。”“我堅信我的放棄是對的。”“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是錯的。”蘇亞看著阿林，阿林看著蘇亞，彼此都很惱怒。“阿林，別再說了，咱們談別的好嗎？”蘇亞想換個話題。阿林不吭聲，顯然還沒有消氣。氣氛很沉悶，蘇亞隻得主動找話說，“阿林，你看海上的漁火，簇擁在一起，多像一座不夜城。”阿林好像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問道：“你明天回去，要在家裏呆多久？”“還能呆多久，大後天就出來。”他黯然說道。“這麼快？”“沒時間了，本來是不想回去的，不過到了海口，不回家一趟，倒有路過家門而不入的感覺。”“你爸的身體好些了吧？”阿林關切地問道。“別說了。”他傷心，“去年花了幾千塊錢上醫院醫治，並沒有徹底的好，現在還需要花錢抓藥。如果我老爸不是這樣子，我也可以像別的同學一樣過得瀟灑，就是不瀟灑也不至於這樣的落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心，增益其所不能，忘了？”阿林安慰他。“阿林，你看那海上的漁火。”蘇亞不停地叫阿林看海上的漁火，他很不想提那些傷心的話題。阿林看向大海，隻見月光下銀色無邊的大海，盞盞漁燈連成一片，把大半個海麵照得通明。海裏嘈嘈切切，喧騰躁動，猶如一大鍋就要煮開的水。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有規律地撲向海岸，不知疲倦，永不停息。海浪總是在撞擊海岸時才會飛濺起美麗的浪花。生命也是如此！第二天，當蘇亞突然出現在家人麵前時，一家人都驚呆了。他胡子沒刮，頭發長長了也不理，跟逃犯差不多，見全家人都慌了神，他隻得把事情告訴家裏人。一年時間沒有回家了，現在見到家人卻說不出欣喜，相反感到心酸。父親站都站不直，走路需要拄著拐杖，才五十歲的人呀，就這麼廢了。母親顯得比以前蒼老，鬢角開始添了白發，眼睛裏含著迷茫與哀愁，不知這苦日子要挨到何時才結束。他在家隻呆兩天時間，離家的時候，他留下三百塊錢給父親抓藥。生活的艱辛沒有使他彎下腰杆，他發誓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再依靠家人，自己去掙錢讀完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