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八章(1 / 2)

第1卷 第二十八章

天很冷,又下著雪。校園很靜,靜得讓人發悶。又放寒假了,大多數的同學都離開了學校,不回去的隻有少數的同學。不回去的人各有各的原因,有的是覺得回去也沒有什麼玩頭,不就是跟家人過個春節而已,早就過膩了,不如呆在學校裏圖個清閑;有的是因為家裏窮,沒錢坐車回家,為了不給家人增負,隻得選擇留在學校,借機出去打工掙些錢來維持生計。蘇亞這個寒假也不回去,正是屬於第二種情況的同學。他心裏很急很慌,就是睡覺都不安心。沒錢了,工作一下子又找不著。沒錢的日子真難過,讓人活得見不到陽光,仿佛被塞進一個悶罐車裏,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壓抑得無法呼吸、沉重得喘不過氣。他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每餐就隻買兩個饅頭,沒有打菜,買不起。每次打飯回宿舍,他都要關上門,從抽屜裏拿出榨菜,就這樣埋著頭默默地苦澀地吃起來。他每天都以榨菜配饅頭填肚子,吃的時候總要把門關緊,擔心有人突然闖進來發現他如此的寒酸落魄。就在他愁眉不展、不可如何是好的時候,一位高年級的師兄找上門來,問他願不願意去貼廣告單,貼一張三毛錢。這位師兄攬到了這樣的一份活兒,自己要當爺,於是“招聘”留校的窮學生去為他賣力,從中進行盤剝,何樂而不為。師兄將活兒送上門,讓他於黑暗中看到一線的陽光。有活兒幹,他高興還來不及,哪裏去多想,現在天寒地凍的,再過幾天便到春節了,還有什麼單位需要人幹活呢。學校的勤工助學服務中心早在放假的前兩天就關門,想要找活幹得靠自己。他曾四處去找活幹,可人家要麼是嫌棄他沒有經驗,要麼是表示不要臨時工,總之他所讀的名牌學校效應,還遠遠比不上一個三陪女的一張笑臉和一條靚腿更能得到老板們的青睞和垂涎。在快要斷糧的時候,師兄居然將活兒送上門來,讓他於絕望的境地裏吐出一口氣。第二天一大早,師兄抱著一大撂的廣告單上門來,廣告單上還擱著三瓶漿糊,像三個酒壇子。“多少張?”他問師兄。“五百,能貼完嗎?”師兄說。“能!”他想也不想,就打了保票。不要說五百張,就是五千張他都願意去貼呢,貼得越多越好,把整個北京城淹沒在廣告單裏。師兄用審視的目光瞄著他,說:“能貼完就好,不過要注意,不能亂貼,有廣告欄、廣告柱的地方才能貼,一塊地方最多隻能貼三張,公司是要派人去查看的。”“行,你放心。”他保證。“有自行車嗎?”師兄問,如果他沒有,想把自己的借給他。“有。”他說。那是崔雨陽的一輛破單車,回家時留給他使用。“有就好,你今天就想辦法把這些廣告單貼完,最遲不能超過明天。”“什麼時候給錢?”他急切地問,這是他最為關心的事了。“放心,貼完了就給。”師兄說。他泡上一包方便麵,當作早餐填肚子,然後拿上廣告單,騎上自行車出發了。他一出校門口,便沿著大街小巷行走,按照師兄說的,遇到有廣告欄、廣告柱才張貼廣告。在貼第一張的時候,他有些緊張,東瞧瞧,西望望,內心如兔子在蹦極,總覺得背後有一股陰氣,不知貼得對不對。他就這樣一路貼下去。中午12點,他來到了中國政法大學,開始感到又累又餓,雙腿軟綿綿的,再也無力踩踏自行車的踏板。當他從自行車上跨下時,差點跪倒在地。算算整個上午,他走過的路程少說也有十公裏。這麼遠的路程,他是從來沒有騎自行車體驗過的,夠累的了。他很餓,早上吃的那一包方便麵所儲存的能量早就化為烏有。街上飯館飄出一陣陣飯菜的香味,讓他直咽口水。他眼勾勾地望著飯店裏剛端上桌來的飯菜,真想衝進去搶著吃,這樣的美味飯菜對他來說是久違了!盡管想吃的欲望很大,但他還是控製住自己,他沒錢去滿足自己的需要。他推著自行車來到一個老媽子的小攤前,花一塊錢買個雞蛋煎餅,站在攤子邊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北京老媽子做的煎餅就是地道,餅是早就煎好了的,有荷葉般大,放在櫥櫃裏,有客人來買時,打下一個雞蛋放在碗裏,撒上些蔥花,仔細拌勻,然後倒在平底鍋裏,用鏟子翻了翻,熟了,再將餅兒放在平底鍋上熨熱,塗上一些辣椒醬,把雞蛋放在餅兒上,折成巴掌大的一個方塊,用紙包好,拿著便吃,脆而微辣,有著地道的地方風味。吃了這個雞蛋煎餅,他感覺肚子沒填飽,不過勉強過得去,忍住不吃了。沒錢了,口袋裏就隻剩下最後的十塊錢,他得為下一餐的生計著想。他抹一下嘴唇,推著自行車進入政法大學的校園,想到裏麵歇息一會兒,順便找地方貼些廣告。他在校園裏找個避風的石椅坐下,感到有些困倦,但不敢閉上眼睛睡去,害怕在睡中著涼感冒。一病就倒黴了,嫖客叫妓女上床都可以討價還價,但看病抓藥是不能討價還價的,並且可以亂開價。舍不得錢看病抓藥,那好,回去吧,回去等著死!誰不怕死?不怕死的人倒是有的,那就是沒錢治病的窮人,他們不是對生命沒有熱愛與渴望,隻是要滿足這種熱愛與渴望的代價太高了,因此死了也就算了,活著也是受折磨,讓家人跟著活受罪。他偶爾見到有學生在校園裏行走,他想他們可能也像他一樣,是因為沒錢才呆在學校裏的。前兩天下的雪,現在還沒有融化,屋頂上、樹梢上依舊鋪著、掛著蓬蓬鬆鬆的雪兒,地上還是白花花的一片。雪是天界釀造的胭脂,總愛在寒冬臘月裏潤滑大地的肌膚。下雪能使空氣變得幹淨濕潤,單就這一點,下雪就比不下雪好。他在寒冷中挨到下午一點,又動身出發了,想抓緊時間多貼一些廣告。五百張的廣告單,整個上午他才勉強貼了兩百張,看來一天裏難以貼完。一過中午,氣溫明顯下降,天氣比上午還要冰寒,這對他來說是很糟糕的事情,手腳受凍了,貼起廣告就不好使。下午四時,他來到北京外國語大學東院的後門,沒見到什麼廣告欄,隻是有間修理自行車的鐵皮屋子,上麵已經有人張貼了廣告。他沒有多想,停下自行車,拿上廣告單和漿糊,走上前去便貼起來。每將一張廣告單貼出去,他就覺得是向完成任務的終點前進了一步,心裏自然輕鬆與安慰。廣告單又少了幾張,他舒了一口氣,回過身來,卻不見了自行車,緊張地用眼睛一掃,才發現是修理自行車的師傅把他的車子推進了修理棚裏。他大叫一聲,“嗨!師傅,這是我的車子,你怎麼推走了?”那師傅回過頭來,豹子一樣的大眼睛瞪著他,“我就是要扣下你的自行車!”他天生一張河馬嘴,說起話來唾沫如子彈飛射。“為什麼?”他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明白是吧?不明白我告訴你!”河馬師傅顯得理由充足,“北京正在申辦2008年奧運會,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亂張貼廣告會影響市容市貌嗎?國際奧委會的人就要來考查了,你是成心讓北京申辦奧運不成是吧?我們現在是實行門前門後三包,你亂張貼廣告,我就是要罰你。”他一下子蔫了,北京申辦奧運,這可是天大的事情,上一次已經輸給悉尼,這回可是不能再輸了。他趕緊低聲解釋,“師傅,我不是有意張貼在你屋子上的,我見上麵已經張貼了廣告,以為能貼呢。”“這還不是你們這幫貼野廣告的人幹的?今天被我逮住了吧?”河馬師傅不聽他解釋,將他與那些張貼“專治男女不育之症,包皮過長,陰莖過短宜早治”的歸為一類。他想說他不是那一類的人,是個大學生,貼的也不是什麼野廣告,可一轉念,不行,不能暴露真實的身份,讓圍觀的人知道他是某某大學的學生,那還了得?自己難堪就難堪了,絕不能損害學校的名譽。“師傅,我知道貼錯了,我現在就扒下來,你把自行車還給我好嗎?”他盡量低聲下氣地懇求,看河馬師傅能否生出悲憫。“把自行車還給你?哼!”河馬師傅露出可惡而貪婪的麵孔,伸出一支沾滿油漬的手,“交五十塊錢來,就罰你五十元!”“我沒有五十,隻有十塊。”他已經失去了思考的意識,老實得很。河馬師傅瞪著他,眼睛半天都不眨,見他哭喪著臉,越發要欺負他,“十塊就十塊,快交來,倒是便宜了你。”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隻想看個熱鬧,這讓他臉上熱辣辣的,比發了四十度的高燒還難受。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公共場所偷了別人東西被逮住的小偷,真丟臉,羞愧得無地容身。他不再多想,掏出那寶貴的十塊錢,一下子塞進河馬師傅的手裏去,猛地站起來,推開車子,像一個犯了大錯沒臉見人的小偷一樣沒命地逃離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他的心情完全被擊垮了,再也沒有勁頭把廣告張貼下去,就怕一貼上去又有人過來把他逮住。他十分沮喪,垂頭喪氣地騎自行車回學校。更遭透的是,等他回到學校,準備掏錢買飯時,才發現口袋空空的,連一分錢都找不出。他後悔把那十塊錢給了河馬師傅,責備自己竟是這樣的懦弱無能,乖乖地被宰了。他是貼得不對,不過他可以把廣告撕下呀,河馬師傅有罰款的權利嗎?“怎麼辦?”他在問自己,悲切得快要掉下眼淚。他去翻看自己的衣櫃,將衣物一件件掏出來仔細檢查,明知道裏麵不會有錢,他還是要查找,他渴望能找到錢,哪怕是一塊錢也好。不用說,最後是連一分錢都找不到,他頓時墜入絕望的境地,心理滑到了崩潰的邊緣,整個心胸都要破碎。他無計可施,隻好去翻看其他五個人的床鋪,希望能意外找到他們丟下的錢。他一邊猛翻,一邊祈求他們原諒他這麼做,希望他們能理解他的可憐。他翻看蔣正樸的床鋪,沒有;翻看崔雨陽的床鋪,也沒有……他急了,淚水掉了下來,此時此刻,他是再也無法堅強了。他絕望到了極點,最後去翻看胖子的床鋪,謝天謝地!總算從這位馬大哈的枕頭底下找到一塊錢,就隻是這一塊錢,卻使他鬆了一大口氣,讓他的靈魂從絕望的境地裏走了出來。他捏著這一塊錢,跑去飯堂買了兩個饅頭,回來醮著辣椒醬津津有味地吃著,又喝了一大杯開水,感覺飽了,精神又恢複了。天黑了,風刮得更猛,地上的雪被卷得滿天飛舞。他又騎上自行車出去了。為了明天的生計,他狠下心要在今晚裏把廣告全部貼完。他恨不得用廣告單把那個河馬師傅的鐵皮屋子全都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