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七章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天氣持續寒冷。在寒冬的淫威下，北京城成了個風幹的葫蘆，失去了原先繽紛多彩的色澤。白天時間短，下午五點一過，天色開始灰暗。天冷，蘇亞握掃把的手凍得僵痛，有些不聽使喚，掃起地來失去了靈活。他想趕緊把地掃完，跑回學校去，隻要回到宿舍便溫暖了，宿舍裏有暖氣，熱呼呼的。蘇亞埋著頭掃地，風刮在臉上一陣陣冰痛，嘴唇幹裂流著血。在小區做了三個月的衛生工作，雖然已適應了陌生人異樣的目光，但他始終擔心被同學撞見，小區離學校並不太遠。他今天是被發現了！方池莉吃了晚飯，獨自來小區找一位在北京打工在這兒租房住的高中同學。她豎起衣領，雙手插在衣兜裏，怕風刮在臉上，微低著頭向前走。她已經看見前麵有個小夥子在掃地，但因對著他的背，她不知道是誰。她本來就要從他身邊走過了，他的掃把卻刮到她的腳。“對不起。”他馬上說。彼此互相看著對方，一下子都怔住了。“蘇亞，你……”她張著好大好大的嘴，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她料不到是他，更料不到他會來這兒給人家掃地。這個學期來他詭秘的行蹤，她一下子都明白了。他說不出話，目光裏流露出怯懦與悲切，他羞愧，他自卑，低下頭，把頭埋得低低的，臉漲得通紅，仿佛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想要找個縫兒鑽進去，可地上沒有縫兒；他又想像鳥兒一樣飛走，可是身上沒有翅膀。他完全想不到她今天會鬼使神差地走進小區，被她發現在這兒掃地，他覺得很沒麵子，完全喪失了自尊。他的心在流血，流著悲憤的血！痛苦的血！恥辱的血！他丟下掃把，埋頭跑了。“蘇亞！”她在大聲地叫喚。他似乎沒聽見，隻顧向前跑。他的心很痛很痛，覺得再也沒有麵子見到她。寒風呼嘯，嗖嗖地刮過，剛剛掃攏的垃圾，又被冷風吹散了一地。他決定不幹了，他再也不想要這樣的錢；要這樣的錢讓他丟盡了麵子，喪失了自尊。貧困是一種心靈的傷痛，傷痛的心就如一層薄紙，一捅就破，一破就流血。貧困不是罪過，但貧困是生命中難於承受的痛苦。除了上課，他時時刻刻都在逃避她，他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被她發現在外麵給人家掃地，他很自卑，心想她可能都告訴其他同學了。她決定找他談一談，好好向他解釋。她知道他已心受重傷，她要用真誠來撫平他的傷口，幫助他恢複自信，堅強起來。晚上，她背著書包上圖書館，從一層一直找到項層，隻要是開著燈有學生身影的地方她都進去，可是沒有找到他。她又背著書包上教學樓，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尋找，終於在公共教室裏發現了他。可惡的家夥，他竟然躲到公共教室裏去，以為這樣她就找不到他了。她從後門進入教室，一聲不吭地坐在他的後頭。等下晚修，他一走出教室，她便緊跟在後頭。他發現她了，腳步走得飛快，她很氣，猛地跑到他的前頭去，一下子將他攔住。“我知道你有意躲著我。”她壓低聲音說。她跑累了，說起話來還喘著氣。他不吭聲，也不敢看著她，低著頭，像是做了錯事一樣，腳尖緊張地在地上劃著弧線。“你說話呀！”她為他的沉默惱火。他還是不說，堅決不說，氣死她也不說。她一直看著他，最初很惱怒，後來火氣全都消了，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痛苦。她很同情他，覺得應該解開他心裏的結。“蘇亞，你不要多想，你的事我是知道了，可我不會跟別人說。”她邊看著他邊說，“其實給別人掃地也沒什麼呀，隻要你認為值得做，你就去做，不要在乎別人。”“我已經不幹了！”他抬起頭，把臉別到一邊去。“怎麼？為什麼？”她臉上一片愕然。“沒什麼，也不為什麼。”他麵無表情。她沉默了，內心的情感就像錢塘江八月十五的潮水洶湧，“我知道，是我影響了你。”很久以後，她也低著頭，難過而帶著深深的歉意。“不是你影響我，是我自己不想幹的。”他平靜地說。“你別騙我了，我什麼都知道。”她說話帶著哭音。“我沒有騙你。”他聲音顯得低沉。“你就是騙我，你可惡！”她哭泣，“那天我一直在叫你、叫你，可你就是不理不睬，你以為給別人掃地，被我發現了，丟臉是嗎？你以為我會因此瞧不起你，是嗎？你錯了，我可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會瞧不起生活困難的任何一位同學，我瞧不起的隻是李穀子那一類的人，你去給別人掃地，打工掙錢，說明你有骨氣，你為什麼這麼敏感，這麼自卑？”她的話像利刃一樣解剖著他，他慢慢地擺過頭，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分明在琢磨著什麼。“你要是真的不想幹了，我希望你能再去找別的活。”她勸他。“我會的”他顯得很冷淡。她噙著淚花，看著他，目光裏流露出對他的關愛。她誠懇地說道：“有困難，你告訴我，我可以幫助你的。”“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他生硬地擲出這麼一句。她一下子愣住了。她好傷心，真的好傷心，她的好心被無情地拒絕，十分的難過，以致許久才說出話，“為什麼？”“不為什麼。”他冷冷的。其實他內心很感動，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呀！可他就是要讓自己變得冷酷，變得不知好歹，他不想讓自己的困難與痛苦影響到她，他覺得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讓她來分擔自己的痛苦，他愛她，卻因此更不願意連累她。“其實你不必這樣關心我。”他說。“我為什麼不能這樣關心你？”她好生氣。他不說了，眼睛看著夜空，使勁地咬著嘴唇。“我為什麼不能關心你？你說呀！”她不放過他。“我不告訴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打死我也不告訴你。”她舉起小拳頭，想狠狠地揍他一下，可很快地，她又放下了手。她不忍心，真的，打了他就像打了自己。“你究竟是說，還是不說？”她逼他，威脅他。“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值得你關心的。”他就是要拒絕她的好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遲疑一下，說道，“是我的心讓我這麼做。”“你的心……”“是的，難道你沒有感覺到？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她壓低聲音說。她真想明白地告訴他，她是愛他的，是對他的愛讓她想要幫助他克服生活中的困難，她有這個能力。他的困難也就是沒錢罷了，她家有的是錢，她父親是杭州一名有成就的房產商，家裏殷實得很。她的心他哪會看不出來呢？可他就是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越是愛他，他越是不想牽累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很感動，但說出的話卻是冷冰冰的。這就是他的性格。她再一次傷心，心想他不會是木瓜（傻瓜）一個吧，怎麼連她的心思都看不出來？她決定告訴他，明白地告訴他，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她要將心中的秘密掏出來，但願純真的心靈不會受到傷害。天上的寒星似乎變成了一個個精靈，眨著眼睛注視著她，想知道她要說些什麼。她站在樹底下，路燈微稀地照映著她活潑秀氣的臉龐，她是一個癡情又充滿朝氣的女孩。“蘇亞，我愛你！”她變得十分勇敢，這是她第一次對男孩子公開表露自己的內心。他很感動，沒有什麼比得上這更讓人陶醉的話了，獲得一個女孩子的愛是多麼的快樂與幸福。他的眼睛開始濕潤，可是她沒有注意到，隻有天上的星星發現了。他的心在激烈跳動，她期待他擁她入懷，讓她把頭埋在他寬厚的胸前，從此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與漫長。在那一刻，她盡情地想象著，如果他是一棵大樹，自己願作一隻棲息在樹上的小鳥；如果他是一方港灣，自己願作一隻靠岸的小船。他沒有動，現實與欲望在激烈鬥爭著，最後是現實的煩惱戰勝了心中的情感需求。盡管她愛他，他也愛她，但由於雙方的處境不相同，他很擔心這樣的愛會讓他煩上加煩，或是在愛的甜蜜中失去自我，失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