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二章
天空陰沉沉的,見不到半點兒的藍。抬頭看看天空,就像一口倒扣的黑鍋。天氣很糟,變得好淒冷。在一個秋風蕭瑟的下午,蘇亞走進學校的勤工儉學服務中心。他原本不想到裏麵去,可是沒有辦法,他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經過方教授的努力,學校充分考慮他的學習及操行表現,允許他先欠學費,下一步再辦理貸學金。這學期六千塊錢的學費,他隻交了兩千,那是他獲得獎學金的錢。現在不要說交足學費,就是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前幾天他繃著頭皮跟崔雨陽借了一百塊錢,這讓崔雨陽很驚訝,眼睛睜大了一倍,上學已一年多,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借錢,問他是否有困難,他說不要問那麼多,借給他就是了。他不再指望家裏寄錢,一想到父親的病還需要花錢抓藥,一想到大哥那張日漸疲憊的臉,他就痛恨自己無能。為了不讓母親發愁,他寫信回去騙家裏人,說學費的事已經解決了,而他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個月三百塊錢,生活上的費用完全不用為他擔心,也不用給他寄錢了。想到如此欺騙家裏人,他不禁苦笑,獨自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裏發笑,笑著,笑著,卻流下了眼淚。他知道當下之急,就是要利用課餘時間出去打鍾點工,賺點錢過日子。可是找份工作不容易,他已經在外頭偷偷找了一個月的時間,還是沒有找到。現在隻好硬著頭皮,鬼鬼祟祟地走進勤工儉學服務中心求助了。當他走進服務中心的門口,迎麵遇上一個女孩子,睇眼一看是同年級新聞傳播係的學生,她似乎已經在服務中心的幫助下得到了一份工作,沒有笑容的臉上看起來並不沮喪。她見到他頗為詫異,她早就認識他就是那個籃球打得很棒的同年級男生。擦肩而過的瞬間,還是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心裏狐疑:他也是來尋找工作的?很快地,她便確信他是來尋找工作的,沒有一個生活過得好的學生願意跨腳進入服務中心,因為一跨腳進入服務中心就意味著你已經成了學生中的“貧困戶”,而誰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貧困戶”,除非已經沒有辦法遮掩。看到生活中多了一個“同路人”,她內心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平衡。她想要是全校的學生都成了窮光蛋多好,這樣誰也不會瞧不起誰。可上帝偏就不是這樣安排,一定要讓一部分人輕鬆享福,另一部分人沮喪痛苦;可又讓享福的人迷失了自我,讓痛苦的人磨練了自己。有一份活,附近一個小區原來做清潔衛生的女工要保養生小孩,昨日已辭職不幹,小區正要找一位臨時工頂替。服務中心的王老師是小區李主任的愛人,知道有這份活急著找人幹,問他能不能幹,他想都沒有想,便說:“我能!”他急了,隻要能掙點錢,什麼活他都願意去做,不再想太多的事情。王老師打電話給他愛人,說了一陣子,然後叫他過去麵談。蘇亞來到小區,到了辦公室,隻見一個女的正坐在辦公桌前動筆寫什麼,她約莫四十歲的樣子,胖胖的,好大塊的個頭。北方女人就是碩壯,天生就是大力士的良材,不似南方女人那般幹瘦,苗條得像幹煸的帶魚,或是曬幹了的酸菜條。蘇亞揣摩這女的就是王老師的愛人李主任了,便問道:“請問您是李主任嗎?”“我就是,”她說,“你就是要來做清潔的小蘇吧,進來。”大塊頭的她,說起話來倒是溫和熱情。蘇亞走進辦公室,她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先坐,我寫完這幾行字再說。”她終於寫完了,抬起頭,看著蘇亞,不!是在審視著他,明顯想知道他能否做這樣的活。見他一臉的樸實,她才說道:“我們小區是需要一名臨時清潔工,就不知道這工作適不適合你。”她擔心他幹不了,又要麻煩找人。“李主任,我能做。”他急忙表示。“這活做起來還是很辛苦的。”李主任看著他,繼續審視著,對他說,“我們小區不算大,不過也不小,有幾百戶人家,還有一些外來打工的也在這裏租房住,每天的生活垃圾很多。我們的工作要求是一天要做兩次清潔,也就是早晚一次,要認真做好。報酬不高,一個月五百塊錢,你看是否適合你。”“我願意。”他立刻表態,巴不得要做這份活。“既然你願意,從今天起,你就在這裏搞衛生,先做兩天看看,如果你覺得可以做,就做下去,當然我們也要看你是否真的能做。”李主任說了,帶他走出辦公室,告訴他垃圾車放在哪兒,垃圾要倒到哪裏去,交待完了,她又回辦公室工作。他決定做完清潔衛生再回學校去。這是第一天的工作,他想一定要做好,給人家留下好的印象。他把垃圾車推出來,心裏一陣興奮與寬慰,終於有一份可以掙錢的活幹了,這比什麼都重要,雖然不體麵,但總比沒活幹強得多,隻要能掙到錢,就能解決上學的後顧之憂,安心學習,不再心慌與焦慮,也不再絕望與忿恨。他甚至計劃怎樣花用這五百塊的汗水錢,那就是拿兩百塊來當吃飯錢,剩下的三百塊攢著交學費。他開始掃地,最初的時候,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因為小區的人突然發現一個長得頗為帥氣且有書生氣的小夥子在做清潔,感到詫異與納悶,路過時總要看上幾眼,有的還在嘀咕議論幾句,這讓他如芒刺在背,臉皮熱辣辣的。他更害怕女孩子看見,覺得好丟臉,似乎男孩子的自尊心都是女孩子給的。他內心好緊張,就像懷裏揣著一隻滿月的兔子,活潑地跳個不停,掃地時戰戰兢兢,就擔心小區裏突然闖進一位相識的同學。可最後他是霍了出去,不再在乎別人的目光,隻顧埋頭幹活。當他做完清潔,夜幕開始降臨,寒風吹過,白樺樹上飄下了枯黃的葉子。回校時他路過新疆人開的食店,看見店門口的玻璃櫥窗裏壘著高高的大圓餅,頓時覺得饑餓,花兩塊錢買了兩個,心想晚上不用到食堂吃飯了,將就吃這兩個大餅就行。他一邊吃著大餅,一邊走回學校去。回到宿舍,崔雨陽便問:“你上哪了?我們找你打球卻找不著。”胖子更會說:“看你,今天不跟我們去玩球,我們打球都沒有女生觀看,多沒勁。”他搪塞幾句,說是到北航找一位朋友,順便在那兒吃飯,一時回不來。封住了他們的嘴巴,他趕緊去洗澡,然後背著書包上圖書館。進入圖書館的閱覽室,人很多,正要找個座位,就聽方池莉輕聲喊:“蘇亞,這兒呢。”他循聲看去,見她坐在靠近門口的角落處,已經幫他占了座位。他感激地向她走過去。剛坐下,她就問:“你下午哪去了,不見你跟他們打球,也不見你在飯堂吃飯。”他心裏一怔,她今天怎麼這麼細心,連他不在飯堂吃飯也知道,她是不是很注意自己了。他不能跟她說實話,淡然一笑,說:“有點事,我出去了。”她相信了,把占座位的書本挪到她麵前。他問她:“你的論文寫好了嗎?”“沒有呢。”她低聲說,“我還沒有動筆,正在翻閱資料。”她右手托著下頜,手指間還夾著鋼筆,作思索狀。他不想打擾她,站起來,走到書架去尋找資料。等他回來,卻見她趴在桌麵上,把筆含在嘴裏,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前。“嗨,你怎麼了?”他問。她不吭聲,也沒動作,連眉毛都不眨。他急了,用書本觸一下她的手臂,“我問你呢,怎麼了?”她擺過頭來,俏皮地看著他,嘴角流露出讓他猜測不透的笑意,覺得他急的樣子很好玩。“我在想怎麼寫呢,你別打擾我。”她說。她開始寫了。他開始閱讀資料,決定不影響她。可不一會兒,她卻用手指輕輕地觸他的手臂,“我給你講個幽默。”她說。他頓時憋氣,她到底是要做作業呢,還是要玩一玩,盡自己的興致,剛剛還像個認真的樣子。“什麼幽默?”為了不掃她的興,他準備聽她說。她先是笑了一笑,然後說給他聽,“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在外頭拌了嘴,回到家裏,妻子一句話都不哼,臉兒陰黑如墨潑,丈夫知趣地到一旁逗貓去。妻子見丈夫逗貓,大聲叫道:‘喂!你怎麼跟那頭豬玩?’丈夫聽了吃驚,說:‘這不是豬,是貓。’妻子馬上接話道:‘我這是跟貓說話,你插什麼嘴!’”幽默說完了,她擺頭看著他,笑眯眯的,“好笑不?”“好笑。”他說。“你聽了這個幽默,體會到什麼?”她問道。“那個妻子太凶了。”“不對,這說明男人鬥不過女人。”她得意地笑著,分明幽默中的那個“妻子”,代表所有女性取得了勝利。他啞然,心裏默想,她給他講這個幽默,就是要證明一個新發現的真理——女人比男人厲害?他決定不跟她爭辯,勸她趕快做作業,“我們還是趕緊寫論文吧。”“認輸了?”她說。“女人的嘴巴不饒人,男人當然是鬥不過了。”他說。“去你的。”她氣憤。下了晚修,兩人沿著校道行走,一路上撒著淡淡的月光,朦朧中帶著無限的美。快要分手的時候,她對他說:“蘇亞,這個周末,我請你去北海公園劃船。”她直看著他,要他非答應不可。“現在天都冷了,還去劃船?”他想以這個作為借口來逃避。他不是不想跟她去劃船,主要是錢,讓她花錢,他不好意思。她卻說:“天冷劃船也有趣呀。”他再也找不出借口來推辭,隻好答應。一個女孩子第一次主動約一個男孩子出去玩,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智慧。她做到了,並且讓他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