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八章
蘇亞好生煩惱,周末到十渡春遊,又和李穀子添了間隙。這都是方池莉引起的。十渡是個旅遊景區,位於北京房山區,是十個渡的統稱。在第十渡有個山寨,裏頭是個群山環抱的山穀。蔣正樸出於顯示他的“革命青年”本色,提議去爬山,選最高的一座山去爬。有勇氣應和的不多,就八九位,女生隻有方池莉、甘晨露和小辣椒敢跟著男生去登山。上山沒有現成的路,於是蔣正樸走在前頭,當開路先鋒,有機會體現出共產黨人的先進性,他樂意。當他們爬上山頂,個個臉上、手上都留下了被荊棘劃破的血口。他們站在山顛上,環視周圍的群山,隻見山巒巍峨起伏而大地蒼茫,自覺得幹了一件大事,因此都洋溢著一股豪氣和壯誌,覺得這麼高的一座山都征服了,此生可以幹一番宏偉大業。有人可能不這麼想,但蔣正樸是這麼想的。李穀子對胖子說:“這次登山有經驗了,改天咱倆去攀登珠穆朗瑪峰,把五星紅旗插在太陽的鳥蛋底下。”胖子笑,“好呀,咱倆明天先到中央電視台搞個新聞發布會,跟著……”不說了。李穀子忙問:“跟著什麼?”“叫你老爸準備後事呀。”胖子笑眯眯的。“操!”李穀子大罵,那聲音把躲藏在山崖石縫裏的一隻寒鴉嚇得飛了出來,頓時有人笑,有人驚。李穀子為胖子的一張臭嘴大為光火,自走到一旁去。胖子可沒時間理他,走到甘晨露的身旁,做綠葉護花狀。旁人心知肚明,已不用言傳。一段小插曲就此結束。八字腳興奮,提議道:“咱們好不容易登上這麼高的一座山,這兒剛好有個大石頭,留個紀念吧。”他說了,撿起身邊的一塊小石頭,走上前去,用力在大石頭上畫下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安徽名士馬向原到此一遊。其餘的人見狀,也都紛紛效尤。就李穀子站著不動,方才的氣惱沒有了,正冷眼看著他們一個個爭著在石頭上刻字,嘴角不住地冷笑,譏諷別人淺薄。“李穀子,你怎麼不寫?”崔雨陽問。李穀子鼻孔裏哼哧一聲,帶著不屑的笑意,說:“我不寫,登上這山有何了不起的,偏要在這石頭上刻字,沒聽說‘把名字刻在石頭上的人,他的屍體爛得比石頭還要快’。”得了!方池莉正在寫呢,一聞此言,火燒桃腮,馬上反擊,“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學會賣弄自己,也裝作清高一番。”八字腳是帶頭寫的,更是不舒服,有機會和美女並肩作戰,盼都盼不來呢,於是反唇相譏,“您老真高潔呀,佩服!佩服!”李穀子是繼去年在圓明園“舌戰群儒”後,第二次開罪於大家,又成大家的“公敵”了。可奇怪的是他今天決定保持沉默,一概不理。在他看來,八字腳隻不過是小人一個,用目光蔑視便足夠了;至於方池莉嘛,權且讓她贏去,不必反擊,反擊會增添她的反感,給她留下一點勝利的歡喜也好。下山的時候,李穀子好生落寞。胖子護“花”去了,沒有理他。他不甘心,看見方池莉走在前麵,便擠到前頭去,盡量和方池莉縮短距離。當他走到了方池莉的後麵,心中開始醞釀著“英雄救美”的幻想:她要是不小心滑倒了,他就馬上撲過去,來個英雄救美,哪怕摔下山崖也不在乎。隻要他有如此的“壯舉”,就不信她不產生好感,OK!他就專等她滑倒了。幻想的事實並沒有出現,隻是下到半山腰的時候,方池莉的背包被荊棘鉤住了,一時無法掙脫。李穀子竊喜,忙著向前爬去,爭寵道:“別慌別慌!我幫你扒掉。”他本來以為這回要“英雄救美”了,誰知方池莉不領情,帶著哭喪叫道:“蘇亞,快來幫幫我,我的背包被刺鉤住了。”蘇亞走在前頭,離她有五六米遠,聽到她淒哀的求救聲,轉回頭,見李穀子就在她後麵,有要上前幫她的意思,便愣住,想讓李穀子幫她。誰知她又叫道:“你快點嘛,人家都急死了,還愣著。”她分明生氣了,加上緊張,臉漲得通紅。蘇亞不再猶豫,轉身爬上去,費了一番的苦勁,幫她把刺扒掉。她終於鬆了一口氣,抬手拭一下額上冒出來的汗珠,看著他,說:“你走在我的後麵,行不?”她可真聰明,讓他走在後麵,這樣既不怕刺,又使後邊那個“圖謀不軌”的人死了心。蘇亞哪能拒絕,隻得乖乖地照她說的去做,跟在她的後麵,護著她走。隻是一路下山,總覺得脊背很冷很冷,有一雙因絕望而憤怒的眼睛在射著他,就像一把利劍戳向他的脊背,讓他不寒而栗。李穀子真是憤怒極了,覺得方池莉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一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突然遭到別人的蔑視,心裏爆發出來的憤恨可想而知。他既憤恨方池莉,也憤恨蘇亞,並且這種憤恨不停地發酵著。一天晚上,蘇亞下晚修回宿舍,見李穀子和胖子躺在各自的床上。胖子搶了李穀子的複讀機學德語,李穀子沒事做,雙手抱著後腦勺,嘴巴在念著:“……頃刻靜悄悄,抬眼再瞄,嗚嗷……門外少女步履輕盈如貓,長發飄飄,個子高高,麵似玉雕,粉頸蠻腰,大嚼口香膠,身材百裏挑,模樣千裏驕,周圍清風蕭蕭,狂蜂浪蝶同飆……”他念完了,又從頭來一遍,像是在描述著哪個夢想中女孩。蘇亞覺得宿舍裏的氣氛有點兒冷,想搭個訕,便問:“作詩嗎?”李穀子沒有吭聲,假裝沒聽見,臉上很冷很冷。蘇亞自討沒趣,見李穀子不理睬,也就作罷。他已知道李穀子為什麼惱恨自己了。等他準備上床,李穀子卻突然問道:“怎麼,回來了?”蘇亞原以為李穀子要跟他“冷戰”下去,見李穀子開口問,便說:“回來啦,不回來幹嘛去。”“去的地方多啦,月兒這麼圓的。”李穀子說,分明是話中有話。他本來是不想跟蘇亞說話,可為了逃避惱恨別人的嫌疑,隻得言不由衷地扯出話來。蘇亞知道李穀子在說什麼,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看來你這大詩人的想像力豐富了。”蘇亞的話棉中帶針,一點都不含糊,明確告誡李穀子,別無中生有地給別人播插曲。李穀子尷尬之餘,想要找別的話來應付,正好胖子那邊德語學不進去,念起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他停住了,靈感突然閃現,如流星劃過夜空,重新念出第四句,“低頭思伊人”。李穀子終於有機會解脫困窘,把話拋了過去,“思什麼伊人呀?”“就不告訴你。”胖子笑眯眯的。見胖子不願意說,李穀子便說道:“看來您老很會作詩嗎。”“我不作詩,我在吟詩。”胖子說,跟著問起李穀子“你知道什麼叫‘吟詩’嗎?”“不懂。”李穀子故意說。“不懂?我教你,‘吟詩’就是誦詩的意思。”又問:“知道什麼叫‘誦詩’嗎?”“不懂。”李穀子還是說不懂,他喜歡的就是無聊的對話。“不懂?我告訴你,‘誦詩’就是‘背詩’的意思,知道什麼叫‘背詩’嗎?”胖子又問。“不懂。”李穀子眨著眼睛作怪樣。“笨呀!你的上爺爺李白這麼厲害,你卻是這麼的愚蠢。好吧,叫你老爸給錢來我教你,一個小時三十塊,包教包會,不會不要錢,趕緊跟我學吧。”李穀子忍不住他的奚落,譏諷道:“隻會讀有什麼用。”意思是有能耐就露兩手,像他那樣拿到報刊上發表。“怎麼沒用?”胖子說,“你沒聽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嗎?”他又故伎重演,問李穀子,“你知道什麼叫作‘吟詩’嗎?”“不知道。”李穀子像太監傳話似的吼著。“笨笨笨!”胖子徹底要奚落李穀子,“我的生命有限,再也不能浪費寶貴的青春跟白癡說話了。”他撇下李穀子不理,低聲問蘇亞,“嗨,你見她們回來了沒有?”蘇亞知道他說的“她們”指的是誰,就說:“回來了,早就回來了。”胖子臉上立刻閃出笑容,“鳥人,拿你的複讀機去吧,摳門鬼,想學一下希特勒說話都要向你燒香拜佛,不要了,給你,快點拿去,要不我丟啦。”李穀子趕緊接過複讀機,看見胖子急著要出去,問道:“您老要上哪?”“不告訴你。”胖子如笑麵虎一般。“操!以為我不知道呀,重色輕友,去吧,我不想見到你了,懶得再見到你了。”李穀子做出厭煩狀。胖子改變主意,“咱倆一起去,好吧?”李穀子憤憤然,“不去!就懂得天天去女生宿舍鬼混,不知道能混出什麼名堂來。”“你不去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胖子說了就往外走。他剛走出門口,李穀子立刻跳下床追了出去,一把將他拽住,說: “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去,是想去賞光吧(看女生脫衣服睡覺),今晚就別去了,等到周末,約她出去看電影不是更好?”李穀子這麼一說,胖子要去女生宿舍的心開始飄忽了,李穀子可會察顏觀色,馬上趁熱打鐵,“別去了,聽我的話保準不會錯。”胖子猶豫不決,“不去,上哪?呆在宿舍裏真無聊。”李穀子立刻說:“無聊什麼,喝酒去。”一聽到喝酒,胖子眼睛立刻發亮,“好哇。”可是不想掏腰包,先問個清楚,“誰請?”他想李穀子要是叫他請客,他就借口說不去。李穀子果真害怕他不去,很爽快地,“我請!我請!”能宰李穀子一刀,胖子自然高興,於是高高興興地跟隨李穀子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