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事多磨(一)
在墨城庵,出現像今天這樣大規模的會戰,李明存經曆過一次,上一次要追溯到十五年前。那時李明存剛上任頭幾年,在他的努力爭取和鎮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翻山越嶺的挖坑樹電線杆,把電燈引進了窮山溝,從此告別了煤油燈的時代。 說起那次會戰,正巧的鐵山公社的幾名幹部在東南崖下鄉蹲點。墨城庵和東南崖相臨的這倆村,自古以來就是一家人,一有大事那肯定是二話不說全村老少齊上陣。公社的幹部見工程如此浩大,就這倆村的男女老少要架起電線通上電,還不知要幹到何年何月,忙派人回去跟領導做了請示。第二天公社的號召一發出,一群扛著鐵鍬和鎬頭熱血農民高喊著“支援山區,會戰十五天”的口號,轟轟烈烈的開進了鐵钁山脈。 通電後,公社領導還特意來剪了彩,鬧的動靜挺大。回想起那時場麵,李明存還難以忘懷,自己雖是當時的村主任但真正起大作用的還是老爺子李德貴。而今天這次起關鍵作用的就看李明存了,他忙前忙後的指揮著忙得不宜樂乎。 楊五奎樂嗬嗬的笑著跟過年一樣,挺著彌勒佛的大肚子晃晃悠悠在工地上轉,看到李明存過來慰問自己的村民,忙走向前來打招呼。 “李哥,看看咋樣?全村能拿動鐵鍁的都來了,你就下命令幹吧。”楊五奎鄭重其事的用手一揮,蠻有大將風範。 李明存用眼睛快速掃了一眼,怪怪!比自己村裏的還要多呢,人群中看到了李澤啟大爺的身影,很是感動的朝他們雙手抱拳道:“我們墨城庵全村老少感謝你們,晌午請你們喝酒。” “行了吧,李主任別磨磨蹭蹭的了,趕緊安排活吧。”人群裏有人可發話了。 李澤啟說:“就是,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趕快幹活吧。” “大爺,您這麼大歲數了,就別出這力了……”李明存心痛的走到李澤啟跟前說道。 還沒等他說完,李澤啟不樂意的說:“怎麼了,還嫌我老啊,照樣給你下管子。” 李明存轉過身來,跟楊五奎和李明理簡單的碰了下頭,按照昨晚製定的開始幹吧。 楊五奎走到自己的村民前,大聲喊道:“東南崖的老少爺們,咱們從咱村開始往上幹,他村往下幹,爭取日落前勝利會勝,咋樣啊?” “沒問題!”大家夥亂口異聲的回答,聲音在山澗裏回蕩。 楊五奎安排了幾名年輕的幫著扛水管,下溝子接水管,剩下的排開趟子把溝沿上的土填溝裏埋好。安排完後,自己也抄起家什進入了陣地。 李明存忙拉住他,說:“五奎兄弟,中午喊著大家夥都到俺村裏吃飯。” “吃啥飯?”楊五奎自問又自答,“就別瞎耽誤時間了,中午都自個回家吃去,你們也就別再忙活了。” “這怎麼行呢?不成,中午去村裏吃,聽到沒有?”李明存又拽了他一把。 楊五奎又點惱怒的樣子,把鐵鍁往土裏一插,說:“李哥,你啥意思啊,給你們幹活還非得吃飯呢,也不看看是啥時候。早上我就說好了,你就少來這些了,行不行。” 見李明存和李明理倆人愣住了不說話,忙朝著幹活的村民喊了一聲,“鄉親們,停下手,我有話要說。” 聽到有人在喊,有的人停下手裏活有的人還在忙碌著,楊五奎說:“李主任晌午要請我們到他村裏去吃飯,大夥去不去啊?” 下麵都七嘴八舌的議論的一會,不一會兒一個婦女站了出來說,大家都不去,有那功夫還不如多下根管子呢。 “你聽聽,這是群眾的呼聲,可別怨我啊。”楊五奎滿意的朝溝旁走去。 李明存見狀,也隻好取消了這項計劃。跟明理說:“明理啊,飯不做了,可水得喝,你趕緊回去跟你嫂子說說,再安排幾個婦女送水下來,下點濃茶,直接下開水瓶裏就行,多帶些茶碗,村委不夠去我家拿。” “好咧!” “等等,到村口跟穀新遠說說,讓大夥加把勁,爭取日落前會師。”李明存又叮囑道。 李明理說:“主任,你放心吧,那邊有我呢。” “行,那我先在這邊看看。對了,管子接口一定要弄好。土埋上會踩踩,過兩天別滲上水把管子給凍了。”李明存又羅嗦了幾句。 “知道了。”李明理就朝坡上跑去。 李明存望著遠處村口忙碌的人影,他知道那頭穀新遠已經帶著大家夥幹上了。 第三章 好事多磨(二)
海城大學裏的大學生,這個時候已進入了期未考試的階段,誰都不放鬆自己的複習時間。尤其是準備考研和麵臨畢業分配的學生們,更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課上學課下複習,走著也背,就連吃飯時有些同學都還念念有詞。 而李夏陽卻沒有像他們那樣用功,該去踢球了照樣去踢,該上網還照樣去上,似乎考試與他毫不相幹一樣。 午飯一吃完,就匆匆從餐廳裏走了出來,剛出門口下了一步台階,就聽到身後有個女生在喊他。 他還是走下那熟悉了兩年的十幾層台階,隻是步子放慢了,轉過身來望著追來的同學,是班裏的齊小慧。 “喊你怎麼不理我啊?”齊小慧假裝擺出生氣的模樣。 李夏陽沒有回答她,眼睛直盯盯的看著她,潤滑的臉蛋讓餐廳裏的暖氣給熏得紅撲撲的還有些紅潤。過膝的鵝黃色羽絨襖把身體包裹著,卻不顯臃腫依然很苗條,披肩長發散落在肩膀上猶如瀑布一般,頭上還頂著乳白色的絨帽,這裝扮說是明星也信。 就一會功夫,從餐廳就有同學陸續走了出來,齊小慧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粉拳輕輕的打在夏陽的胸口上,笑著說:“看什麼呀,問你話呢?” “好看!” 沒想到從李夏陽嘴裏就吐出這兩個字來,更讓她臉上一陣害臊,忙用手拉起他的胳膊朝前走去。 齊小慧,家在西平市區。李夏陽跟她不是同一個學校的高中同學,卻巧合的到了同一所大學,還讀了同一個專業而且還分到了一個班上。 從小在城裏長大的齊小慧,說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人長的又漂亮,單從口音根本聽不出她是西平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海城的呢。而李夏陽就不一樣了,別看在縣城讀了三年高中,但家鄉口音卻一點也沒變,再加上西平口音那種特有的粘性和磁性。隻要是海城地區的同學,一聽就能辨別出夏陽是西平的了。 齊小慧認識李夏陽,也是從口音開始認識的。三年來的交往,兩人在學習上互相幫助,生活上有了困難也互相幫襯。齊小慧是班裏的學習委員,而身無職務的李夏陽學習也不差,圍繞著上遊轉遊。班裏西平來的就她們倆人,因此顯得格外的親切。 這些天來,李夏陽照樣我行我素,似乎對這次期末考試感到無所謂,全被齊小慧看在眼裏,也是她這次找他的原因。 “考多少就多少啦!反正論文答辯也過了,隻要都能及格就行了。”李夏陽果真無所謂的態度,倒把身邊的大美女給惹急了,用手狠狠的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插在夾克的手被猛的拽了出來。 齊小慧雙眼一怔:“你什麼態度啊?” “對不起啊!”李夏陽趕緊向她道了歉,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令她發這麼大火,他知道小慧是關心自己。 “小慧,你複習的咋樣了?”假裝的關係起她來。 齊小慧嘻嘻一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還差不多!我嗎,沒問題啊。” “那就好!” 兩個人邊走邊聊的來到了運動場,齊小慧問:“夏陽,眼看快要畢業了,你真的不打算讀研了?” 李夏陽停了腳,回過頭望著宏偉的教學樓說:“我在這裏已經待四年了,不想再把青春埋在這裏了。我想……” “想幹嗎呀?” “想自己創業,與其再熬三年,還不如早些到社會上闖蕩一番。”李夏陽激情的說。 齊小慧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讀完研究生,那樣就業的幾率會大一些,你看現在每年的大學生就業多難啊。” “你說的也在理,可是我已經決定了,不想再拖累我的父母了。”李夏陽知道自己上學這些年,自己的父母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自己是大人了應該替他們分分憂了。 當齊小慧聽完李夏陽的決定時,心裏在替他惋惜,勸道:“我可以幫你啊,我爸有錢我向他借。” “謝謝你小慧,我可不願背負著債務再讀這個研究生,沒什麼意義。” “我們可以假期打工啊,我陪你。”齊小慧想盡理由想讓他留下來,“聽說銀行不是說還可以貸款上學嗎,要不你貸款唄!” 李夏陽臉上露出笑容,望著小慧一幅著急的樣子感到很是高興,有這麼個知心朋友也很知足了。 雙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著說:“行了,小慧別說了,我決定的事不會再更改,謝謝你對我這麼關心。回去也不見的是壞事啊,你要支持我呀!” 看來即使說破嘴皮,也拉不回這頭強牛來,齊小慧歎了口氣又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支持。 “你真的要走?” “要走。” “那留在海城吧?” “回西平。” …… “海城外企多,還有好幾家五百強企業,我還可以托托朋友幫你聯係一下,找個好一點的工作……” “謝謝了,我還是回西平的好。” “為什麼呀?” “……我也說不清……反正我覺得應該回西平。”李夏陽一時也難以回答她的為什麼。 “西平有啥好啊?”齊小慧又問,好像又是說給自己聽。 李夏陽嗬嗬一笑,溫柔的批評道:“小慧啊,這就不對了,別忘了咱都是西平人啊!” 齊小慧也笑了,“我真說不過你,可別忘了,我們還都是海城人來。” 說著話,倆人繞著運動場走了兩圈,聊理想,談人生。小慧問夏陽,你的理想是什麼?夏陽的回答更是讓她大吃一驚,帶領村民致富? 真是難以致信,與自己同窗了快四年的同學夏陽,說得每一句話竟然如此深奧。齊小慧更是不明白,這個從山溝裏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難道寧肯再回到他那塊貧窮的山脊?他回去幹什麼啊?接他老爹的班?真是讓人猜不透看不懂!這話要放在班裏說出來,保證會笑的全班人前俯後仰人仰馬翻。當然這是知心話,知心朋友之間的話怎麼會到眾人麵前講呢。 李夏陽跟小慧說,你可不能跟我比,你學習這麼好前途無限,讀完研究生再考個博士。 齊小慧說,你可別再取笑我了。考個研究生也就罷了,什麼博士啊,咱學國際貿易的研究生也就到頂了。 李明存坐在村委門口的台階上抽著煙,旁邊坐著的李明理。望著鋪進村的水管,倆人都長長舒了口氣。還是人多力量大,要光憑著村裏的這些老少爺們真得需要兩三天呢。 村裏的大小事務,倆人一商量就算是開了會。本來晚上準備請楊五奎到家裏吃頓飯的,明理低頭喪氣的回來說請不來。 李明存說:“不來就算了,等有機會再感謝他吧。對了,昨天跟你說那水管的事,我想了想,還是先積著南崖上用吧,河北崖的再想辦法。” “那怎麼行啊,溝都挖了。”李明理一聽就不同意。 李明存說:“咱村裏不是沒錢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給撥的管子還差那麼多。” 說得在理,李明理也沒有話講。他以前對李明存不理解,後來自己進了村委才知道明存有多難,村委隻是個擺設,每年撥的那點經費用不到半年就沒了。李明存這些年從家裏也支出來公用的錢也不少,連夏陽每學期的學費還是從明理家裏借的,明理雖然身為村長,但他對明存的尊敬是不需要理由的。 昨晚聽說林副鎮長克扣水管子的事,一聽就炸了,吵著鬧著說要去鎮上理論。被李明存給攔了下來,說明了利害關係,小人得誌不會是永久性的。
好事多磨(三)
今天忙碌了一天,水管終於從東南崖鋪進了村,確實是不容易。李明理心裏很清楚,楊五奎一方麵是衝著兩村多年的交情,另一方麵也不能不說是衝了李明存的麵子。 當聽到李明存說自家的管子先不接的決定時,李明理當然不能同意了,說別人家不吃自來水你家也得先吃,這麼多年來你為村裏出的力還少啊。 “明理,說哪裏話啊?”李明存有點生氣的批評他說,“我不吃也得讓鄉親們先吃上,誰叫我是村主任呢!” “河北崖又不隻你一家啊,李明寶還好說,長年也不在家安不安的也無所謂。可李大爺和李奶奶家,都那麼大年紀了,這些年全靠春蘭嫂子在幫著挑水哩。”李明理直戳李明存的要害,又說,“還有你家,養那麼多牲畜,光水一天得多少啊。吃自來水不就是圖方便省事嗎,另一麵還解決不少忙工啊。” 李明理見他不說話,於是就說:“明存,就這麼定了,明天先鋪你家。” “別胡鬧,這管子怎麼過河都還沒定呢,先給鄉親們鋪。”李明存扔下這麼一句就站起身來往下走去。 當他的背影被燈光長長的映在地上慢慢下滑的時候,李明理剛明白過來,忙小跑著追了上去,陪著笑臉問道:“哥,你別氣!先給鄉親們鋪就是了,對了你說這管子怎麼過河好呢?是從水裏還是樹上?” 漫長的冬夜使人容易睡個長覺,這還沒邁進五十歲的關卡,李明存就覺得渾身累的要命。昨夜跟崔成仁聊了半宿,今天又忙活了整整一天,晚飯筷子一撂就靠在炕頭的被褥上打起了呼嚕。王春蘭還得去給豬喂第二頓晚餐,作為這家的女主人真是不容易,起早貪黑的忙碌一天,幾乎是天天如此,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啊。 王春蘭是李家的媳婦,那是沒錯,她為人知書答理,在家賢惠對公公婆婆孝敬,對孩子認真管教。同樣,她對村裏的老人也是出心的照顧,像子女不在身邊的李奶奶、李大爺了,挑水砍柴的常常去做,要不都說她也是全村的媳婦呢。 她自從嫁到李家來,抱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家裏事這麼多總落在她一個女人身上,平常跟男人吵吵嘴也平常的事,她那是心痛自己的男人沒日沒夜的為了村裏而不顧自己的身體,這也是她一直想讓他退下來的原因所在。 意見是王春蘭自己的,說在嘴上掩在心裏,然而這些東西對李明存的內心是改變不了的現實。村民選他當這村官,他無法拒絕鄉親們的厚愛,雖然這官當的不怎麼出色也沒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但也不會領著大家往貧困裏跳。 連續這些年裏,李明存用自己的思維在不斷的探索著出路,隨著最近幾年城市發展步伐的加快,農村也在發生著一係列的變化。城市和農村,其實是一條生物鏈上的兩種事物,兩者之間誰也離不開誰,相互之間有一種潛伏的牽製性。 李明存想了一些改進村裏建設的出路,可是就目前存在的問題還很多,各方麵力量很薄弱。他不是不想幹,當麵對重重困難時,上邊又不支持自身又沒有實力,確實是不敢幹。 不用說大的開發或者致富了,就這引自來水還卡了又卡,拖了又拖,弄到現在還是個殘缺。 李明存還在吃早晨飯的時候,村裏的大擴音喇叭裏傳出了李明理的喊話。李明存看了看掛鍾快七點半了,撂下筷子就下了炕。 王春蘭埋怨道:“飯都不好好吃,你忙個啥?” “得去交代一下,今天我要去鎮上開會呢?”李明存說著就出了門。 “官不大會還不少?”王春蘭不免又發起了牢騷。 李明存已經習慣了過這種日子,從來也不去跟老婆辯解,自己本來對家庭照顧不上就已經很理虧了,又怎麼好意思再去惹她生氣呢。 李明存蹲在神仙河邊洗了把手,涼意中透著一絲溫暖。站起身來朝下遊望去,也沒什麼特殊,不就是條河嗎?他還沒理會清楚崔成仁那晚上的話。說起這條河,河的年歲都要比李明存大好幾輩,從小與這河一起長大,也就有了很深的感情。村裏的人都知道,這條河的習性就是要麼長年細水不斷,逢到幹旱的季節也會水幹石露,遇到雨季了不至於發生山洪暴發。河裏的水還有個特點,那就是冬暖夏涼,誰到了河邊都會忍不住捧上把水。 李明存把工作又跟李明理交代了一番,這才安心的回家騎上大金鹿自行車順著溝底朝山外走去。從溝裏可以通往東南崖,順著河邊有條坎坷的小路,一會左一會右的彎彎曲曲,還要來回穿越幾次鋪滿石頭的河床。還好這個季節的水流不深也不急,走慣了山路的李明存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的在小路上畫著蛇步,還不至於被摔倒。拐出彎道能看見東南崖的時候,才算是上了相對寬敞些的生產路,也就好走的多了。 進了村穿越胡同,到了東南崖的大街上。隻見楊五奎和他的建設摩托車就等候多時了,地上的煙頭已顯示出了等待的時間。 “你怎麼才下來啊?”楊五奎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遞給李明存。 李明存出於禮貌還是刹住了車子跳了下來,接過煙說:“不敢抽了,來不及了。” 楊五奎拉了一把拉住李明存的手臂,說:“啥來不及了,你還得幫我去看看家裏的電呢?” “電咋了?” “插冰箱的插座不通電了,這活你可得幹。” “幹,咱先去鎮上開完會再拾掇,我得先走著了。”李明存推著車子要走。 楊五奎一把奪住車把說:“你真是死心眼,把車子推我家,坐我摩托去。順便看看插座還有沒有法用,沒法用的話就從鎮上直接捎回來,生讓我再跑腿了。” 話已至此,李明存也就不好再推辭了。 摩托車的轉速總要比自行車快的多,爬起坡來噌噌而上,顯然比用腳省力氣。一溜長坡而上就到了大葉頂,翻過大葉頂,又是一溜長坡而下,到了山底也就到了鐵山鎮駐地。 今天的會議議程,沒什麼重要內容,但鎮領導卻還重視,主要安排了年終歲尾的一些工作。夏書記還就墨城庵李建文一事當作了典型,告誡全鎮的村幹部要引以為戒,春節前各村不要再出什麼亂子了,弄得李明存整個上午都沒抬起頭來。 身旁的蔡文峰低聲說:“你看老兄,像我村這種事挨批也先批民兵連長,你可就不一樣了,啥事就得找你了。” 李明存點點頭,沒有說話。 “唉!對了,你村那小子怎樣了?”蔡文峰表示很關切的問。 李明存搖搖頭算是回答了他。 見他隻點頭搖頭的,蔡文峰碰了一鼻子灰,就跟他右邊的人閑聊去了。 李建文的事情他還真是不知道,隻是早上在街上碰到李建文的父親。李明存叫了聲大哥,李明獻連理不理轉身就走,更別說知道建文的事情了。 會議結束,李明存就趕緊跑了出來下樓,沒想到還是碰上了厲鎮長。厲維鈞安慰了他幾句,說:“別把這事放在心上,誰也不敢保準村裏一年到頭不出點啥事,像建文這種事情咱鎮上還真是頭次發生。” 厲維鈞又說:“事情既然出了,咱是村幹部,雖然幫不上大忙,但該靠上去的時候還是要靠上去的。” “是的,鎮長我知道了。這兩天忙著引自來水的那塊工程,這事也就沒顧上。”李明存為難的解釋道。 “噢。沒關係的,我說大理論怕你吃不透,其實村務工作隻要注重平時和經常就足夠了,你們是村官,基層經驗比我多,處理事情肯定比我強……”厲維鈞的話令李明存摸不著頭腦,本來想把缺水管的事情向厲鎮長彙報,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 厲維鈞又問:“還有幾天弄好啊?” “鎮長,我村通水你還去?”李明存不解的問。 厲維鈞嗬嗬一樂,笑道:“你是不打算歡迎我去了!” “不是……鎮長,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李明存慌亂的回答道。 “好,既然歡迎!等水引進山溝你就打電話給我,再忙我也得去,這是為民的好事啊!”厲維鈞伸出手來握了握李明存的手說,“我還有事,下次再聊。” 楊五奎這時倒靈敏的從身後竄到轎車身邊,拉開了車門,一手拉著車門一手遮著車門框。第三章 好事多磨(四)
厲維鈞上車前高興的跟楊五奎握了握手,微笑道:“你好,五奎。” 楊五奎低下頭彎下腰來陪著笑臉,等他直起身子時,轎車已駛出了政府大院。 “怪不得見你匆匆的下樓,原來是來貼乎領導了。”楊五奎嫉妒的笑道。 李明存反駁道:“行了,連你也笑話我。唉!” “你歎啥氣啊?”李五奎邊開著鑰匙邊問道。 李明存望著鎮政府的四層小洋樓,搖搖頭無奈的說:“沒法說啊?” “沒法說就不說了,走吃飯去。”楊五奎拉著李明存說。 李明存說:“我不去了,坐都坐不下了。” “你說政府食堂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去,咱到街上去我請你。”楊五奎推著摩托車,倆人說著話就朝外麵走去。 離家近的村幹部,從車棚裏推著自己的交通工具往家趕,也有去鎮政府後麵的食堂吃飯的,還有像楊五奎一樣去鎮上飯店的,像這種自己掏錢去午餐的並不多。看看他們來開會所駕駛的交通工具就曉得,畢竟有錢的人還是少,尤其最近幾年鎮上響應上級搞廉政建設,村幹一級也不能借開會之名用公款吃喝,逮著誰處理誰,因此開完會這些村幹部們難得聚在一起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飯店撮酒。用夏一平的話講,要吃要喝也行,吃自己的喝自家的,絕不能拿老百姓一分錢去請吃請喝。即便是吃喝也得有分寸,要控製好度,別喝上了貓尿就找不著回家路,這樣的也要處分。 領導抓的這麼緊,這些一級村幹部們也就不敢隨意放肆。鎮上的飯店也隨著發展在不斷的崛起,由於鐵山鎮處在城鄉結合地帶,相距西平又不遠,城鄉間還通了公交車,因此這店鋪也琳琅滿目的排滿了街道的兩旁,飯店就在其中。 政府的西側是郵局,郵局旁邊就是十字路口,路西邊是一所加油站,再往西就是一片蘋果園。順南北十字路以西的路南麵是一片空地,已經被外商所占正在開發。 鎮政府的斜對麵靠東五十米是所鎮中心中學,中學的東臨是家快餐店,他們的主要服務對象是學生,還有在鎮上搞建築行業的工人也常來這裏就餐。 中學的西側是鐵山飯店,經營方式還是老一套,沒什麼創新,原來是鎮政府定點飯店,這些年也隨著遷移,挪到東邊裝修華麗、豪華包間、注重服務和菜係的楓河酒店。 楊五奎把摩托停在飯店門口,進門就扯開嗓門喊:“楊進,楊進!” 從裏麵跑出一個又矮又胖的夥夫,頭上還頂著一盞乳白色且沾滿了油汙的高腳廚師帽。手裏還攥著一把炒飯勺,抬頭一看就樂了,笑道:“我倒是誰呢?是五奎啊!啥風把你給吹來了呢?” “你這家夥,怎麼親自下櫥了?”楊五奎接過楊進遞過來的香煙,反問道。 楊進笑笑說:“這兩天店裏忙,倆廚師忙不過來,我就打把下手讓你給碰上了。” 然後又吩咐一個跑堂的小姑娘,說:“小娟,趕緊給客人倒茶,帶他們到樓上杏花廳。” “我們隨便吃點就行,別那麼客氣,隻要能填飽肚子就成。”楊五奎順手拖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那哪成啊,倆位村長大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哪能隨便啊?”楊進過來用胳膊抱著跟自己同樣身板的楊五奎,笑道,“快起啊,要不我可要用油手了。” 楊五奎借勢把屁股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善意的批評道:“我說你吧,不來你這裏吧你還說我,來了就老客氣沒完。” 楊進嗬嗬一樂,朝小娟遞了個眼色,仰起頭來對剛踏上樓梯的哥倆說,“你們先喝著茶,我去整倆下酒菜,一會就好。” 楊五奎探下身子吩咐道:“老楊,都是自家人別太麻煩,我們吃完飯還有事呢?” “好,沒問題!”說完該上樓的上了樓,該進廚房的進了廚房,倆位村官去休息坐了半天勞累的屁股,而胖子廚師為了營生還得忙活在充滿油煙的灶房裏,這就是生活。 生活是個複雜又漫長的過程,讓人憂讓人愁,讓人喜讓人笑;富人有富人的生活,窮人有窮人的生活,每種人都有自己的不同方式在享受著生活,在過著生活。 普通人就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超出他的範疇或許會有些不適應,當然誰不想過好一點的生活?而有的人會大起大落,有些人永遠就是平淡一生,這也是生活。 李明存活了大半輩子,他的生活就沒有那麼多的激情和富饒。他是山民,與山相處了這幾十年,練就了一身山一樣的胸襟,付出的卻是大海一樣的胸懷。 他對墨城庵,對鄉親,對守了幾代人的群山,心中湧動的是一種摯真而火熱的真情。在李明存心裏,全村男女老少就是他的命脈,鄉親們能否過上幸福的生活,那就是他的責任。 李明存頭腦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夜,他已記不清現在該屬於昨天還是今天的生活了,從透過窗欞耀眼的光線來看,是白天肯定沒錯了,隻是還沒弄明白現在是什麼時辰。 抽出被窩裏暖和的身子,從窗台上拿起煙卷想清洗一下幹燥的喉舌。牆壁上的鍾聲給還在迷糊的男主人報了時間,整整敲了九下。李明存一怔,九點?我這是睡了一夜啊!昨天不是開會來嗎? 李明存拍了拍腦袋,努力尋找著昨天的記憶:上午到鎮上去開會還受了領導的批評,中午在鐵山飯店吃的飯。下午回來在東南崖幫楊五奎換了電線和幾個插座,折騰到天黑又在他家吃晚飯…… 對,想起來了。在五奎家喝了一點酒,有點多了!怎麼回來的就記不清了,好像是摩托車送回來的…… 這不誤事嗎?出去了一天也不知道村裏的水管子鋪得怎麼樣了,今後真得不能再喝了。邊埋怨著自己邊穿著衣服就下了炕,也顧不得找吃的就出了門。 剛下了堂門的台階,李明存就留意到院子裏鋪水管的溝子給填平了,往壓井旁邊一瞅,果然按上了水籠頭。 “這不瞎胡鬧嗎!”李明存一下子就來了火,快速的朝門外走去。 王春蘭正拿著鐵鍬平著門前的溝子,李明存忙喝道:“別平了!” “什麼別平了?”王春蘭不解地問。 李明存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別平了!” 然後又跑到河邊上,朝正在固定橫跨神仙河水管的幾個人喊:“新遠,住手。” 穀新遠聽到這邊有人喊,就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笑笑嗬嗬的走過來。指著笑問:“哥,你看管子這樣走行不行?” “誰讓你們裝的?”李明存追問道。 穀新遠說:“是村長安排的,哥你看怎麼樣啊?” “不怎麼樣!”李明存用手指著說,“你們快住手,這不胡鬧嗎?南崖的人家都鋪完了嗎?” “基本上鋪完了,不過管子沒有了。”穀新遠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卷來遞給李明存。 李明存指了指手裏夾的煙,意思還有。但很生氣的說:“這麼個鋪法肯定沒有了,都趕緊給我住手,別弄了。” 李明存扯開嗓子大喊:“李明理,李明理呢?” “在隊部呢。” “你們先在這等我回來。”李明存氣衝衝的過了河朝南崖爬去。 王春蘭望著李明存的背影埋怨道:“他這是發什麼神經啊!” “嫂子別理他,反正管子都埋進去了他還能扒出來不成。”穀新遠看了看王春蘭,然後又去招呼那幾個人繼續固定水管子。 王春蘭想說你們別再費勁了,可她沒有說出來,想看看李明存再回來時會是啥態度。 第三章 好事多磨(五)
李明存一到隊部,就衝著李明理一頓猛批。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先擠著南岸的鋪嗎?怎麼回事啊?李明獻家怎麼沒有鋪? 一連串的質問,把李明理給問的滿臉通紅。李明理比他小九歲,當然不是懼怕他,也不是因為他下達的命令不執行,明理不跟他計較的原因是尊敬他。墨城庵的人都知道李明存給村裏辦了不少的實事,大家都感他的恩,李明理也自然感激他。 跟他搭班子這麼多年,明存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他生了氣說明真得是急了,很在乎。於是從來不會在他生氣的時候和他抬杠和他理論,等他把火發完了,再慢慢跟他解釋。 李明理在他衝自己發火的時候給倒好了熱水,見他上下嘴唇停止了短暫的張合,就給他推到跟前,又隨手遞了根煙。 “明存,明獻家的不是不給他鋪,是強老頭自己不讓鋪。”李明理坐在對麵給他解釋起了原由。 李明獻這幾天為兒子的事忙前忙後,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也要去西平,被兄弟姊妹的攔住了。整件事情都指望著建文的倆姑父。 李明獻家裏有事,不出工鄉親們也不計較,鄉裏鄉親的誰家還沒個事啥的,但管子可得給人家鋪。當穀新遠鋪到李明獻的屋山時,李明獻出來阻攔不讓再往他家鋪了。大家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就不跟他計較,去喊村長過來。 李明理忙裏抽閑的跑過來問怎麼回事,李明獻批頭蓋腚的就是一頓臭罵。說你們村幹部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說是白吃水,我看你們才是白癡呢,先讓大家吃上水再讓你們往往掏錢,我不吃。 本來啥事都沒有,這李明獻一吵吵,引來了周邊不少幹活的村民。有人不滿的說,他胡咧咧說什麼呢,我們吃自來水不都成白癡了,這不是罵人嗎?有人忙低聲說,別跟他計較了,兒子要坐牢了心情肯定不好,就多擔待點吧。 李明理工作沒做通,反而惹來了一群看熱鬧的。忙招呼說:“快去幹活吧,有啥好看的。” 這時李明獻倒來了勁,鼓動著說:“大夥別聽他們的,自來水哪有白吃的,不要聽他的鬼話,他跟李明存是一夥的,我兒子就被他裏通外合給抓走了。” 他不提他的寶貝兒子還好,一提大家都就明白了,這不是無緣無故的冤枉村主任嗎,都悄悄的鋪管子去了。 雙方正在僵持的時候,李明獻被老伴喊到家裏說有電話。李明理也懶得和他閑耽誤工夫,吩咐穀新遠帶著幾個人把水管子鋪到李明獻的家門口,剩下的再說。 李明理前腳剛走,穀新遠把管子剛鋪上兩根。李明獻接完電話跑出來,指著穀新遠罵道:“誰讓你們鋪來,給我挖出來。” 李建文的娘見老伴這不是耍混嗎,出來埋怨自己的丈夫,結果被李明獻給罵了回去。穀新遠也不理他,繼續往溝子裏填著土,李明獻跑過來突然用手把還未埋好的水管給抽了出來,還滿口髒話的說:“我讓你們埋,再埋我給你們掰斷!” 穀新遠生氣的說:“明獻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就是不埋!就是不吃,趕緊給我挖出來。”李明獻態度很堅決的說。 有人又去把李明理給叫了過來,李明理見狀況搞成這樣。就低聲對穀新遠說,不讓鋪就先不鋪吧,幸好這裏就他一家影響不到別人,反正管子還不夠用。 至於怎麼把管子給鋪過了河,李明理確實跟村裏的一些人商量過的。李明存給村裏出了這麼多年的力,竟然自己還吃不上第一口自來水,有點不像話。在決定南岸誰家先不吃自來水的問題上,出現了爭執,後來還是李明理站出來拍了板。最後的決定是,通往李明理家的先不鋪,村西頭有些遠浪費水管子,隻是影響到王翠雲家和穀新遠的父親老穀家。村長這麼說了,老穀父子又在鄉親們麵前支持,弄得活寡婦本來是不願意的也隻好不出聲表示默認了。 先讓李主任家和李奶奶家吃上自來水,正好李明獻家也不讓鋪還省下幾節管子。一天的勞作終於基本大功告成,才至於讓一天沒著家的李明存見到了眼前的樣子。 李明存聽完明理的講述,心態有了些緩和,但還是不客氣的批道:“那你也不應該先去給我家鋪啊,不是說好了先積著南岸來嗎?” “你是村主任嗎,總不能讓你家吃不上水吧!我家再等等吧。”李明理剛說完,李明存板著臉說,“不行,正因為我是村主任,更不應該先讓我吃。” 李明理被他的話給噎住了,一時沒了言語反駁。 李明存問道:“南崖還有誰家沒有鋪到?” “除了我那趟上的三戶和明獻家的,都鋪完了。” “讓新遠先把通到我家的管子扒出來,鋪你們那趟房子。”李明存安排道,“明獻家也得鋪,不然鎮長一來,成什麼樣子?” 李明理試探的問:“那鎮長來了,你家沒通自來水還不一樣嗎?再說,河北岸也不隻你一家啊?” “這事你甭管了,這兩天我在想辦法呢,爭取今天都弄停當了,明天就先試試水壓,看水能不能壓得上來。”李明存說完就出了門,站在隊門口望著緊靠隊部的明獻家裏,也不知建文的事怎麼樣了。 李明存本來要到明獻家去的,他還是不放心明理,就跟著一起先回了家。剛到河邊,就看見對岸老婆身邊站著李德福,李奶奶也拄著拐仗在一旁。 李明存一看,心裏就犯起了嘀咕:這是怎麼搞的嗎?忙小跑的跳過了河,河水濺濕了褲角也顧不得了,用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婆,穀新遠這時剛從屋裏取來一個方凳子跑了過來,遞到平坦一點的地上。 李明存忙陪著笑臉扶著李奶奶坐下,說:“奶奶,您怎麼來了?” 李奶奶不笑不怒的說了句:“出來曬曬太陽還不行啊?” “行,哪敢不行啊?”李明存瞧這陣勢真是出難題了。 他轉過身來朝著穀新遠發火道:“你怎麼還不拆下來啊?” 穀新遠還沒說話,李奶奶這頭發話了,“是我不讓他拆的,你是不想讓李奶奶嚐嚐自來水的味道啊?” 李明存忙蹲下身來,攥著她的手陪著不是,說:“奶奶,誰敢讓您喝不上水啊?” “你啊!”李奶奶毫不留麵子的用手指著李明存,聲音有些發顫的說,“看看,當著我的麵就讓人拆管子,這不成心不讓我老太婆喝上水嗎?” “不是,真不是那麼回事,奶奶你得聽我解釋啊?”李明存怕再磨下去,全村人都要過來看熱鬧了,工作開展起來更是麻煩了。隻要把老太太的工作做好了,這問題也就解決了。 別看李奶奶都八十多了,人可不糊塗。她最受村人尊敬,她最能主持公道,她人老心卻不老。王春蘭是李明存的媳婦不假,這些年來常年累月的照顧村裏的老人,鄉親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李奶奶趁著日頭暖和,坐在門口曬著太陽,李德福正陪著她嘮磕。看到李明存家門口人來人往的肯定有事,就步履跚跚地走了過來,一瞧好媳婦不高興的樣子老奶奶就急了。 王春蘭其實不想把心裏的不痛快告訴老人家的,可李奶奶的脾氣上來了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就輕描淡寫的說了一下。 李明存當然不知道老婆跟老太太說的啥啊,還以為是她去把李奶奶喊過來的呢。心中有氣也不能發啊,就心平氣和的把這事前因後果的大體上說了一遍,總算把事情說明白了,李明存當然不能把鎮上撥給村裏水管不夠的事告訴她。 李奶奶聽完後,嗬嗬的笑了起來,拍著李明存的手說:“這事你辦得對,我們必須支持你。” 然後又安慰王春蘭說,閨女啊!大事不能違啊,明存這是為村裏好咱得向著他,不能讓領導看他的笑話啊,你說是不是啊。 第三章 好事多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