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引水工程(一)(2 / 3)

李明存眼疾手快的給老頭遞了根中南海,點上了火。

老頭樂嗬嗬抽著煙,用熏黃的食指戳了戳單據上簽字處,滿意的說:“這位同誌,麻煩你在這簽個字,等貨清點完了就給你一聯。”

李明存簽完字,小孫撕下兩聯說:“孫大爺,發票就先放你這兒,等發完貨你就把這聯紅白單字給這師傅,紅單字是你留底的。”

“知道了。”孫老頭從抽屜裏取出鑰匙,拿著單據領著李明存到了倉庫。

嘩啦!卷簾門升了起來,孫老頭說,“大兄弟,取貨吧,這邊是25公分的,先取吧。”

李明存望著滿庫的水管,喜笑顏開的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哎!等等。”孫老頭又翻看了一下單據,問:“我說大兄弟,三千多米你一人裝啊?”

看他環顧四周的樣子,李明存笑了笑,“是啊,大爺。”

“不成不成,你一人哪受得了啊!”孫老頭擺擺手,接著說,“再說,你這小車一趟也拉不了啊?”

“你看看,這兩趟還有哪邊的細管都是你的。”孫老頭指著庫內的水管,意思明擺著就是小馬拉大車嗎。

李明存商量道:“你看這樣行嗎,我先拉一車,然後再回來拉一趟怎樣?”

孫老頭問:“你家在哪啊?”

“鐵山墨城庵。”

“不近啊?”

李明存堅持自己的意見,說著把剛開包的中南海塞到老孫手裏,央求道:“沒事的,大爺,反正這些塑料管子也不重。”

老孫搓了下中南海硬盒的麵,眼睛一眯說:“行,勸你還是去租輛車子來吧,我看這些管子你再來拉兩趟也拉不完。”

李存明想了想,覺得老頭說的在理。關鍵他想到了一點,就是一趟一趟的拉,又沒有人在這守著貨出現了短缺誰會承認啊?租輛車也是必須的,他跟孫大爺說,先裝一車看看,然後再定車輛,別車大浪費車小裝不下。

孫老頭哈哈一樂,稱讚道:“大兄弟你挺會精打細算的,對了嘮了半天還不知你貴姓呢?”

“大爺,什麼免貴,我姓李,木子李,明天的明存款的存。”李明存怕他聽不準,一字一字的說給他聽。

孫老頭挺喜歡他的直率,說:“好,不錯,你先裝著,我去給你衝碗茶喝。”

孫老頭說得還真沒錯,裝了一車後,確實沒有裝多少,想想孫大爺說的對。於是就跟孫老頭說自己出去找輛車,孫老頭幫他估量了一下叫輛啥樣的車,該付多少車費就多少別讓人給宰一把。

天近偏午,李明存才裝完貨車。他還專門給王春蘭打了電話,讓貨到了再付運費,生怕讓車主給拉跑了。

再次感謝孫老頭,李明存開著裝滿水管的手扶車,順著好心交警所指的方向朝城外開去。找了家路邊店,吃了碗燴餅填飽肚子,頓時感到從早上到下午數這會最舒暢。

初冬的風,已讓山中萬物品嚐到了寒冷的溫柔,殘風卷起沙石從山而下,呼嘯橫掃一切。青山變得幽褐色,脾氣也大,動不動還生個小氣跺上兩腳,山穀裏傳出渾厚的吼叫,令人心畏。

風吹來了冬,送了秋,吹落了葉。葉,樹葉,發黃了的落葉,在凜冽的空氣中飛舞。不!應該說是翻舞。那些掉而未掉的葉兒,在空無遮攔的枝頭上做著束死的抗爭,大有一股盛氣凜然的勁頭。

公路兩旁的法桐樹,早已被秋風洗得幹淨,偶爾發著黃青的餘葉在不停的搖曳,聽到的全是風聲。

李明存匆忙朝村裏趕去,是放心不下那送貨的司機師傅,幸虧留了個心眼,先把他身份證要了過來作抵押,司機在遞身份證時的眼神明顯有些生氣,還是運費打動了他才沒有太計較。

東南崖與墨城庵兩村相隔幾裏地,也是前後相鄰較近的村莊,路相連地相挨,用電同條線,用水管一根,儼然是一個家裏的兩兄弟。

東南崖村子也不大,人口比墨城庵也多不了多少,唯一占優勢的是占據在進山口地勢平坦,房屋規整道路暢通,解放大卡也能開進村,然而卡車要進墨城庵可就無路可走了,即使勉強開上山,可連調頭的地都沒有,自然是李明存所頭痛的事。車進不來,貨出不去就致不了富,將來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先要解決路的問題。

還是先擱置吧,眼下當前的是自來水的問題。李明存的手扶車在進村時就減了速,怕胡同裏跑出個孩子刹不住車,過了村再加檔。

東南崖的李澤啟用撅頭挑著一筐子苞米茬從對麵走來,看到李明存的車有意識的靠了靠路邊,熱情的招呼道:“明存啊,水管拖回來了?”

李明存拉住手動離合器說:“是啊,大爺你下地去了?”

李澤啟指了指筐子說:“嶺上還有點茬子,閑著沒事去刨刨,到家裏喝碗水吧。”

麵對李澤啟的邀請,李明存笑了笑,說等有空吧,人家前頭還有車管子呢,我得趕緊回去看看。

李澤啟說:“好,大事要緊。下管子時說一聲,東南崖的老少爺們來幫你們。”

李明存離合一鬆,感謝道:“好的,回頭再說,我走了大爺。”

李澤啟朝他點了點頭,感歎道:真是個好書記啊。

李明存還沒到村,車還在爬坡時老遠就看見那輛貨卡停在村口的平坦地上,有幾個身影在忙碌地卸著水管,地上亂哄哄的鋪了一地。李明存把車停在稍微寬敞的土路上,熄了火朝上走去。

那送貨的司機見到李明存,氣呼呼道:“趕緊先卸車,什麼破地方,早知道就不來了。”

李明存尷尬地笑了笑,抱歉的說:“師傅,你看我們這窮山僻壤的,可風景好啊,先到村裏喝杯茶。”

“不去了,還是趕緊卸車吧,卸完走人。”司機很不情願的說,“對了,趕緊把車錢給付了。”

李明存拉住過來抱水管的王春蘭,埋怨她怎麼也不給師傅衝壺茶啊,把人家涼在一邊,怪不得司機很生氣呢。

王春蘭在家裏跟李明存伴伴嘴是常事,可在外頭男人說啥她從來不哼哼,忙陪著笑臉說,隻顧著卸車了把這事給忘了。

轉過身忙著要跑下去準備衝茶,穀新遠的媳婦喊住她,“嫂子,別忙活了,在我家泡茶吧,還近便。”

“噢,那麻煩他三嬸了。”王春蘭把李明存拉到一邊,低聲問車錢是多少?李明存說一百二,過慣了苦日子的她,不管是自家的錢還是公家的錢她能省則省,讓老伴再去商量商量一百塊錢算了。

舉家過日子是很不容易,李明存但更為了臉麵,他望了望憤氣未消的貨車司機,說:“算了吧,十元八塊的就別計較了,再說都講好了的。”

“不行,你不過去我去。”王春蘭說著就朝司機走去。

薑西貴見車兜裏沒有多少水管了,來到跟前慢吞吞的說:“你看這堆管子,準備擱哪兒?”

李明存還沒想到這點,望著鋪了滿地的管子,犯了愁,“是啊,這在車上不顯得多,怎麼一撂地上還真不少。”

“要不這樣,趕明咱就趕緊鋪上它算了。”李明存決定道。

穀新遠扛著一捆水管走了過來說:“叔,管子就放我家門前吧,反正明天也要下管子,就別往下倒騰了。”

看李明存還在猶豫,穀新遠又說:“主任你要是不放心,晚上我給你值夜班。”

“就是,放這吧。”不知啥時候,李明孝已站在了身後。

李明存給了句痛快話,表示同意。然後問明孝今天怎麼沒去學校,明孝說還不是為了建文的事,還請了幾天假。

“噢,建文的事情有眉目了嗎?”李明存也深為李建文的事感到惋惜。

李明孝剛要說什麼,貨車那邊傳來王春蘭的爭執聲,李明存趕緊跑了過去。司機師傅發火道:“我算看透你們這些莊戶土,真是細到家了,少一分也不行!”

態度很堅決,看來王春蘭的舉動很令他生氣,話也就說得不中聽起來。穀新遠也隨腳感到,聽司機說話有些過激,也提了三分氣,“我怎麼聽起來不順耳啊?”

司機也豪不示弱,大聲道:“怎麼了,你們還要打人不成。”

這句話把穀新遠給激怒了,真給攥起了拳頭,李明存見勢頭不對,趕緊攔住穀新遠,又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的老婆,訓斥道:“你在這計較個啥,把錢給人家不就完了。”

王春蘭和司機扯了半天,一分錢也沒軟下來,又被丈夫劈頭蓋臉的一頓訓,窩火的把一百元朝李明存手裏一扔,扭頭就走。

李明存忙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二十元錢來,湊到百元大鈔上遞給司機,司機還用懷疑的眼神仔細辨別了那張一百元。

這個司機看來也是個二百五,車開進來時不先把車頭調出去,現在滿地的管子鋪鬆著,早已沒了掉轉的空間。李明存看出他的難處,忙指揮著他開到下麵的小平場處,調了車頭才下了山。臨走時,司機師傅說,再也不來這破地了。

老哥幾個來到穀新遠的門口,坐下來喝著泡了沒多會的茶。李明存卷了根紙煙,對薑西貴說:“老薑,我看明天就把管子給下了吧。天漸漸冷了,別結了冰就不好搗鼓了。”

薑西貴說:“你是主任你說了算,說啥時候幹咱就啥時候幹,對吧,小穀。”

穀新遠自己抽了根過濾嘴塞進嘴裏,點了點頭。

“明孝,你大哥家現在啥情況呢?”李明存問端著茶水的李明孝。

李明孝告訴說,鬧騰了一響午,下午安穩些了,建文的小姑在城裏跑這件事。還是城裏人好辦事,咱進城啥也不懂淨弄笑話。李明存把上午被交警逮了,然後又給帶路的事講給大夥聽,說咱還真農民了。

正聊著,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聲三叔。

扭過頭一看是李小翠。李明孝知道是來找自己的,忙應了一聲。

李明存問:“是小翠啊,啥時候回來的?”

李小翠知道哥哥被抓的消息是上班的時候,通知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夏陽。李小翠的工作是銀行的出納,師範畢業後沒有分到好的工作,正好趕上了市中國銀行支行的一家分行招工,考試就進了銀行。

李小翠和李夏陽是青梅竹馬,倆人同歲,還是一個月生的。小翠比夏陽還大六天,在東南崖一起讀小學,又一起在鐵山中學同窗過三年。中考時,李小翠選擇了師範,等她五年師範畢業的時候李夏陽也上大二了。

初中畢業分手後他們倆人一直保持著聯係,雖說同在一個村,隨著年齡的增長,少男少女之間朦朧的也就產生了感情,其實雙方的家人也看得出來。真是驗證了兒時大人們說的那句話,娃娃親了。李小翠打心底裏也喜歡夏陽,李夏陽也沒因為自己是大學生,而疏遠小翠,在美女如雲的大學校園裏,依然感情如一的傾向於兒時夥伴,隻不過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李夏陽每次周末回家時,肯定先到西平看看小翠,然後再回家去,兩年多來已形成了一種習慣。

李小翠正在整理著一些帳目,有人在敲那塊玻璃。抬頭一看是李夏陽,心裏一喜又一愣,前天不是剛過來看過我了嗎,不會這麼快又想我了?

她跟主任請了下假就跑了出來,拖著夏陽跑到樓梯拐角。李夏陽不止幾次的在上班時間來找過自己了,主任這人挺好,從未紅過臉也沒有不允許過。但小翠總覺得在上班時間會客不太好,總是有意的回避一下。

李小翠笑嘻嘻的用手摸了摸夏陽的臉,溫乎乎的小手霎時給了他一陣溫暖,眼睛盯著他問:“怎麼不回校啊,昨晚想我想得沒睡好啊?”

李夏陽也微笑著說:“看把你美的,不跟你說笑,我來找你是有事的,你家出事了。”

“出事了?”著實把李小翠給嚇了一跳。

看她緊張的樣子肯定她家人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李夏陽忙扶著她,趕緊把李建文被抓的前前後後說了遍,雖然不全部但大概意思還是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李夏陽等小翠請好了假,送她到車站上了車,他也坐上了去海城的長途客車。

李小翠上來告訴三叔李明孝,說小姑和小姑夫一會就回來了,已經到山裏了。李明存一看擋著路的水管子,知道李明秀每次回來從來都是開著小車,忙招呼著大夥把平坦的地給收拾出來。

李明存把手扶開到小場的邊上,對穀新遠說這車也就甭卸了,打算明天下管子的話也就別費這個勁了。

弄完水管子,日頭已跳進了西山坳,映出長長的橙線,一閃一跳一晃一耀,像老人在可愛的撫須。估摸著李明秀也該到了,也不便再去李明獻家摻和人家的家事,跟李明孝說要回家合計合計明天下管的事。

李明孝說,白天他哥說的話別往心裏去,他是惡瘋的狗亂咬人。李明存不怨他,也很為難的說:“明獻大哥並沒有錯,隻怪事來的太突然,都沒個心理準備,看樣子這建文當兵的事怕是保不住了。”

李明孝是個明理是非的人,毫不客氣的講,建文他做的事是自作自受,看他平時不言不語的,還弄出這麼大個動靜。

冬天的夜來得特早。當你聽到誰家的老式掛鍾敲響五下的時候,天也就黑了。村裏流傳這樣一句:早打五天未亮,晚敲五天透黑。山與天之間再也看不到落日的描邊和餘痕。在這個季節裏,山外的風吼的嚇人,而村裏麵絲毫感受不到狂風的蒞臨。

李明存忙活著給豬喂了晚上的頭頓食,又去圈裏瞅了瞅那群山羊。等靠近年關時盤算著賣個好價錢,隻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王春蘭站在炕前擀著蔥花餅,手裏揉著最後一柱子麵,傳盤上擺滿了大小均勻的圓餅子。李明存坐在炕邊的椅子上,打了一通茶,拿起兩個茶碗分別用熱水涮了下,緊接著倒滿遞給老伴一碗放在麵板的邊角上。

“他爹,今日去拉管子順利嗎?”王春蘭問道。

李明存歎了口氣,點了根煙說:“可別提了,還順呢,這幫吃人飯不辦人事的東西,水管的米數還差呢。”

“差?多少啊?”王春蘭停下揉麵的手,看著李明存。

“三四百米吧,估計鋪不到咱這岸。”

王春蘭哼了一聲,說:“你們這些當官的啊,你不會要啊?”

看來她也已經麻木了,也不想再管這些閑事了。她注意到李明存的眉頭上的皺紋皺得甭緊,看來心裏也窩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再添油加醋了,估計能拉回這些水管已費好大勁了。

兩碗熱茶下肚,李明存商量的口氣說,趁著這些天價高把那圈羊處理了吧。王春蘭一聽把手裏的那個餅子賭氣的扔在麵板上,態度強硬的說:“李明存,你少打我那羊的主意,我還不清楚你啥意思啊,你要賣我的羊,門都沒有。”

李明存見老婆真的生氣了,臉色都變了,於是先打消了羊的念頭。忙陪著笑臉安慰她,你的羊你說了算,我也隻不過是想賣個好價錢。

王春蘭根本不吃他這套,反駁道:“少胡謅了,養了這麼多年的羊了,啥時候價高我還不知道啊!”

李明存站起身來收拾起炕上的麵板,王春蘭用身子一側,不買他的帳,“一邊去,不用你獻殷勤。”

李明存抽起了悶煙,正愁自己水管的事情,家裏的黑狗叫了起來。

知道是來人了,李明存剛跨出炕前,來人就進堂屋了,是穀新遠。

“嫂子,你的蔥花餅把我給熏來了。”穀新遠一進門就嗬嗬的讒了起來。

王春蘭扒在鍋邊上翻烙著餅子,不時還得彎下腰來向灶膛裏添把鬆枝毛,說:“新遠你越說越斜乎了,這隔大老遠的你就能聞到?鼻子尖讒來的吧,等著啊,嫂子這第一個餅子就好了你先吃。”

李明存朝他打了個招呼,“來吧,新遠。”

進了屋又重新從茶盤裏取了個茶碗倒上茶,哥倆就你一根煙我一根煙你一碗茶我一碗茶的攀談起來。等王春蘭端了幾個餅子進來時,屋裏已經是霧煙繚繞的了。

穀新遠來也是為了明天鋪管子的事,看看準備怎麼個鋪法。李明存今天把水管的情況大概說了下。穀新遠聽得咬牙切齒的,恨不能現在就去抽林發榮一頓。他的意思很明顯,既然管子不夠還鋪個毛啊,等讓厲鎮長來了親自瞧瞧。

李明存不同意他的意見,還是鋪上的好,讓大夥年前能吃上自來水,水管先擠著神仙河南崖的使。

北崖呢?穀新遠問。

是啊,北崖呢?

引水工程(三)

原本考慮的重點是怎樣把自來水引過神仙河,如今卻不再是李明存所要考慮的,水管子卻沒落實好,這不愁煞人嗎?別看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的,可人的心頭有些想法了。記得上世紀八十年末九十年代初,電視機剛剛普及的時候,墨城庵裏連電還沒通上,更別說電視機了。李明存帶著村裏的老少爺們,奮戰三十天,硬是從東南崖翻山越嶺的架起了電線杆子,才告別了煤油燈的日子。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好過起來,有錢的人家也買上了彩色電視機,電冰櫃。前些年,通過努力也扯進了有線電視,村民們也能收到好些電視節目,老百姓們的農閑生活也豐富起來。    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們,不會忘記那時經常流行的順口溜: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自來水大喇叭。這是那個時代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自從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改革開放的春風沐浴了中華大地,加快了發展的腳步。墨城庵也隨之沾了光,不再隻是奢望的電燈電話了,電視冰箱也走進尋常百姓家。    由於受地理條件的約束,有些看似不是很大的工程,到了山溝裏來卻就成了大事情,也不是上級政府不扶貧。就說修路吧,山裏人沒路出不了山,而想為幾十戶人家專門修一條柏油路,上級又不舍得用錢,問題是修路的錢從哪裏收回。要單純的幾百米或幾千米也就算了,蜿蜒進山一二十公裏,這路錢總不能年年去收老百姓的吧,因此像這樣的工程到了鎮上一般也就給拍死了。    李明存最所擔心的就是進村的這條路,他每年都要到鎮上去嘮叨嘮叨,央求著給撥點款真正的把路給拾掇拾掇。但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年年去年年空手而歸,鎮上領導的答複就是再修修吧,實在過意不去的時候就給撥個一千兩千的算是給村裏的添補一下財政。    李明獻的屋裏圍坐了一屋子人,炕上躺著個長方桌,桌上擺了把茶壺,桌麵上放著好些茶碗。茶碗放的極其零亂,有的水滿著,有的水淺著,抽煙的男人們把屋裏折騰著了,煙兒擠著人往屋外跑,似乎也覺得屋裏悶的慌。四扇的窗戶開了兩對,外麵的風吹進來趕著煙兒在燈泡下轉了幾個圈圈順著敞的門跑了。    炕前北麵的寫字台上一台25寸的TCL彩電,也沒“上班”。李明孝坐在炕前的凳子上,不時的站起身來給哥哥姐夫端茶倒水。韓霞收拾完碗筷就跟二嫂去了西屋。婆婆坐在炕頭上,靠著堆起的棉被,她麵前的飯一點也沒少。    二嫂說,娘你幹啥不吃飯哩。你要急出病來,讓我們怎麼辦啊?    老太太還在生著氣,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我不吃,死了才清靜呢,我的文文怎麼還不回來啊?他不回來我不吃。    這老太太真是個倔脾氣,韓霞給婆婆扯了床被子蓋著腿,勸道:“娘,飯你得吃啊,建文沒什麼事,叫去隻是調查個事情,過兩天就回來了。”    “你們別胡我了,大蓋帽都來了。”別看老太太上了年紀,真是眼不花耳不聾的,警察沒穿警服都看出來了。    韓霞又說:“娘,你就別瞎心思了。我怎麼能騙你呢,老師是不能騙人的,你的身體不能跨,等建文回來看到奶奶病了他不是更難受嗎?”    “是啊,娘。建文快去當兵了,你不能讓他看到這個樣子走吧。”二嫂也勸著婆婆。    看看碗裏的麵條又瞅瞅兩盤菜,老太太說:“我真得吃不下!”    老太太鬆了口,韓霞端起飯菜說:“吃不下也吃點,我去給你熱一下。”    二嫂陪著婆婆說話,聊起了城裏有趣的事情。韓霞回到堂屋,朝東屋裏瞥了一眼,一屋子的人也沒個吭聲的。    李明孝看到妻子手裏端著飯,忙走到門口輕聲的問,“怎了,娘還沒吃啊?”    “要吃了,我重新給她煮點稀的。”韓霞低聲說道。    “噢!給煮點軟的。”李明孝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    炕上靠東牆坐著李明忠,緊挨著的是李明秀,炕邊坐著是建文的娘。靠西牆坐著的是小女婿楊文平、大女婿崔成仁,大姐李明英,靠炕邊的是李明獻一家子的堂弟李明吉,李明獻跟李明孝哥倆坐在炕前的長凳上。    李明秀見大家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都不吭聲,有些埋怨:“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啊,老這麼靠著人也回不來啊?”    李明英也開了腔,“明秀,你們沒去找找熟人啊?”    “找了,沒用。”李明秀接著說,“現在的問題是要上法院,這個建文怎麼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埋怨歸埋怨,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總不能眼看著讓他去坐牢吧。別人還沒有主意的時候,這姐妹倆倒飆上勁來了。    崔成仁聽著建文的叔叔大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他知道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自己從衛生局裏退下來後,從未再求別人辦過事,去找他們不是不給辦,而是自己不願意去給別人添麻煩。現在這個社會,哪有白求人辦事的,他隻想過幾年安穩日子,不想涉及政壇太深。    從下午到了村裏,聽了前因後果。崔成仁分析了一下,李建文看來也沒犯多大的事,主要在於這個叫蔡軍的身上。看他在開庭時是什麼態度,將直接決定著李建文的未來。    崔成仁用胳膊輕輕碰了碰身旁的楊文平,示意下炕。楊文平跟崔成仁聯襟這麼多年來,深知他的性格與為人,大姐夫是很少說話,但一說話往往就是板上釘釘,有領導作為。    楊文平知道姐夫不抽煙也沒有讓他,自己點了根煙,乘著大隊部門前路燈的光亮,倆人慢慢的朝村口走去。剛才憋在屋裏的悶勁,在這紮涼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爽。      小翠到李明存家的時候,還正在吃飯。李明存去竄了幾家,安排村民們明天早飯後開始鋪水管,又給東南崖的村主任楊五奎打了電話,他挺痛快的答應了,說隻要能拿動鐵鍁的明天都去幫著大會戰。    王春蘭下了炕又取了雙碗筷,招呼小翠一起吃蔥花餅。小翠不是害羞,確實已經吃過了。麵對著未來的婆婆,倒有點不自在了。還是李明存給她解了圍,對老伴說:“小翠也不是外人,你給拿個茶碗喝點水吧。”    王春蘭從茶盤裏拿了個茶碗,倒了點熱水涮了涮。    李小翠忙伸手攔著說:“叔,我不渴。”    王春蘭手腳麻利的還是給倒上了水。    李明存向小翠打聽建文的事?小翠說:“家裏窩著一屋人,沒有個拿主意的,我看到倆個姑父去了村口,我就來叔家了。”    “小翠,你的工作怎麼樣啊?”王春蘭關切的詢問道。    李小翠說挺好的,原先開始的時候住在大姑家,後來感覺不方便就去夏天的時候從大姑家搬了出來,自己在外邊租了房子,離單位不遠。    李小翠不明白,老實巴交的哥哥怎麼會去搶劫?她不相信!直到看到家裏人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又不得不麵對事實,可自己又幫不上忙,急得眼淚流了下來。    王春蘭趕緊安慰她,說不定不會有想象的那麼嚴重。    李明存拿了件衣裳,要到大隊部去布置一下工作,其實他是放心不下那些管子。    王春蘭收拾完炕上的碗筷,讓小翠脫了鞋到炕上暖和暖和。拉著小翠細嫩的手說,晚上沒地住的話就在這裏跟嬸住吧,小翠點點頭,娘倆偎在炕頭上拉起了家常。    崔成仁喊楊文平出來,詳細了解李建文犯事的前前後後。楊文平感覺到大姐夫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就把知道的和從劉大鵬那裏所了解到的情況都告訴了他。    楊文平把下午去下莊村了到蔡軍的情況向崔成仁說了。說起下午,楊文平辦事還是很注重方法,他並沒有直接去蔡軍的家裏。而是通過以公事的形式從側麵去打聽了蔡軍的家庭情況,楊文平先去鐵山找了鎮武裝部的王部長,說明了情況和去下莊的目的。    王成民是個聰明人,他早就知道市武裝部的楊科長是李建文的小姑父這層關係,一看侄子出了事又出了麵,更何況那個叫李明秀在勞動局很吃香,聽說對老家的人挺關照。    王成民見楊文平來找自己幫忙,心裏樂嗬嗬的不得了,對於直接上級找到頭上來,誰都知道這個社會不怕上級不來找你就怕你找上級人家不理你。這麼好的機會,王成民怎麼可能會放過呢,再說吃人武這碗飯的圖得就是個人緣,以後好辦事。平常巴結還來不及呢,這倒送上門來,真是個拍馬須溜的好機會。    王成民簡要的向廖書記和厲鎮長彙報了一下工作,告訴他們說市人武裝部的領導下來檢查征兵工作,陪著楊科長到鄉下去轉轉,這是他的聰明之舉,李明秀看到他的辦事挺有邏輯更加欣賞,說了幾句讚揚的話。    下莊村在鐵山鎮駐地向北三公裏處的公路邊上,離石溝水庫很近。村裏有二百多戶人家,多數以蔡姓為居。    也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上天故意的安排,下莊村的村主任蔡文峰正好是王成民的姐夫。    在去下莊的路上,王成民就先給姐夫去了電話說市武裝部的楊科長要到村裏檢查工作。    蔡文峰心裏暗暗誇讚小舅子,還是自家人向著自家人啊。這科長檢查工作,就直奔姐夫這裏來了。行,看來今年村裏的幾個娃當兵包準沒問題。怪不得早上剛接到王成民的電話說,又給增加了一個名額呢。    等楊文平一行到了下莊村時,蔡文峰已在村口等候多時了,跟他一起的還有村委的班子成員一共六個人。    楊文平透過車窗一看外麵的架勢心裏不免有些生氣,責問王成民,“王部長,你這是搞得哪一出啊?”    王成民尷尬的笑了笑當作解釋,熱情的招呼著請他下車。    幸虧大冷天街上的閑人不多,要不還不知道是多大的官來檢查工作呢。王成民心裏想得可跟楊科長不一樣,看到楊文平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有些變色,還板著個臉,沒弄明白這樣的迎接不妥在哪裏。    王成民下了車順著車屁股轉到右邊給楊文平開車門,前麵的司機也早去給李明秀開了車門。    楊文平低聲對李明秀說:“下了車少說話。”    李明秀也被眼前的陣勢弄迷糊了,不是說來暗查嗎,這個王部長搞什麼名堂啊?丈夫的聲音很低,她還是聽的很清楚,回過頭來向他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崔成仁望著籠罩在西平市上空的夜色,那忽明忽暗的燈光如同夜色星光,閃得又如此朦朧。    他在思考著李建文的事,思想裏在做著鬥爭,一向耿直的他麵對親情時出現了些傾向,自己是袖手不管還是托人讓臉……    “文平,你怎麼不說了。”崔成仁才覺得寂靜的曠野裏沒了說話是多麼的純清,他想知道聯襟到下莊有了什麼收獲,他知道肯定有一些收獲,因為在屋裏沒有聽到他一句實質性東西。    楊文平點了根煙,火光在他臉龐一耀,短暫的光線裏顯出了他的憂鬱,接著繼續講起了下莊之行。      下莊大隊就在村東頭,根本不需進村。下車的地方就看見了村支部的新址,一排白牆紅瓦的大瓦房,讓人不難忘記的就是白牆上的那趟紅漆字:建設新農村,致富奔小康。    看得出這下莊村的規劃建設確實要比丈人的墨城庵村要強的多,就是不知道這周圍也是山的村裏,老百姓的日子咋樣。楊文平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早已以一個軍人的敏察力查看了四周的地形,哪還有什麼地啊,半山腰的地都植上了樹。    一幫村幹部前呼後應的陪著楊文平夫婦進了村委會的大院,有人泡茶有人點煙,接待室的茶幾上還富麵堂皇的擺上了一盤瓜子和一盤糖,用蔡文峰的話講沒準備充分,誰知道以他要準備充分的話還要擺上啥東西。      第二章 引水工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