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寒冷的日子,風在林間淒厲地呼嘯,發出尖銳的聲音,仿佛有許多鬼魂在林子裏穿梭嬉鬧。一個梳著兩條長長麻花辮的女人掙紮著在風中踽踽獨行。她是一個山裏女人,穿著寬大的藍色舊衣裳,衣服很肥,遮掩著她圓滾滾的身體,那顏色灰撲撲的,讓人一看就會想到陰霾的天空。
女人縮著肩,抱著胸,頂著狂風前行。雖然才是十二月天,可山裏的風已經很刺骨。本來山裏的氣溫就比平地要低上不少,何況是在這十二月的半山坡上。女人必須要翻過山坡才能回到自己位於山坳裏的家。那是一個居住著不足百戶人家的小村,千百年來,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樸素生活。
回家的路對於女人來說很漫長。今天是她表妹出嫁的日子,丈夫黑著臉扔給她一百塊錢,讓她隨便買點東西送過去,但他卻不肯與她的娘家親戚往來,當初,女人決定嫁給他時,她娘家竟然沒有一個人祝福她的婚姻。不僅如此,大家還竭力阻撓她嫁給這個男人,每一個人都對她說,像她這樣性情溫和柔弱的女子,嫁給他那樣脾氣暴躁的男人絕對是一個錯誤。女人有些猶豫,但她已經沒有了退路。這些話,她的父母兄弟都跟她說過,但他們的強烈反對無法讓她改變主意。原因很簡單,她已經沒有了退路。
男人是鄰村的,農忙時節,他來親戚家幫忙割稻子,兩家的地相連,一來二去的,她和男人就認識了。男人開始追求她,今天給她帶個熱雞蛋,明天塞兩個杏子在她的手裏,甚至還會偶爾摘上幾朵野花送給她,讓她臉紅心跳地品嚐著戀愛的滋味。不久,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男人在田邊的草垛後吻了她。男人粗魯的撫摸和親吻讓女人害怕而又期待。
女人終於沒能守住最後一道防線,背著父母將自己徹底交給了男人。
此時,她的腹中已經有了男人的骨肉,她不是沒有感覺到男人的粗魯暴躁,自從有了那種關係,男人在她麵前陡然變了個樣子,溫柔浪漫自然是沒有了,就連體貼關心也少了許多。然而,此時的女人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在他的眼中已經是殘花敗柳,不值得珍惜了。
當女人提出結婚的要求時,他愛理不理地抽著自製的紙煙,濃鬱的劣質煙味熏得女人直皺眉頭。他半天不吭聲,直到煙頭燒到了手指,他才把煙頭一扔,用腳使勁碾上幾碾,罵了句粗話,然後看看女人,說:
“回家叫你爹給你準備嫁妝吧!讓他多給幾個!”
爹聽了,沒有言語,半個月後給女兒扛回來自己親手打的兩個大立櫃和一張桌子。娘買回嶄新的被裏被麵,為女兒縫製了兩床緞子麵的新被子。女人就這樣匆匆出嫁了,出嫁不到一年,大兒子出世了。生活的壓力一下子大了不少,男人的暴躁脾氣暴露無遺,他很能吃苦,但在這交通極不便利的大山裏,他空有一身力氣,除了蒔弄自己家那一畝三分地之外,他剩餘的力氣大多用在責罵妻子和尚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有時喝醉了,他甚至會對妻子飽以老拳。女人的淚隻能往肚裏咽,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她不能怨恨任何人。
三年後,女人又懷了身孕,現在,她的第二個孩子即將臨盆。
風依舊在她耳邊號叫著,天已經漸漸黑了。女人加快了腳步,但她沉重的身子阻礙了她的前進,她累得氣喘籲籲。林子邊上是一片亂葬崗,古墓新墓縱橫交錯,雜亂地坐落在林子邊的石坡下。墳與墳之間,不時會有未成年的孩子的屍骨散落在地。小村裏的人從不給孩子造墓,如果有孩子死了,他們最多拿一張草席胡亂卷起屍體,扔到這片亂葬崗子就算完事了。
山裏的天黑得早,遠遠近近看不到什麼燈光。女人開始害怕,她此刻格外怨恨丈夫沒有陪著自己。雖然他脾氣暴躁,但有他在身邊,至少她不會那麼害怕。
遠遠的,一個個饅頭似的土堆出現在女人眼前,亂葬崗到了,女人感到渾身發抖,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墳堆之間跳躍著一些亮點,那是鬼火。雖然在農村常見到鬼火,但真正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次。女人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這是她回家的唯一的路。一團小小的鬼火跳躍著飄向小路,女人看著它越來越近,嚇得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那團鬼火竟似有生命似的,停在了她的麵前。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尖叫著拚命奔跑,想要把那團鬼火甩掉。其實,她的狂奔充其量隻能用快走來形容,女人不敢回頭,她一路跑回家,遠遠看見村子了,這才安心了一點,但她仍不敢停下腳步,繼續喘著粗氣衝向自己的房子,撲到門板上的刹那,她本能地扭回頭看看背後,天哪!那團鬼火不疾不徐地飄在她身後兩米處。
女人用嚇得變了調兒的聲音喊著丈夫,門打開的刹那,女人的肚子痛了起來,痛得她縮成了一團。男人趕緊連拖帶拽地將她安置到大床上,產婆還沒進門,她就生下了孩子,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