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美妙的場景啊:楊三公子盯著水塘裏的魚,民兵盯著楊三公子,真應了卞之琳先生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楊三公子常常一個月沒有一句話,蹲在塘邊,看看自由的魚,看看清冷的太陽,看看雕塑般的民兵,聽聽風穿蘆葦,聽聽雨打殘荷,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空中要抽幹人的靈魂。
這樣的日子是多少年,不知道,年複一年,也許是一輩子吧。聽說財院的一名教授背叛人民背叛黨跳塘自殺了。
楊三公子倒熬了過來。
一九七九年,楊三公子離開勞改農場,資本家的爹已平反,“楊永德同誌,你父親的曆史問題已查清,是進步的民族資本家。你自由了。鑒於你是省財院的高材生,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市財政局急需你這樣的人才,恭喜你,你立刻到市財政局報到吧。”當場長握著楊三公子的枯手,耳畔響著這樣的話語,楊三公子麻木了半天,仿佛冰冷的雙腳泡進滾燙的熱水裏,嘴角一抽,舉頭看看太陽,太陽光不客氣的刺進他的眼裏,令他雙眼一閉。
近四十歲的楊永德去市財政局上班。
他工作認真,膽小怕事,循規蹈矩,寡言少語,仿佛一個裝在套子裏的人,上班,下班,上班,下班,就這樣孓然地劃了十幾年的圈。
五十多歲了,兩鬢斑白,一天,局裏一位大姐說,老楊,你也不小了,該成個家吧。我有一位表妹,三十五歲,在市棉紡廠工作,死了丈夫,有一個五歲的女兒,人十分的賢惠。你看,見一麵?
楊永德挺挺腰杆,一抓後腦勺,忽然覺得,是啊,自己知天命了,竟然,竟然還沒有一個家啊,自己習慣了,習慣了看魚塘般的孤獨,習慣了青燈古書,習慣了功能萎縮的生活。
楊永德結婚了,人生的春天雖說來得晚了些,可經過歲月的磨練,也醇厚了不少。
遇上了好時代,楊永德以後的日子就滋潤多了,在市財政局幹到主任科員之職。市國資委成立,被徐美嬌作為親信帶了過來。六十歲退休,已是高級會計師職稱,十幾個公司早打好招呼要高薪聘請,無奈徐科長談話,就繼續在國資委留用。
楊老爺子原是不願意的,自己五十五歲跟寡婦生的兒子高中還沒畢業,高考在即,小子不太會讀書,寡婦老婆又沒多少文化,自己要盯著。現在是知識時代,不讀書哪有出息,別毀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