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八十二章 爹安排的後事
爹已有三日不喝奶了，水也進得極少，死神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它終於要吹響殘酷的衝鋒號了。
吳家籠罩在大戰將至的緊張中。
媽窩在廚房裏，噙著淚水，一針一線給爹做的壽鞋就快完工。
吳江水哥弟倆在客廳裏嘀咕著怎麼弄一張爹的像片去像館裏放大後給爹做遺像，媽說，你爹一生極惡照相，留下的像片少之又少。
吳江海說，不如現在給爹照一張，反正我帶了數碼相機。
吳江水說，那怎麼行，爹餓了四個多月，早脫了形骸。再說，現在給爹照遺像，爹心裏會怎麼想？
不曾知，這壓低的絮叨聲傳到一牆之隔的爹的耳朵裏，將眾人喚到床邊，抖抖索索地從枕頭下摸出一張像片，半天才說：“用……用這張吧”。
眾人麵麵相覷，爹啊，這是給你做遺像，你如何這樣鎮定。
爹倒咧咧嘴，喘勻氣，緩緩地說：“這是我退休那年照的像片，辦退休證要用。你們看，這一張照得真好。”
吳江水顫抖著接過，咽喉裏有什麼東西堵著，迅疾地塞進口袋裏。
爹又指指掛在衣架上的褲子，媽立刻明白，將爹褲子裏的一串鑰匙取下來。
爹又指指五鬥櫃，媽找到一根鑰匙打開五鬥櫃的抽屜，叮叮當當拿出一個鏽跡斑斑的月餅鐵盒。摳開鐵盒，從亂七八糟的一堆票據中又拿出一個鏽跡斑斑毫不輸給月餅鐵盒的香煙鐵盒。媽將香煙鐵盒遞給爹。
爹在眾人的疑惑目光下打開，一張折了四折的銀行定期存單赫然呈現。
爹說，這是一張兩萬的定一年期存單，原本是要分給你們兄弟倆的，無奈爹這次辦事要用錢。爹就這兩萬塊錢，社保局會補助幾千塊，你們要一切從簡。我最放心不了你媽，我走了，她一個人沒有工資怎麼過？現在物價這麼高。
吳江水哽咽著說：“爹，你怎麼把什麼都想好了呢。你放心，媽有我啊。”
爹搖搖頭：“你也下崗快一年了吧，還沒找到事做，小李算好的，也沒逼著你去打工，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吳江海接口說：“爹，哥，你們放心，媽交給我了，我每個月寄錢過來。媽要願意去美國最好，威廉姆斯也這麼說。”
媽抽泣說：“我哪裏也不去，就一個人守著這老屋。”
爹嗔怪說：“你去吧，去帶好咱吳家倆孫子。這屋買了，把錢分了。不過，你老婆子百年了，要回來，我身邊給你留了個地方。”
媽的淚水終於決堤。
快四月份了，天空依然似患肝病人的臉，後院裏幾盤爹生病前種的花草，光禿禿的瘦枝在寒風中瑟瑟眠夢，這年的初春不夠意思，來得晚了些吧。爹在一息尚存時，安排著自己的後事，爹哪裏來的精神，那樣的視死如歸，絕症真是厲害的角色，當它將人的生的希望一頭堵死，倒叫人定下心來，好，不就是個死麼，我做好了準備，來吧。“死則死耳，何饒舌乎？”
振中和振華兩屁孩淨不識死滋味，耳裏塞一根線，整日瘋瘋傻傻扭屁股，威廉姆斯打他們的屁股都無效。
已與他們混熟的吳姍總摟過瓷娃娃般的小振華，噓一聲，做勢說：“小聲，小聲，爺爺病了，經不得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