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三章 做修理工啦
吳江水做的是修理工,每天跟在一名五十餘歲叫“瞎子”的師傅後麵拿拿扳手,遞遞鉗子。“瞎子”師傅並非眼瞎,就像“大頭”並非真的頭大,“老鼠精”並非真的是成精的老鼠,他有牛一般的大眼,據說視力好得可以看清一公裏外女人的屁股--此有事實為證,某日在野外修理水管,忽見約一公裏外的農家菜地裏有一物晶晶亮,在陽光下極是耀眼,或曰鏡子,或曰金子,“瞎子”師傅牛眼一瞪,哈哈大笑,這還消說?女人的屁股!讀書人叫什麼來著?錠……對,臀部。以好打破砂鍋問到底而聞名全廠的一名徒弟不惜體力連滾帶爬跑去實地考察,果是某村婦在自家菜園小解,不幸將自己最白最亮的私處露給了這群無聊的雄性。沒有機器修時,便聽“瞎子”師傅亮開破鑼一樣的嗓門唱走在色情邊緣的黃梅戲--有興趣者可去考證,中國民間戲曲大多如此,“愛情”不足“色情”有餘,然後看“瞎子”師傅用粗糙得敢跟砂紙比試的大手抹一把黃燦燦的鼻涕,猩猩般令人毛骨悚然地嘿嘿笑。聽說,“瞎子”師傅至今未婚,是否至今未碰過女人,吳江水不敢問。一個要對抗自身分泌性激素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就是一個了不起的變態人。“瞎子”師傅性格如烈火,三句必有一句“生殖器”罵,全沒有學校老師那樣的文明,入了二十剛出頭清純得如出水芙蓉般的吳江水的“處”耳,臉常常滾滾洪流似的燥熱,夜晚很認真地遺了幾次精。好在這樣的日子不長,半年後,吳江水調進了廠財務科。財務科老會計光榮退了休,也立刻光榮進了醫院--老會計每月給廠裏的機器設備提折舊,無形地自身的零件也折舊得差不多隻剩下殘值了。於是補缺。偏偏財務科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是距離一種人人皆喜愛個個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十分接近的重地。那東西說起來真不是個東西,世上大半的人窮一生為之奮鬥也未必能得到的東西,世上小半的人盡一生為之奮鬥得到了這東西也未必幸福的東西,這東西幾乎主宰著人類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這東西頗像妻子以外的女人,得之不易,棄之不忍,弄得好,如魚得水,弄不好,玉石俱焚。這不是東西的東西就是人人離不開的金錢。距離金錢最近--雖然這金錢並非自己的--的財務科自然不是人人可進的,天性好賭者不行,誰能保證他賭光了自己腰包裏的票子就不會盯著單位的票子?天性好色者也不行,誰能保證他用完了自己腰包裏的票子就不會動動腦筋盯住單位的保險箱?事後聽說,與吳江水一同競爭的有十餘名輕工,甚至有某副廠長的女兒。吳江水的勝出,除不打牌,不炒股,不好色外,更賴有一筆正楷好字。喜出望外的吳江水扶額大笑,嘴裏差點蹦出一句“瞎子”師傅般的黃梅戲,立刻想起自己白胡子語文老師的粉筆字,對已不知是在陽間還是在陰間的老師空拜了幾回,天道酬勤,看來學到的知識終究是有用的。調入財務科,進了機關大樓,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和辦公桌,與一大堆知識分子為伍,吳江水很是亢奮,走路也昂起了頭顱,挺起了胸脯,宛如拿破侖手下待檢閱的士兵。但這亢奮並不能持續,如寒冬裏的一杯開水,溫度的消失是一個驚人的加速度。做會計一天到晚翻著十幾本明細賬本,填著幾十張各類報表,總之是顛三倒四地安排顛三倒四的阿拉伯數字,一元一分也不能錯。一個星期後,原本數學不太好的吳江水也有些顛三倒四起來,每晚看到碗裏的飯粒也幻化出賬本上的1、2、1,似乎要將這些頭疼的家夥就著油鹽醬醋狠狠吞進肚子裏去。唉,這比拿扳手遞鉗子困難多了。不消半年,賬本上的阿拉伯數字竟常常蝌蚪樣運動起來,在吳江水的眼皮下老1摟住小8跳著優雅的芭蕾舞,難道自己有孫悟空一樣的通靈術,將沒有生命的東西點化成精麼?非也,眼睛近視了,十年寒窗尚且視力正常,進他媽的財務科半年,就放倒了自己的眼睛,吳江水立刻想到了“瞎子”師傅,看來自己要變成真的“瞎子”師傅了,心裏不禁憤憤然,進財務科時的興奮如寒冬下瑟瑟的枯葉一掃而空,對著臥室的南牆,下定決心,實實來了幾句粗曠的“生殖器”罵。又過了半年,當鼻梁上架上三百度近視眼鏡的吳江水將阿拉伯數字調教得如鋼琴家眼裏的美妙音符那樣服服帖帖時,陡的添了些興趣,大有陸遊的那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原來人類都是這樣的賤骨頭,對待新事物總是由厭煩到習慣再到愛好的一個過程。好,一年時間,吳修理工成功地轉變成了小吳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