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一章光榮的,我下崗了
當吳江水睜開惺忪的眼睛,猛見窗簾已被太陽灼灼的光映得如雪白的紙,窗簾原本淡紅色碎花底此刻也宛如水洗了般不能見一些蹤跡。幾點了?還要上班呢,吳江水似乎受了電擊般忽地掀被坐起,一低頭,才發現自己赤條條一絲不掛,從凸碩的肚皮看下去,檔間那杆烏黑的老槍此刻安詳地臥在一蓬曲曲彎彎的毛下,似鄉下害羞的女孩,又如剛鬥敗的公雞。吳江水立刻又蓋上被子,賊一般左右看看,似乎天花板上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私處,當明白自己是在密閉的臥室時,不禁啞然失笑。拿過一旁的枕頭,與自己的枕頭疊加,重重地靠下去,可惜枕頭不是一個有生命的個體,否則一定會像瘦妻一樣狂叫一聲:“哎喲!靠什麼靠,要死呀!”腦袋有一種齒鋸般的鈍痛,是不是自己肩上的那家夥昨晚被另世的小鬼揪了去無意中浸泡在福爾馬林裏一夜了,現在才突然提起?
哦,下崗了-—我下崗了—-我從今天開始下崗了。不用上班了。思緒如嫋嫋炊煙般慢慢在腦海中升起。昨天晚飯時,吳江水喝了點酒,莊嚴地宣布:“我下崗了!從明天開始,我不用上班了!”那語氣中沒有絲毫的垂頭喪氣,倒頗含幾分自豪,大有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人民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味道,可惜,接下來沒有潮水般的歡呼聲。
麵對吳江水的是妻子李靜宜那張幹瘦如橘皮樣的臉:“恭喜!恭喜!終於下崗了。下崗很光榮嗎?要不要給你開一個記者招待會?你不是總說自己有這樣那樣的本事,離開你,廠裏的財務工作立刻就要混亂加癱瘓,你不是不會下崗嗎?”李靜宜正在喝碗裏的剩湯,撇了撇油光光的嘴。
“那有什麼辦法?全廠改製,全廠職工買斷工齡,廠長也不例外,我一個小會計算什麼?我們這五金加工廠能熬到現在已是相當不錯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小國企基本上都要改製。呃,我又沒有55歲--市裏文件規定:男的超過55歲、女的超過45歲不買斷,我隻有45歲,差十年,最倒黴了,”吳江水直直腰,端起酒杯,狠命呡了一口,頓時辣得連連吐氣,看來,酒這東西不僅是穿腸的毒藥,似乎更是液態的火:“六百塊一年,哎呀,我二十五年工齡,一萬五就打發了,哼!一萬五能交幾年醫保社保呀?聽說社保醫保費用每年以百分之十遞增呢。唉,慘哪!你說,為什麼公安局稅務局不買斷不下崗?明顯不公平嘛……”
“隻怪你沒有一個在公安局稅務局當局長的爹唄”李靜宜急忙打斷吳江水的牢騷,撂下碗筷,“下崗工人做點事,今晚要洗碗喲!”立刻起身風一般進了臥室,拉開吱吱呀呀的衣櫃門,拿出昨天買的一條裙子,用化學的眼光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仿佛不研究出這條裙子的分子結構圖來誓不罷休。女人對衣服的癡迷絕不亞於男人對酒的熱愛。
吳江水狠狠盯了一眼妻子瘦骨嶙峋的背影,恨自己近視三百度的眼睛不能放兩隻毒箭出去,一仰脖,飲盡碗裏的殘酒,端起魚盤,擺開架勢,狗一樣伸出舌頭,牛耕田般一道一道舔了起來。吳江水常教導我們說,這樣先用自己的舌頭“洗洗”盤子,至少可以節約用水吧。--聽說市裏剛貼出了文,水費又漲了四毛一方,你說,水費不需施一點尿素,怎麼漲起來一點不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