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想到，最後從前線報回的竟然是戰敗的消息。糧草被查出經過偷換，把人吃的正常米粟換成了牲口吃的雜穀，一石米粟可換五石雜穀，換出去的米粟被中飽私囊。因為糧草嚴重缺乏，軍心不穩。先帝急令抽調糧庫中糧食運往前線，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前線軍士已經吃完了雜穀，在無糧草的情況下戰鬥，滄涼軍於是大敗。當暮遲率軍回朝的時候，所剩之人不足三分之一。
丞相帶人徹查此事，卻查到了文峰經手換糧的一幹證據。天刑府據此判文峰斬首示眾，先帝慈悲為懷，念及文峰曾有的功績，免其滅門。
文峰斬首的那天，很多人都特地趕到了日曜城。從未見過誰遭到這樣的唾罵，因為這次戰事很多人家的子弟全都犧牲在了前線。但在文峰被押送至刑場的路上，暮遲卻一路騎馬護送，否則，估計他還沒有到刑場，已經被人打得半死了。
在那之後不久，一代名將天罡將軍就引咎辭職了。這一戰把滄涼的元氣消耗大半，先帝再也沒有發動過戰爭。沒有幾年，就過世了。
到了本朝元安帝時，由於此事曾經影響重大，於是國君下令徹查此事。最後卻查出那換糧的收據是被改過的，並不是文峰的錯。國君感念他的功績和悲慘的境遇，由此才賜了那‘正清’的諡號。可是，很多年也過去了，文家人大概為躲避禍患早就走的一幹二淨，竟然連一個能繼承祖業的人都沒留下來。世事變遷啊，誰又知道呢。”
夕行沉默。生活在那與世隔絕的世界中的他，從來不知道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被這些真實而又像故事一樣的往事所震撼的他，一時不知道應該對老人說些什麼。
“怎麼樣，少年人。”那老人放下了手裏的書，衝他笑笑，但那笑容裏卻帶著說不出的詭異。“看你還是一臉不信服的樣子。不過我們這裏最貴的物品，可不是這些書卷和塵埃裏的往事啊。”
他說著，拉過了一直坐在旁邊的那個女子，動作出乎意料的有些粗魯。夕行驚訝地抬頭，這才發現那女子的腳腕其實被什麼繩線給拴住了，因為身上穿著寬大的衣服又一直坐著，所以剛才沒有發現。估計在衣服裏麵的手也是被綁住的吧。
那老人笑著：“這是朔北族女子，估計在族中姿色也是數一數二的。朔北女子個個能歌善舞，買回家中幾乎都可以獨當一麵。滄涼國內但凡是有些地位的人家，沒有誰不買幾個像樣的朔北女奴。這一個我已經到手三個月了，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主顧。好的貨色也要配上等主顧，今天我看中你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夕行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看著那個女奴，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裏卻出奇的平靜，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甚至連看都沒看夕行一眼。
難道在她的心中，這樣的買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麼？
不知為什麼，一股沒來由的憤怒從夕行心底升起。他看著那老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冷酷，老人竟也一愣，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下一刻，夕行卻已拿出身上所有的錢來。這些銀錢，都是這十多年來他和小殘一點點攢下來的，也是他們所有的盤纏。
“客人不必如此……”隨從看看夕行，從身上取出銀票，但卻被夕行攔住了。他把錢袋扔到老人手裏，老人掂了掂，沒有說什麼，把那個女子的腳解開，遞給夕行一根繩索。
“刷！”一道白光閃過，老人和隨從的臉色都為之一變。收劍回鞘，女奴手上的繩索已被削斷。夕行冷冷地看看那個女子，女子隻是看了他一眼，依舊無語。
“在下夕行，多指教了。”
沒等夕行再說什麼，女子卻忽然低下頭。她從衣服的破損處伸出手來，除下一直籠罩住全身的套服。披肩的長發如水傾瀉而下，她婉轉的身軀扭動，再抬頭時，澄澈卻凜冽的目光讓夕行心中忽而一驚。
在朔北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嗎？在那有著最純淨夕陽的地方，在那他從小向往的地方，在那與滄涼世代為敵、永生永世不曾往來的地方……
“我叫初雪。從今後屬於先生，以後多擔待了。”女子含笑啟唇，與此相異的卻是她眼底深深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