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五章 離鄉
【在我這也許並不算短暫的一生中，我漸漸地發現自己對於很多事情原來非常在意。也許是從小沒有體會到父母之愛，我可以為那些被我當做家人的人付出一切。但是同時我也發現，我原來最不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當我回憶起當年，聽到命運判決的那一刻，我心中竟然並沒有感到很大的衝動。對我來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下去。什麼時候死，自然就更不重要了。
從那以後，小殘看我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憂傷。他常常問我，師兄，有一天你會不會丟下我，再也不能陪在我身邊了？
看到隻有15歲的小殘這個樣子，我總會感到一陣心痛。於是我抱緊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大概是因為傷疤的緣故，小殘喜歡留很長的額發，梳在一邊擋住自己的臉。我挽起他的額發，注視著他的眼睛。我說，不會的，師兄不會離開你。
可是我沒有想到，在不久之後，我就失了自己的諾言。】
小司命走後，夕行看到那剛剛要求算卦的少年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幹脆邀他一起吃飯。席間少年提起自己原是一家馬匹商人的子弟，這次是特此前來考察馬匹市場的。因陽城鎮也是臨近有名的商旅來往之所，夕行也就未加質疑。隻是他的兩個隨從在席間始終不肯與他們同坐，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茶足飯飽之後，少年又邀請他們去他下腳的地方少坐片刻。夕行看天色尚早，日央館客人也不多，估計聊會兒天再回來定房也不遲，就點頭同意。師兄同意，夕行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少年暫住的地方，就在陽城鎮的東邊，竟然離夕行過去常去的書齋不遠。少年看夕行頻顧書齋的樣子，手一送，請師兄弟二人同去書齋邊讀書邊喝茶。這下正合夕行心意，他想也許要離開陽城鎮，路途遙遠，帶幾本喜歡的書在身邊豈不派遣寂寞。
書齋的老板已經一把年紀，看他們進來頭都沒抬，隻是埋頭於手中的書卷中。靠窗放著一排桌椅，大約是為那些尋書尋到興頭處、抱一大卷書慢慢細選的人準備的。少年便撿了個幹淨桌子坐下來，其中一名隨從立刻離開，不一會兒就帶了一隻錦盒回來。打開看時，卻是一副精致的茶具和新鮮的鐵觀音。夕行夕行對望，均不知那少年為何意。
“書閣會友，細讀品茶，人生樂事啊。”那少年麵露微笑，另外一名隨從早已將茶杯放在三人麵前，一一斟茶。茶香很快彌漫開來，細細的茶葉在碗中飄搖，精致可愛。
“真是好茶啊。”夕行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輕輕感歎道。“不知兄台請我師兄弟二人來此，有何事相告？”
“其實，也沒啥事。”那少年竟大方地一笑。“方才那江湖騙子大概隻是為了騙錢，一通胡說，想讓你擔驚受怕然後假意為你排憂解難再狠敲一筆，你也不要太在意。”
“是啊師兄，我聽他說的句句不在理，擺那些草根也七零八落，肯定不會有什麼真正的玄機在裏麵。”夕行聽了少年的話，也趕忙附和，看樣子已經憋了很久了。夕行拍拍他的肩，叫他不要在意，轉而對少年笑笑：“那是，我自幼在這鎮中長大，對這小司命是熟悉的很，也沒聽說他真的有什麼特別的本事。如果是為這個，兄台大可不必在意。”
“不過他有句話也許說對了。我看你我二人，甚是有緣。你一口一個兄台，我也不知你年紀，怎麼好居長呢。不知可否告知生辰，我也好推算一下？”
“我的生辰也是湊巧，正值秋分日所生。前些日子剛滿十九歲。”
“哈！”那少年忽然拍掌笑道：“我的生日也正好趕上節氣，不過恰是春分日。看來是我稍年長了，虛滿二十二歲。看這位小弟，大概是十三四歲左右的樣子？”
“嗯，我師弟今年十五歲了，他不太清楚他的生辰，我都在秋分日煮兩碗麵，連他一起過了。”夕行笑笑，那少年用難以察覺的眼神看了夕行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話說，剛才你有提及，你們師兄弟兩人打算出去走走，對嗎？”那少年忽然問道。
“嗯，是這樣的。我們也沒怎麼見過世麵，興許四處轉轉，除惡揚善，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做點什麼。”
“既然如此，何不一起上路呢？現在世道並不十分太平，有個同伴也不是壞事。”
“哦？請問兄台要去哪裏呢？”
那少年思索了一下，輕輕說：“帝都日曜。”
他身後的兩個隨從對望了一眼，表情都有些驚訝。夕行看在眼裏，卻不清楚那帝都日曜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想了許久，雖然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無知，但還是發問道：“請問……帝都日曜是什麼地方？”
這次輪到那少年驚訝了。他看了夕行一會兒，仿佛是想確認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傻充愣。想了想，他還是說：“你真的不知道日曜城嗎？”
夕行有些尷尬。這些年，他大部分的生活都在山上，幼年好玩的日子裏又被師父禁止下山，對這個世界有限的了解幾乎都來自於書本。師父的那些書卻又極少有講述當代故事的，大部分都是些大道理，他隻能讀得似懂非懂，而剩下的又是些神怪奇談，與人世幾乎毫無關係。久而久之，他也就對當世的一些情況漠不關心了。此時此刻，那少年忽然提起外麵的世界，讓他不由得感到自己知識的匱乏。
看夕行不說話，那少年卻隻是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日曜，就是本朝滄涼的都城。當年元光帝統一四海，建立滄涼朝，定都東南，因日出東方而將其命名為日曜。幾百年來，日曜城作為滄涼古都，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世代與滄涼為敵的朔北人聽到這個名字也要發顫。真沒想到如今世上竟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想必你也不知道本朝滄涼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