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趁機在煙陌身上占便宜的那幾個潑皮,一看,就知道這位不好惹,連忙相互使個眼色,心說咱也別犯傻,有錢就拿上溜吧。
卻不防一個小孩自人群中擠上身來,與他們擦肩而過。
下一秒,這幾位身上的錢袋便被小涼悉數沒收,嘻皮笑臉地扔給了破:“二叔,我是好孩子,我可全交公了啊。”
“過來吧,看看你想要什麼,我買給你。”破瞥他一眼,目光中卻有著難得的一絲溫情。
“好啊,二叔,這是可你說的啊!!不準耍賴,讓我看看哈。”小涼連忙跟屁蟲似地跟著破和煙陌,在集市上亂轉起來。
走在最後的殷嚀,看著前麵幾人的背影,不知為什麼,腳步,漸漸地有些滯緩下來,破對煙陌的嗬護,容對師兄的癡纏,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為之一陣神情恍惚,有一種酸楚的無力,漸襲心頭。
嗬嗬,怎麼,居然還有感覺嗎?
真是沒用。所有這些,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嗎?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不爽,不甘?
殷嚀不禁望了望天,自嘲一笑。
“咦,這位帶鳥的姑娘,怎麼,就隻有一個人啊?要不要爺陪你轉轉?”不知何時,那幾個剛剛想要調戲煙陌的潑皮竟轉到了殷嚀身邊,幾人用目光相互一個示意,同時別有用心色眯眯地圍住了她。
殷嚀抬眼,望了望前麵,隻因她自己放慢了腳步,已與前麵的眾人間隔了十幾米遠,再加之中間還有往來人流,嘈雜不己,竟沒有一人察覺到她眼下的處境,依舊在集市上一路前行,結伴閑逛。
幾隻手,就在她這一恍惚的遠望中,圍繞著摸了上來,伴著那幾個潑皮的嘿嘿的無賴調笑,大膽地摸捏在了她的胸和臉上,她沒有掙紮,也沒有阻止,隻是目光忡怔地站在他們中間,顫了顫睫毛。
四周,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空曠。
“這位姑娘,怎麼就會眼直發呆啊?難道忘記了回家的路?要不,就跟爺走吧?”一張色迷迷的臉,跟著湊到了她的耳畔。
一直站在她肩上的公公鳥再也沉不住氣了,正要跳飛起來大叫,卻見殷嚀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鳥頭,微微一笑,在回頭望向對方的同時,夢遊魂似地吐出一句:“好呀,不過,爺得給先給妾身治病才行。”
“治病?你有病?”那人頓時一愣。
“是啊,妾身命苦,才在青樓風光了兩年,下麵就生了膿瘡,往日的恩客們都不肯來了,大娘說這病甚是凶險,怕再傳給別人,所以,直接就把妾身給轟了出來,如今,妾身無依無靠,大爺您若是好心,肯收留……”
下一秒,圍著她的潑皮們,已全然無蹤。
殷嚀低頭,無聲地笑了笑,再抬頭,眨了眨潮濕的眼,向著四周看看。
一座門戶低小,在街巷旁側,正進出著信男信女的寺庵,無意中撲入眼簾。
她不覺怔怔地看住了庵門上的匾,在那裏,正靜靜地橫陳著幾個以原木為底的草隸大字:無心庵。
這是一座隻能在小鎮才看得到的庵,規模甚小,低了頭,剛一進門,抬眼便是一壟花草,再往前六七步,便是它的庵堂佛廳,然而那燒香拜佛的幾位主家,卻依舊一臉虔誠,垂眸合掌,自佛廳退出時,仍兀自在口中念著佛號。
殷嚀孤零零,遊魂兒似地站在庵院中,仰頭,怔怔。
無心庵。
人,真的可以做到無心嗎?
是不是沒了心,就能做到無欲?是不是惟有無欲,才能做到堅強?
一步步踏進佛堂,裏麵供著尊泥塑佛身,佛在陰暗中寂寂地盤坐,案上,供品繁盛,煙火嫋嫋。一個年長清瘦的比丘尼(尼姑是俗稱),正在垂眸合掌,為前來拜佛者一下下地敲著木魚,喃喃頌經。
殷嚀盯著那佛,半晌,突然笑了笑,似決定了什麼,接著向那比丘尼徑直走去,恭恭敬敬地一個垂目:“打擾,敢問師太法號?”
那比丘尼聞聲抬眼,眼前,是一個陌生而清秀的藍衣姑娘,有著一雙小貓才有的無辜而單純的眼,眼裏,抹著一絲輕輕的令人憐惜的怔怔迷茫。
“貧尼雲箴。”比丘尼垂目,合什。
“原來是雲箴師太,”那姑娘看著她,甚為無害地一笑,目光靜靜:“卻不知你這庵,為何起名無心?難道,佛本無心?”
“非也,”雲箴緩緩輕語道:“我佛隻無心為己,但卻有心渡人。”
“有心渡人……”琥珀色的眸光,不禁為之一個遙遠,愣神幾秒,忽然顫了顫睫毛,低聲輕道:“我願去發受戒,從此皈依我佛,師太可願一渡?”
“受戒?這個……施主,在貧尼看來,施主您凡根未了,紅塵未棄,不……”雲箴的話隻說了一半,另一半,則被突然架在脖頸上的寒光閃閃的匕首,給生生壓在了喉間。
“渡我,現在。”藍衣姑娘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手上的殺人凶器一樣,認真。
“阿……阿彌陀佛……”雲箴的手指尖有些抖。
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會用這麼極端的方法來表達自己想要皈依佛祖的決心……
隻是,這樣一雙無依無靠的眼睛,與這樣一把冷冽果決的匕首,居然能夠奇異地合二為一,令麵前這個姑娘,像極了一頭迷路惶惑的豹,充滿了野性的防備,與脆弱的渴求。
她看上去會真的下手,如果自己不妥協的話。隻是,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成為佛的信徒?
想到這兒,雲箴強自鎮定了一下,淡然回應道:“施主,便是真要剃度,也應選好日子,哪能如此草率兒戲?”
“可我沒有時間,三天後就要離開南陽了。”那姑娘看向她的眼晴,極是真誠。
離開?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就三天後吧,在施主離開之日,你若還是要堅持出家,貧尼便為你剃度。”雲箴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眼前這位,必然隻是因一時的魔障而鬱結於心,出家,隻是她想逃避的一種自虐與無奈。
“好,那麼這三天,我便住在這裏,請師太暫且收留。”姑娘的匕首漸漸地放過了雲箴的脖頸,聲音,穩穩的,不容置疑中卻透著股一意孤行的決絕與冰涼。
“阿彌陀佛。”雲箴隻得低首,算是應允。
殷嚀垂眸,一笑。
很好。
終於不必再那麼辛苦的偽裝,不必再去麵對黃府裏那些喜氣洋洋的紅,和破專注在煙陌臉上的目光。不必麵對眾人,笑的那麼虛偽、勉強。
生命中有了佛,感情,會不會便有了最終的依托?
佛祖是不會因她的卑微,而嘲笑拒絕的,對不對?
是夜。
庵中的一間側房內。燭光搖黃。
看一眼閉目靜坐中的殷嚀,公公鳥不禁搖了搖頭,側躺在榻案上,以翅為扇,故作風流公子一般瀟灑地煽了煽,若有所思地眨眨鳥眼:“尼姑?好主意,那個……主人,咱們現在給你想個法號怎麼樣?叫什麼好呢?搖錢師太?暴力師太?還是神偷師太?”
“閉嘴!!”殷嚀連忙低聲,咬牙,同時小心而飛快地掃了眼四周,她可不準備讓雲箴師太了解她過去的那些斑斑劣跡。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主人你叫滅絕師太更加貼近生活,”公公鳥沉思了一下,目光深邃:“怎麼樣,考慮一下吧?”
殷嚀不禁在暗夜中,緩緩地抬起了那雙陰霾眯起的眼,手指在危險地抬起,可就在她準備於下一秒掐住鳥脖時,那鳥卻突然將翅尖一立,垂目,做合什狀:“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善良,我們一定要善良。”
某嚀的尖爪,不得不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頓在半空。
一隻肥胖的蜜蜂,懶洋洋地躺在水晶盒裏,正自百無聊賴地捋著觸角。
小涼看看它,再抬頭看看麵前那間毫不起眼的“無心庵”,喃喃:“蜜蜂俠,你確定嚀姐姐她就在這裏麵?我說,她跑這兒來做什麼啊?”
身後,是破與殷子楓相視的一眼。
隨即,玩具夢收到了主人的示意,抬手,於深夜的半空中,劃出一帶瑩閃的夢眼,於是,現出了穿牆而入後的一幕情景:
殷嚀正獨自坐在庵內的一間偏房中,陰沉著眼,瞥視著桌案上正自口若懸河的公公鳥。
“我說主人,你想出家就要拿出出家人的樣樣來知不知道?不要動不動就冒出殺鳥的邪念,阿彌陀佛,衝動是魔鬼啊是魔鬼。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滅絕師太,除了殺鳥,你完全可以再想想自己還有沒有別的需求嘛,邪念,毫無疑問,邪念總需要正義的思想來加以鎮壓,來吧,為了能讓你在三天後進化為真正的尼姑,讓我們從現在起,開始純潔地思想和生活,尊從自己的本性,說說看,在你可憐的小心靈深處,此時真正渴望的究竟是什麼?是濟世救人?是普度眾生?還是,僅僅做個無情無欲的光頭小女生?”
無情無欲?
殷嚀的目光不禁一黯,半晌,方才低了低眼,柔弱地哼出一聲:“呃,那個……公公,我餓了。這個,算不算是心靈深處,能夠壓倒邪念的真正渴望?”
某鳥不禁一翻白眼,將鳥翅無奈地往臉上一蓋,搖頭喃喃:“我就知道……”
“你們都先回去。”看到這兒,破突然從夢眼中收回目光,眼風掃向旁邊的小涼,聲音冰冷。
“不,我要進去找嚀姐姐,她為什麼要一聲不響地擅自走掉?難道受人欺負了嗎?為什麼要跑到這兒來做尼姑啊?”小涼皺起眉,不解地撅了撅嘴。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破瞥向他,一字一句。
煙陌悄悄地扯了一下滿心不情願的小涼,再看看黃月茵與殷容,一起轉身離去。
破又回眸,清冷無語地看向殷子楓。
殷子楓瞅了瞅夢眼中的殷嚀,最終還是選擇了轉身,離去。
庵堂後的廚房內。
一個老尼姑正在炊煙繚繞中掀開蒸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