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二十五章(1 / 3)

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二十五章 風山碎沙海 奇境踏春秋

深深的峽穀中,一帶清藍如水晶般的潺潺河流,將兩岸的植被山體,孕育成璧。

這裏,地處蜀之西部,原始偏僻,地形也十分複雜,不但群山相套,四麵環閉,而且高山河穀,錯落繁複。然而,最奇的還是顏色,它們時而奇峰雪頂,時而密林疊綠,其間插有大片的金紅楓杉,放眼望去,大自然的跌宕,已在這裏,將“一山連四季,十裏不同天”的奇妙景象,演繹到了不許人間的極致。

於是,便多少有些可惜,可惜這偏僻的原始,雖美,而深,以致往往千裏無人。

當然,有些時候,在個別地方,也有例外。

比如眼下。

眼下的清晨,細雨微朦。縹緲如煙的山穀河流上,幾隻野鳥正掠過寬闊的河麵,輕煽著翅膀飛入兩岸的山林深處。

遙遙遠遠中,傳來一陣清朗悠揚的歌聲,順水漸近,和著雨中草木的清新、泥土的氣息,回蕩在群山空穀之間,使這片寂寞的山色更顯寂寞,空茫的河水愈加空茫:“天上星多月弗(不)多哎,雪白樣公雞當弗(不)得個鵝,煮粥煮飯還得自家鍋裏的米呦,有病還須親老婆哎……..”

歌聲未盡,一隻小船已自穀灣處順水飄出,上麵立著個撐篙的年輕後生,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正載著兩大竹筐濕亮的黑木耳,在河穀上泛舟獨行。轉眼,便過去了三裏水路。

就在這後生自顧自地輕撐竹篙,望水而行中,他的目光突然被一側的河穀岸邊,幾點異常的顏色吸引,那些是……人?!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十一歲起就在這山穀間進出,采集木耳,除了三年前偶然在一處山崖下晃眼瞧見過幾隻人形的奇異“怪物”,還從未見到過人的身影,好奇之下,他不禁刻意落篙點石,放緩了小船的行速,仔細再看,立在山穀岸邊的那幾點顏色,果然是人!而且,還是三個正在往牛皮漆壺中汲水的女人,其中,一個女人頭戴黑紗帷帽,看不清麵容,但遠遠看去,有種窈窕別致的優雅韻味,還有一個俏生生,鬢上別著支玉簪兒的黃衣少女,而另一個女子,則身著粉紅襦裙,頭上別著朵花兒,模樣雪白如玉,隻抬頭挽了挽發絲,那姿態,那眉眼,竟美得如畫上的仙女一般,令人怦然心動。

怦然心動的後生,一時間支住竹篙,呆呆地望著那個粉紅衣衫的女子,怔怔微然地張開了嘴。

這裏,真的還是自己熟悉的山穀嗎……是自己突然闖進了另一個世間,還是根本就在白日做夢?

他這邊正自呆想,卻聽麵前的水中“噗通”落下一個石子,濺起的幾點水花,倏然落在了自己的臉上,驚得他一醒,卻見那插著玉簪兒的黃衣少女正側目打量著自己,滿眼的詭秘陰沉,不懷好意。

想必,是自己放肆的目光引起了她的不滿,以致扔來石子,以示警告吧。後生臉上一紅,不舍地瞥了眼那粉衣美女,再尷尬地垂了垂眼,不好意思地撓了繞頭。

哪知水流潺潺的山穀中,卻在這時傳來了黃衣少女突然間的“撲哧”一笑。

“容,快看啊,船上那個小子,看你都看呆了呢,”黃衣少女調皮地伏在粉衣女子肩上,貌似無知地仰頭笑問:“你猜他會不會把口水滴進河裏去啊?”

“NONONO!!滴口水已經過時了,不如猜猜,他會不會連人帶船都沉進河裏去啊?”一隻又白又大的鳥,學著那黃衣少女,歪頭依在粉衣美女的另一個肩上,斜著鳥眼,淫笑。

“喂,你們很無聊知不知道?”那粉衣美女寒了寒臉,一把煽開肩上那隻陰陽怪氣的鳥,同時從河裏拿起裝滿了水的皮囊。

“不是啊,你瞧,他看著你的那雙眼睛,真的都在發光呢。”黃衣少女眨了眨那雙琥珀般流彩晶瑩的眸,再悄悄伸出指頭,指了指河上那船,笑得很是有些惡趣味。

“嚀,你少胡說了!”殷容無奈地撥開對方的指頭,從岸邊站起身來,

船上的後生見那黃衣少女剛才還凶巴巴的樣子,突然間又變得笑意盈盈,明媚無比,適才緊張的心頭,跟著倏然一鬆,又見那個美麗的女子起身欲走,向來心地質樸、山野粗獷的他不禁深吸口氣,鼓足勇氣,看著那個讓自己怦怦心跳的粉紅身影,再次揚聲,唱起了他悠揚入雲的山歌:“姐兒生來像花開,花心未動等春來,囫圇圇兩瓣隻消得一滴清香露,日裏含羞夜裏開喲……..”

“咯咯咯…….”一曲未落,一身黃衫的殷嚀已自推搡著殷容,笑將起來:“聽聽,我哪裏胡說了,人家分明就是在對你……那個了噢……”

殷容聽得那歌,音色很是清澈,隻是內容卻曖昧無比,她始終也沒有看那後生一眼,哪知剛一轉身,正看到殷子楓和破的身影從林中閃現,走了過來,顯見得他們也聽到了那後生的歌聲,殷容的臉,不知為什麼竟在殷子楓看向自己的刹那,唰地一紅,緊跟著,突然有種莫名的怨氣從心底湧出,她不禁驀地一個回身,半惱半嗔地瞥向小船,果見那個後生正在拿眼,癡癡地望著自己。

“喂,那個誰誰誰,你唱的可真好聽,再唱一個啊!”殷嚀在她身邊,故意笑眯眯地衝著河船上那個後生,揚聲鼓勵。

“嚀!”殷容不禁氣惱地扯了一把她。

“有什麼嘛,容你這麼漂亮,被男人愛慕是很正常的好不好?”殷嚀不以為然。

“唱什麼唱,難聽死了!!”殷容見那後生在殷嚀的慫恿下,果然又要張口唱起來,幹脆衝著那後生將臉一寒,喝斥過去。

後生見她麵生薄怒,可那倩麗的模樣不知怎地,卻越發楚楚動人,魂魄不禁為之一蕩,可他也不傻,自然看出了對方的著惱與無情,想了想,也不禁暗笑自己的癡心妄想,便一邊撐著竹篙離去,一邊望向四麵山穀仰頭唱道:“天上星多月弗(不)多哎,世間多少不調和,你看二八姐和縮腳困(方言,就是睡覺的意思),二十郎君無老婆哎……”

殷嚀聽著那歌悠悠揚揚地回蕩在煙雨蒙蒙的山水之間,不禁一陣心怡,心胸也跟著豁然開朗,正出神間,卻不防衣袖忽被殷容一扯:“還呆立著做什麼,走啦!”

“容,我突發奇想,咱們要是也能像他一樣,生活在這樣單純的山水之間,自在隨心,該有多好?”殷嚀目光怔然。

“那還不容易?你追上他去嫁了,不就自在隨心了?”殷容瞥他一眼,取笑。

殷嚀卻望著那順水遠去的小船,半晌,方才輕輕喃道:“你當我不想嗎?其實,真要能那麼嫁了,也是福氣。”

說罷苦苦一笑,轉身,從殷子楓和破靜默而立的身體之間,低頭穿過。

“哇,嚀姐姐快來啊!這裏有好多好多的蘑菇!!一會兒讓二叔抓隻野兔子和蘑菇燉了,哇,一定很香啊!口水,我的口水!真的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美味落滿湯啊!”林中,忽然傳出小涼驚喜滴饞的叫喚。

眾人相視一眼。

山間,細雨早己收住,唯有風起密林,冷冷習習。

夜,暗藍在天,將彎彎遠遠的新月,映襯得無比明亮。深穀中那一帶被黑夜洗染的河水上,月光閃閃,粼粼流響。

河岸邊的一堆篝火上,正架著鍋熱氣騰騰的蘑菇肉塊湯。小涼一邊擦擦咀嚼過度的嘴,一邊拍拍肚子,很滿意地躺在了山腳下的草叢中:“好啦好啦,這下可算飽飽啦!”

“我們,還有多遠。”殷子楓往火裏扔了幾根木柴,轉眸,問向頭戴黑紗帷帽的黃月茵。

“差不多還有三十裏,”黃月茵站起身,透過黑紗,望了眼天上的星宿:“我們今晚就必須趕到,從星象上看,南北方向各有一片巫氣升起,向著西邊逼近,恐怕是魘界與魑界已結成同盟,向百障窟這邊合圍而來,我們今晚若不能進入大風口,隻怕明天就得與他們狹路相逢。”

“大風口?”殷嚀想了想,再看向她:“是個什麼去處?”

“這個應該是我的。”火堆旁,公公鳥用鳥爪死死地扒住一塊烙餅,很認真地告訴玩具夢。

“不對,它是主人扔給奴家我的!”夢目光炯炯地回視它,雙手拽著那餅,不放。

“大風口的兩邊俱是群山峭壁,很是狹小,白天進不去人,因為風大到可以卷走任何活物,甚至連再大的巨樹也會被狂風連根拔起。而隻有晚上,那裏的風力才會有所緩和,不過,大風口有兩個分支,一支通往百障窟,一支通往無底崖,大家接近時要千萬小心,不可與那風力抗衡,要順著風勢而入,如果有一絲的掙紮,都會被卷入無底崖,永失陽光,再也無法逃出來了。”黃月茵的聲音不大,溫文,淡定,可聽到公公鳥的耳中,卻如一聲炸雷。

“什麼什麼……不……不是吧?!”大鳥的身子不禁跟著一陣哆嗦,滿眼淒惶惶地望向眾人:“那鳥爺我……我可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你這小身子骨,自然得被那風給涼拌了,”玩具夢趁那鳥爪下失神的刹那,猛地一拽,將烙餅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奪回到了自家手中,然後,無視那鳥的哀怨一眼,邊啃,邊道:“恩,讓奴家想想,鳥肉是拌成肉絲好呢,還是肉餡好?”

“呃……貌似,你那身子骨也很小的好吧?”公公鳥怨念地橫去一眼。

“可我沒有翅膀兜風,還有雙手可以牢牢抓住主人的衣服噢。”玩具夢得意地湊到殷子楓的身邊,向大鳥瞥去一眼。

“切,就你有主人麼?”公公鳥轉過鳥眼,十分委婉而多情地依向殷嚀,試著用各種各樣的稱呼,去打動某人鐵石般的心:“那個……主人……姑奶奶……小仙女……”

“行啦行聽,怕什麼怕!放心,我不會不管你的,更不會把你扔在最後。”殷嚀憐愛地揪了揪鳥頭上的大羽冠。

“哇哢哢!主人!啊!我的主人!”公公鳥激動地用鳥爪一把扯住殷嚀的衣袖,眼裏,頓時間熱淚盈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主人你,才稱得上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集善良可愛端莊大方於一身,懷大誌博愛品味智慧於一胸,不是……兩胸!兩胸的絕世巨美人哪!”

“好啦好啦,別拍馬屁了,小心別扯爛了我的衣服噢。放心啦,我怎麼會撇下你?到了大風口,我還得先把你扔進去,測測風力大小呢。”殷嚀歪頭,目光溫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摸了摸鳥頭,輕語道。

“對,把你扔進去測測風力!”某鳥重重地點了下頭,再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向四周望望:“呃,那個……你……是誰?誰是你?”

山穀,在眾人穿林踏石的夜行中,漸收漸窄,二十多裏的路程之後,穀底早已幹涸無水,卻聽得前方遙遙地傳來了一陣陣“嗚嗚”低鳴的淩厲風嘯。眾人就著微然昏暗的月色,向前抬眼遙望,隻見一座竹筍般突兀的山體,矗立成影,呼嘯如鬼的風聲正是從那裏傳來。

眾人下意識地抬眼望望兩邊,走在四麵環山的暗黑中,隻覺得風越來越大,四周,空曠稀落著幾塊風蝕斑駁的岩石,地上,塵土飛卷,寸草不生。每向前一步,都是那麼的艱難,發絲吹打在臉上,如一根根毒鞭啪啪狂抽,抽得人麵皮生疼。

“這裏就是大風口了!!小心了,隻要一踏進那個穀口,就會有風把我們整個吸進去,記住,千萬不要掙紮,要放鬆身體,順風而入!!”黃月茵一邊高聲大叫,警告眾人,一邊低頭,緊緊地拽著頭上的帷帽,失去了巫力的她,多少有些嬴弱,被大風吹得腳根不穩,搖晃中似要被吹走一般,旁邊的殷子楓連忙伸手,一把將她半摟入懷,再低彎著腰,緊緊護住,在他們的身後,是破緊拽著小涼的身影,走在最後的殷嚀,緊擁殷容,在衣袂狂抖中頂風前行,而懷裏的鳥,則死死地閉著眼,鳥頭上的羽毛,則掃帚般地一片飛立直豎。

眾人的耳邊,是淩厲如刀的風,且越來越大,大得似要生生撕裂他們身上的布帛。跋涉中,好容易接近穀口,殷嚀眯眼細瞧之下,不覺暗暗心驚:大山在這裏,似被一個淩空劈開,兩側的山體完全就是九十度的懸崖峭壁,勁風刮過這穀口,就如強灌進了一條狹窄的管道,將風,壓縮成了一陣陣終年不斷的強風暴,呼嘯,如浪。風道裏,照不進月光,隻是一片黑茫茫的深邃,神秘而陰霾,暴虐莫測。

真不知道,人類如此渺小的肉身,被這樣狂暴的巨風卷去,再摔上山崖,會稀爛成什麼模樣?

她一邊想,一邊被大風迫得呼吸緊迫,腳下越發艱難,暴烈的狂風幾乎吹散了她視覺的落點,眯起欲睜難睜的眼裏,她剛剛看清前方黃月茵和殷子楓相擁而行的背影,便見他們在穀口的黑朦處一個前衝,似被某種極其強大的磁力扼然吸住,再倏地一個拽入,轉眼,不見了!緊跟其後的破和小涼,幾乎在同時舉步,於轉瞬之間,跟著前麵的人,沒入了那片無比深邃而詭異的甬道暗幕……

於是,諾大的天地之間,便隻剩下了頂風相攜的殷嚀和殷容。

暴風中,兩人壓低著身子艱難地相視了一眼,再,暗提口氣,同時向著那處似有烏雲旋轉的穀口,突然一個發力猛衝!刹那,黑暗中竟猛地撲出幾道強大無比的氣流,如噴薄而出的海浪,將她們一個攬身拽起,再於瞬間,異形魔爪般地鉗住,飛甩而開……

不要掙紮!不要掙紮!兩人混沌一片的腦海裏,不斷反複著黃月茵的那句告誡:任何的一絲掙紮,都會使人墜入無底崖,永失陽光永失陽光陽光陽光……

衣袂的拍打、發絲的抽動、淩空的飛起、緊擁的翻飛,嗚嗚的風聲鶴唳,狂卷、飆去……

“撲!撲!!”兩人的身體如玩具,伴著淩空的飛卷,被風,狠狠地甩向了某個不知名的黑暗深處,頓時,一個破碎而散、墜地、翻滾,直至落定、無息……

殷嚀昏沉沉地,微抬了抬頭。睜眼,一片暴熱的灼白,如萬根針刺,火辣辣地倏然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