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楓一動不動,默不作聲地俯視著她。半晌,方才抬起手來,溫柔地觸了觸她的臉龐:“嚀,知道嗎?十年前,殷十七把你從孤兒院裏領回到殷氏,當你怯生生地抬起頭,第一眼看向我的時候起,你便是這個世界上,惟一令我不能拒絕的理由。”
“就是說……師兄你……同意了?!”殷嚀不禁睜大了眼,雙眸在月光下一個勁兒地瑩閃,閃著不敢確定的期望與糾結:“那麼,師兄也會幫我去說服容的對不對?”
“對。”殷子楓凝重地點了點頭:“而且我會把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告訴她,隻有讓她了解了一切,才能讓她替你在破的麵前圓謊,也才能說服她跟隨留下。”
“謝謝……謝謝你……”殷嚀一直為破緊繃的神經不禁悄然一鬆,可抬眼望向殷子楓的眸底,卻又在同時,難隱難遮地劃過了一道終於放手,終於剪斷,終於失落的顫顫苦澀。
眼看著她的糾結與痛楚,殷子楓不禁張開懷抱,將眼前那衣著單薄的少女深深環住,同時將一聲輕沉的安撫,遞向她入夜微寒的耳畔:“不要緊,嚀,不要緊,你還有我……”
少女無聲地點了點頭,在他懷裏,睫毛一閉的刹那,有淚,一下子濕入了男人胸前的衣衫。
破,告訴我,我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眼望著殷嚀在深夜中回屋而去的背影,殷容終於從長亭後的一片灌木叢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難道,你真的要為她留下?”她這一問,很低,恍惚間,似已低到了塵埃。
“當然,隻有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地留在我的身邊,這是上天對我的眷顧,而我,根本沒有拒絕這份誘惑的勇氣。”殷子楓的目光,依舊深深地停留在殷嚀消失的方向,衣袂,夜風中獵獵作響。
“那麼我呢?你準備用什麼來說服我?”殷容緩緩地來到他的麵前,緩緩抬頭。
“留下,可以和我們一起逍遙三國,隱居江湖。不留下,你一個人兩手空空地回去,對殷十七怎麼交代?以死謝罪嗎?”殷子楓淡淡地瞥她一眼:“容,聰明如你,怎麼還會需要我來說服?”
“可是我……不甘心!!憑什麼我一定要遷就你們?憑什麼我一定要走你們為我設定好的路?憑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殷容的反問一聲高過一聲,忿然激烈。
“容,你可以試著去走另一條路,隻要你做好了獨自麵對殷十七的心理準備。”殷子楓微微一笑。
“哼,是啊,我當然可以,其實我是死是活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根本就不在乎!!”殷容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事實上,你是巴不得我能回去的吧?最好隻留下她,沒有了我,你就再也不必擔心我們上過床的事被她知道了對不對?!你巴不得時空的分隔,巴不得我能現在放手,成全了你們是不是?”
殷子楓慢慢地回眸,望向她的眼底,半晌,方才輕吐一聲:“對。”
殷容定定地看住對方,呼吸在冷吸中猛然一窒。
“可是……可是……”殷容慘白著臉,顫了顫唇,在凝望的幾秒之後,突然間將眼一閉,抱住男人,水蛭般緊緊地將自己吸附在了他的身上,痛苦地搖著頭,低聲喃喃:“可是楓,我都沒法放過自己,又怎麼能夠,怎麼能夠放得過你……”
殷子楓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摟抱,望向夜空的眼裏,蘊藏著一片暗黑的苦楚與無奈。
“楓,答應我,永遠不要拋棄,不要拋棄我,我可以為你做一切,也可以幫你得到一切!”殷容的身子,在夜風中瑟瑟微寒。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容,不要後悔。”殷子楓的聲音在空中,如霧,彌漫。
“嚀可以為了她的愛,舍棄一切,你可以為了你的愛,為之追隨,難道我的愛,就做不到無悔了嗎?”殷容抬起眼簾,一字一句。
殷子楓低眸,望她,半晌,方才憐惜地撫了撫她的發:“走吧,夜深露重,該回屋了。”
“恩。”
輕輕的風中,是兩個寂寞身影的並肩而行,走著走著,女人的一聲輕問,隨風灑落在了他們身後那一片露水輕沾的落葉上:“對了,楓,你真的想按嚀的意思,讓破把紫嬰珠帶回去嗎?”
“怎麼可能?那珠子如今可是這世上惟一能救她性命的東西。”
“那你準備怎麼辦?”
“做個假珠子,在真珠現世的同時立刻來個調包,反正也沒人知道真珠子長什麼模樣。等破回去之後,我再把真珠子裹上草藥,哄嚀吃下去。”
“可破並不是那麼好騙的。”
“忘記在騙術課上,教官是怎麼說的了嗎?騙術要想成功,重要的不止是方法,你還必須要堅信,自己並沒撒謊。”
一抹晨曦的冷淡,漸漸映白了客棧的窗欞。
在榻上一夜未眠的殷嚀,怔怔地看著那窗,良久,突然間無比疲憊地虛弱一笑,同時撐身而起。抬手,推門。
門外,薄霧濕地,花草清寒
目光,漸漸上移,移駐在了天邊,那片暗遠未醒的幽藍之上。
是誰說過來著?明天,將會是新的一天……
可是破,明天的我又該怎樣麵對,明天的你呢?
數日後,天近黃昏中,一路默默無語的殷嚀,恍惚覺著被身邊的殷容碰了碰,於是茫然地抬起頭來,從一路吱呀微晃的馬車裏,探出目光。
眼前,已是襄陽城外。
“這位大哥,”眼看著一個過路牽羊的漢子迎麵而來,殷子楓跳下馬車,向著對方,施禮問道:“借問一下,去往隆中山該怎麼走?”
“噢,自此再走二十裏,到了南陽郡的鄧縣就能看到了。”那漢子指指西麵:“不過,眼下天色已晚,各位不如往西趕上幾裏路,到了黃家莊就歇息了吧,天亮後,可再往隆中。”
“如此,多謝。”
“我的神啊天啊鬼啊人啊,總算能休息了,這一路上鳥爺我已經瘦了整整二十斤哎!怎麼也得吃點喝點,來次大補了吧?”一路上蔫不溜秋的公公鳥立刻興奮起來,念念叨叨地同向著向車外連連探看。
“還補?也不瞅瞅自己都胖成什麼樣了,再補,飛起來就不像鳥了!”玩具夢拽起鳥翅,裏外上下地一番打量。
“扯,爺長著翅膀呢,不像鳥像什麼?”
“像插著翅膀的豬泡。”夢嘻嘻一笑。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想聽什麼?豬泡?”
“神啊,原諒她吧,她不知道這樣汙辱一隻聖鳥是件多麼可恥的事,所以,請不要用雷劈她了吧,但如果實在要劈,就請用大雷,讓她快點安息……”公公鳥兩眼一翻,一邊看天,一邊雙翅拱於胸,碎碎念。
“都下來吧,黃家莊到了,先找戶人家休息,我們明天再走。”殷子楓的聲音再響起時,馬車外,己是一片深暗黑蒙的夜。
車裏,被顛了一路正自閉目小憩的殷嚀和殷容,聞聲同時睜眼,卻見從掀起的車簾外,已自探進了殷子楓欲扶的手,和目光。
兩人跳下車,同時抬眸四顧。
車外一片夜風習習,四下是一片夜色深暗的田野,小溪潺潺,遠遠的似有幾間高大的院房,如剪影般地屹立。黑壓壓,雖然看不清細節,但也能隱約感到,應是一戶富庶人家。
一陣陣風起,衣袂獵獵,冰涼附身。
她仰麵,看天,天上的星星,很亮,又亮又低……
抬手,叩門。
門在吱呀一聲中開啟,露出一雙質樸無防的眼。
“我們是過路的客人……”
“是想借宿吧,”不待殷子楓說完,門已敞開,一個瘦小佝僂的漢子現身而出:“那就請進好了,我家老爺一向與人為善。”
“多謝。”殷子楓欠了欠身,與殷嚀和殷容二人隨著那漢子一路來到兩間偏房,房裏寂寂的,卻很幹淨,於是點起燈,各自分房歇下。
很快,一切便又歸於平靜。院落中,隻偶然傳來幾聲狗叫。空曠人心。
吹熄了燈的暗色中,是殷嚀靜靜忡怔的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入夜的黑茫,已不再是夢的開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它竟如同一個詭異無望的未來,鋪展在自己的麵前,充滿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