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嚀的眼睛在殷子楓的眸中慌亂地閃了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總裁,是不允許的,我們之間,不能……”
“這個時空,早就出了組織的勢力範圍,沒有人會幹涉,即使將來我們回去了,我也有辦法不受約束。”殷子楓很肯定。
殷嚀不覺怔然,慢慢地低下了頭,半晌,又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可是師兄,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對我這麼好根本就不值得,又或者,你讓我欠得太多,欠得有一天,連我厚著臉皮也負擔不起了呢?”
“亂想什麼,”殷子楓看看了她那副碎碎念的惶惑模樣,知道自己的表白給了她很大的衝擊和壓力,必竟,她還從沒在感情上有過承擔與負重,隻好猶豫了一下,轉向另一個話題:“對了,在破城之前,我曾跟徐夫人約定,今晚在城南相見。當時答應她本是迫不得已,雖說如今已沒有了利用價值,可她並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的人,我怕不來個了斷,會後患無窮,或者,還需要我們演上一場如膠似漆的恩愛戲,才能讓她徹底死心。當然,這場戲演不演,由你決定。”
破滴酒不沾。盡管曹操剛才當著眾將,親自封了他司隸校尉①[],舉止之間,頗為器重,可要說飲酒,卻沒有人能勉強他,包括曹操。
所以他在府廳中,那籌觥交錯的酒宴上,沉默得無人可以接近。破城之戰,確實成就了他,但雀起的名聲,除了帶給他令人羨慕的司隸一職和那塊方便出入的棨傳②[]之外,還有什麼,卻是未知。
冷靜地抬起眼,向四周淡淡掃去:
眼下,殷容正在一笑一嗔一個眼波一個眉尖,欲拒還迎地誘惑著曹操。
眼中,曹丕正遠遠地望向甄氏,兩人對視,情意綿綿。
眼前,受傷的曹拓不顧傷口,正在與人瘋狂的鬥酒,偶然掠向他的醉意一眼,哀怨如中箭倒地的小獸。
四周,則是軍人們粗獷的酒令;是腮邊大魚大肉的油光;是大快朵頤的豪放;是屠殺之後的盡情享樂,卻惟獨沒有那雙琥珀色的眼。
“二叔,二叔,”小涼扯著個雞大腿,壓低了聲湊過來,用一個高翹的大拇指打亂了破的眼神:“哇,我簡直要崇拜死你了,這次破城,你居然立了這麼大的功!聽聽,到處都是誇讚你的聲音呢。”
破,沒有理他,事實上,小涼在說什麼他根本就沒注意聽。
因為他突然間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一絲異樣,有什麼在暗窺著他,如針在身。
於是,目掃四處。
等等,眼睛!那個人,那個人的眼睛!好一雙魅影異彩的黑眸!仿佛蘊藏著洞知一切的深,卻又有些輕佻、挑釁,正藏在人聲鼎沸中,放肆地打量著他。
破的血,突然間一個激湧。那是遇到高手時,才會有的興奮,久違了的興奮。
看不出那黑眸主人的年齡,因為他扣著一張麵具,慘白的,沒有一絲表情。但眼眸,卻偏偏溢滿了語言的絢爛與流彩。真是奇怪,這樣慘白的臉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居然沒有引來任何人的警覺。就象誰也沒有看到他。諾大的廳宴上,一切的喧囂,一切的暗流,似乎都被意識屏蔽,隻剩下他們兩個,在遠遠地,隔案相對。
突然,那黑眸微微一狹,用眼風向破發出了一個挑釁的示意:小子,有膽你就跟來!
接著一閃,詭魅的眼睛已不知不覺地閃出了廳外。
破,不由得嘴角輕卷,悄悄地,卷起一個頗覺有趣的笑。
酒案旁,小涼還在叨叨,一邊啃雞腿,一邊眉飛色舞:“喂,說真的,你能不能不那麼帥?能不能不那麼屌?你總得給別人一條活路是吧?比如在我麵前,風度翩翩的小涼公子麵前,你完全可以考慮低調一些嘛,對不對……”
一轉眼,噫?人呢?二叔,你會錯意了吧?我讓你低調,又沒讓你消失嘛……
夜色下的城南坊道上,柳蔭遮蔽,少有路人。
一輛貴族婦女專用的雙馬輜車,隨著兩個丫鬟起手勒韁,緩緩地停駐在一棵柳樹前。
殷子楓正在那裏負手獨立。
輜車上的兩名丫鬟先自車上躍下,再向殷子楓深施一禮,請他上車。殷子楓卻微微一笑,婉拒了:“孤男寡女,怎好同乘一車,在下不敢辱沒了夫人清譽。”
“清譽?”遮蔽的車蓬裏,突然輕輕傳來了徐夫人自嘲的一聲輕笑:“嗬嗬,你居然跟我講清譽,講廉恥?這麼說,果然隻是利用嗎?”
“夫人,”殷子楓站在車旁,低首輕道:“沙場紛爭,各為其主,在下當時也是不得以而為之,此次赴約前來,正是為了負荊請罪,還請夫人能寬容見諒。”
車簾一掀,徐夫人徑自走下車來,抬手揮開兩邊的丫鬟,見她們分別走出十幾步外,在黑寂的街坊兩頭把守住了,這才轉身,抬起了幽怨癡情的眼:“見諒?好,就算過去是陰謀,是利用,隻要我們眼下能夠重來,你能夠一心一意地對我……”
“可是夫人,這裏,”殷子楓指指自己的胸口,再憐憫地看向她:“已經沒有了心,早在十年前,就送人了,你叫我怎麼做得到一心一意?”
“不,不會!”徐夫人突然撲到他的懷裏,目露不信地一個勁兒搖頭看他:“你不會對我沒有一點感覺!難道,隻因為我是個有夫之婦,你就不敢了,怕了?!”
“喂喂喂,我說,聊幾句就可以了,別沒完沒了啊。”隨著慵懶綿軟的嬌聲,一個衣裙翩然的身影坊道旁的一家瓦房上,飄然躍下。
“嚀?”殷子楓回眸,詫異:“你怎麼跟來了?”
“江湖險惡,到處是狼,人家怎麼放心讓你這隻小綿羊到處亂跑啊。”殷嚀裝模作樣地往他懷前一靠,抬頭側目,微生嬌嗔。
徐夫人聞聲,不禁衝她驀然一個打量:“嚀?丫頭,你的這個嚀,是不是一個口字邊,加個安寧的寧?”
殷嚀因這一問,突然想起在雜械庫,這女人曾怎樣瘋狂欲泣地應和著師兄,用嚀這個“小名”,灼熱難耐地彼此說著愛……
臉,不禁刹那一紅,好在有夜色遮掩,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挑起下巴嬌蠻地哼了哼:“對啊,有問題嗎?”
徐夫人顫了顫唇,一時竟無言以對。原來,原來他的心果然……
“沒問題了是吧?那還不快走?”殷嚀往師兄身上靠了靠,再側目,慵懶而充滿敵意地瞥了眼徐夫人。
“嚀,不得無禮。”殷子楓故作輕斥:“有什麼,可以好好說,別動不動就亮你的小爪子。”
“噢。”殷嚀連忙低頭,聽話地往師兄懷裏蹭了蹭。
殷子楓就勢摟住她,一吻:“乖。”
被涼在旁邊的徐夫人眼見得兩人這般親密模樣,一時間萬念俱灰,隻得痛楚無望地慘笑一聲,在絕望踉蹌中拂袖轉身。
殷嚀眼看著那雙馬輜車漸遠而去,剛想從師兄懷裏出來,誰知抬眼間卻突然瞥見了破!正從屋頂上俯身掠過的破,這時也分明看見了摟抱中的兩人,躍上瓦屋的身形明顯地頓了頓,冷寂的眼神,在月光下倏然閃過一道古怪的表情。然而,隻是彈指的一刹,他便縱起身形,繼續向身前一個麵色慘白的怪人,閃電般緊追而去。
那怪人是誰?身法好快!在這個古老的時空,居然也能出現如此了得的人物?閃念中,殷嚀與殷子楓相視一眼,同時翻身縱起,衝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①司隸校尉:漢武帝始置,負責督率京城徒隸,從事查捕奸邪和罪犯,簡稱司隸。
②棨傳:棨(qǐ),古代作通行憑證用的一種木製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