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破:“那是自然,甄家尚有勇士追隨於孤,焉得輕謾?快去請出,也好讓他們甄氏兄妹別後相聚。”
不一刻,幾個兵丁從內室裏引出了劉氏、甄氏、殷容和小涼。四人齊齊跪下。曹操點頭溫語:“不須多禮。”
因那甄氏故意亂發遮麵,曹操也隻掠了一眼,便將手揮開:“都平身吧,就請暫入後堂,孤當以禮相待,切莫驚慌。”
四人謝了恩,正起身時,卻見殷容將手一扶高高梳起的斜鬢,插在發髻上的一枝銀簪突然間滑脫,掉落在地,一層黑亮入水般的長發頓時在曹操眼前飛掠開來,於府廳內散出一股奇異的芬芳。
曹操禁不住心神一蕩。
“奴,奴家失禮,請恩公責罰。”殷容立刻俯身跪倒,驚怯的聲音柔若絲羽。
曹操連忙定了定神,看向她:“無妨。撿起來吧。”
殷容連忙一手掠發一手去撿那銀簪,不想驚嚇的手指怎麼也不聽使喚,反而被碰出幾尺,近了曹操的腳下。
曹操眯眼一笑,他喜歡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所以他沒有動。
殷容終於捏起了銀簪,長發拂地中將手輕輕一抬,挽住,再怯生生地抬了一下頭,目光粼粼,秋水長長地向曹操瞟去一眼。
那一眼,竟如一股魔法術中的火焰,轟然之間,點亮了曹操的那雙細眼!
“你,便是甄氏?”曹操將身前傾了一下,有些忘情地看向她。
殷容以手扶發,星眸微閃,側麵含羞,一段慵懶的美人風韻自自然然地隨之淌出:“奴家隻是劉夫人的養女,單名一個容字。”
曹操目不轉晴地看著她:“原來如此。今夜,孤要在此擺酒設宴,犒勞眾將,你們,也來吧。”
殷容慢慢地低下眼簾,猶豫著看了一眼劉氏,狀似勉強地應了。再起身時,眼風卻向破得意地掃掃,不料卻收到了他眼底的一絲譏峭。
破,已然明白,殷子楓此時定然在這府中,而殷容這美人計,一定出自他的主意。
是夜。天浸黑藍。琉璃瓦上,涼風習習,殷子楓獨自坐在袁府隔壁的一家屋脊上,喝酒。
酒喝的很慢,一邊喝,一邊靜靜地看向不遠處那片喧囂的熱鬧。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府廳中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物:曹丕、曹仁、曹拓、樂進、郭嘉、許褚、審榮、辛毗……端著酒菜的侍女們魚貫而入,再魚貫而出。笑鬧聲,敬酒聲,此起彼伏。在他眼裏,就像電視劇裏的某個鏡頭,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屋瓦被踩的輕脆,極小的聲息,在不遠處一靜,接著是進退兩難的沉默。
殷子楓心裏一跳,卻沒有回頭,攥起酒壺再飲一口。
“師兄,不知道你在。還以為,隻有自己,喜歡抱著酒壇來房頂上喝。”殷嚀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沒有了平日對他的依賴與任性,反倒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疏離。
殷子楓依舊盯著府廳的大門,嘴角抽起一個苦笑。盡管是意料中的事,但心底,依然在微微作痛。
夜色無言。
“我,就不打擾了。”轉身,風拂衣袂。
殷子楓卻突然閉上眼,低低的苦叫一聲:“別走!”
靜默的瓦上,風起,夜涼。
“陪我喝酒。陪我。”殷子楓低下頭,盯著手裏的酒壺,聲音裏透著虛弱的請求。
“師兄。”殷嚀也跟著低下了聲:“我……”
“我突然想起了柳園。”殷子楓轉臉,看向她。
暗夜中,看不清她的臉,隻能隱約借著袁府內成串的燈籠燭光,看出她一身淡綠色的半臂襦裙,輕裾淺飛,手上,拎著隻陶製的酒罐。
“還記得嗎?當時裏麵住著那麼多的師兄妹,你卻最喜歡纏我。”殷子楓仰起頭,看天:“纏著我跟你去偷師父買回來的那些糕點。那些,本來隻是些用麻紙麻繩綁起來的廉價點心。可師父卻把它們當寶貝似地鎖在木箱裏,隻有在我們練功很出色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獎勵一下。一人一塊。”
殷嚀放下酒罐,坐在了殷子楓的身邊:“是啊,每次我都不夠吃,你總是把自己的那份分給我。”
“給了你你也沒個夠,”殷子楓溫柔地扭頭望她:“總想痛痛快快地吃一頓。所以,我就帶上你和殷容,在師父的那隻木箱跟前轉起了圈。師父的那隻木箱很結實,鎖子好像碗那麼大,本來,用我們平時學的開鎖技術,也不是不能打開,可我總怕這鎖裏麵另有古怪,就阻止了你想從鎖上下手的衝動。”
“恩,師父不是普通人,他製的鎖,自然還是不碰為好。”殷嚀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過去。
“所以,我們決定用螺絲刀把木箱關節處的螺絲一個個卸了下來,這樣,就可以從箱子的後麵掀開了。”
“那還是我的主意,嗬嗬,其實我小時候就很聰明了嘛。”殷嚀將身子後仰,往琉璃瓦上靠了靠,嘴角上帶起了一絲絲的笑。
“是啊,你很聰明,提出來糕點也不去解上麵的麻繩,而是悄悄撕破下麵的麻紙,把糕點一個個從紙洞裏掏了出來。然後,我們三個就圍在一起悄悄地吃。一來二去,那些糕點很快就被吃光抹盡了。結果……”
“結果師父打開木箱準備獎勵我們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提出了一個空飄飄的麻紙包,嗬嗬,最可笑的是,那紙包的形狀還好好的,就像裏麵還真有糕點似的。”殷嚀不禁嘿嘿地低聲,壞笑起來。
“還笑!當時師父那臉都給氣白了,操起鞭子就問是誰幹的。見沒人承認,就把我拎了出來,說我是老大,師兄妹裏有人幹出了這樣的事,我第一個罪責難逃。”
“是噢,好長的鞭子,在你身上唰唰唰的一頓狠抽,道道血痕暴起老高。我當時就嚇得哭了,忍不住站了出來領罪。哎呀,師父當時下手那叫一個狠哪,幾巴掌扇過來,扇得我都快羊癲瘋了。”殷嚀作出一個疼痛不已顫抖狀。
“我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你當時的模樣。嗬嗬。”殷子楓象想到了什麼,不由地笑出聲來。
“我?我當時什麼模樣啊?”殷嚀好奇地湊到他眼前。
“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殷子楓笑著搖搖手。
“不嘛,你快說!快說嘛!居然還敢吊我胃口?你說不說?說不說?”殷嚀要掏他的胳吱窩。
殷子楓笑的不行,連忙擋住她:“好好好,我說。你當時啊,本來梳著一對高高的發辮,可惜呢,一根上的皮筋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有了,結果半邊頭發就那麼蓬著,耷拉下來,亂草似。你抹著淚,臉上被髒手畫成了大花臉,再加上師父扇上去的紅腫指印,哎呀,簡直醜的不行。”
“什麼?我醜嗎?我才不醜呢,我是美女好不好?”殷嚀忍住笑,佯裝惱怒地一把將殷子楓推到在屋瓦上,作勢要掐。
殷子楓笑著要擋,擋著擋著,突然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眼睛,深深地探進了對麵那雙漂亮的琥珀,笑意微斂:“知道嗎?其實看著你當時的樣子,我一點也不覺著可笑,師父的每一個巴掌,打在你臉上,都會讓我跟著一陣辣痛。我突然有種衝動,想保護你一生一世的衝動。”
殷嚀看著他,神情一個恍惚。臉紅了紅,低下頭想抽出自己的手,卻被對方猛然一把握得更緊:“其實,我不需要你做什麼,不需要你現在就承諾。嚀,你甚至可以在心裏,對我那天的行徑做一百次的唾棄,但是,我請你不要拒絕我對你的好。我隻想好好的保護你,照顧你,愛你。你可以不必回應,隻要接受我給的溫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