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左走,向右走
緣分走過我身邊,變成答錄機遙遠的留言,甜蜜在夢幻的一瞬間,留下了真實的思念。
——《向左走,向右走》
A市火車站的停車場,岑世坐在車裏等待。
車裏靜靜流淌著老歌。他不時看一下表,離和和的火車到站還有十分鍾。
岑世一向很有時間觀念。以前上學時,他從不提前一分鍾到堂,總是在老師們的注目下踩著鈴聲跑進教室,然後衝他們陽光一笑,他們就沒脾氣了。
今天竟然這麼早就到了,他幾乎要嘲笑自己。
和和說過不用他來接,而且聽說近日來火車總是提早到達,於是他在這裏守株待兔。
他盯著出站口。人群絡繹不絕地從出口湧出,估計又有車到站。算了算時間,應該是和和乘的那一列。
他走出去,試著從川流不息的人群裏找到筱和和。
當視線高度集中時,他的思緒卻開始神遊。
他在努力回憶,他第一次見到和和,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或許無數次在操場、食堂、自修室裏擦肩而過,卻從不曾留心過。
直到那一天,他們在籃球場打球,對麵的籃筐則被一群女孩子占據。那群女孩水準都挺爛,估計是為了應付考試在惡補。
突然一個哥們兒說:快看快看,那不就是前陣子校園BBS上特別紅的那個龍套小天使嗎?
岑世順著方向望去,恰在此刻那個女孩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人指指點點,下意識地朝他們方向看了一眼,於是那個球她投得大失水準,球重重打在籃筐上又反彈,落地後朝著岑世他們的方向滾過來。那女孩一路小跑追著球,岑世伸腳擋住球,輕輕抬腿一挑便托在了手中,伸手遞給她。
女孩靦腆地道謝,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
岑世憶起校園網上關於這女孩子的討論。十分尋常的一個小姑娘,模樣幹淨衣著簡單,丟進人群中不太容易被發現。可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她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純淨的質感,十分可愛。
哥們兒說:“這小姑娘近看長得還真不賴。你們聽說沒,她身世神秘,有人說她是孤兒,也有人說她爹是某省高官,高幹子女呢。”
另一人說:“這兩種身份都不怎麼像啊,看起來就是一鄰家小妹妹。”
第三人說:“別看這小妹妹長得幹淨單純,前陣子隔壁學弟給她連寫了幾封情書送了一星期的花,結果碰壁碰得鼻青臉腫,現在天天到了半夜就在走廊裏唱斷腸歌。咱們那學弟,那可是情場老手了。所以說,這小丫頭不簡單呐。”
岑世說:“少來了,明明就是一副從來沒談過戀愛的白紙模樣。”
“嘁!”一堆人噓他。於是某個惡作劇賭局瞬間成立。
當筱和和第二次笨手笨腳地把球滾到他們這邊來時,岑世主動撿了球送給她:“你的姿勢不對,再賣力也沒用。我來教你吧。”
那時候並沒把那賭局太當回事。正常狀態下的和和,不太會撒嬌,不怎麼使小性子,但又非常小女人,他跟她在一起很愉快。
後來其實是他被甩了,但也並沒太介意。那時太年輕,以為千金散盡終會回來,什麼都是無所謂的。他曾經試著挽回,但沒有成功,於是不再糾結。
直到多年後,當他與她意外地一次次重逢,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遺憾比想象中的更要大上許多,隻是從來不願去想而已。
和和的脾氣他並沒有完全摸透。但他可以很自信地說,其實他要比鄭諧更了解和和,因為和和在他麵前表現得更真實。所以雖然離開前對和和隨口說了一句“有事找我”,但那完全是沒話找話的客套,他根本沒指望和和真的會找他。
和和的個性很拗,一旦決定了目標,別人無論怎樣都沒辦法改變了。既然她已經不待見他,那麼她根本不可能找他幫什麼忙,何況她有一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哥哥。
所以當和和前天打電話給他說:“岑世,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他意外極了。
上一撥人群開始變得稀少,但和和沒有出現。幾分鍾後,人流又開始擁擠,應該是另一班列車也到站了。
岑世開始撥和和的電話,想問她是否火車晚點。對方的鈴音一遍遍沉悶地響著,始終無人接聽。當他準備去查詢火車到站情況時,和和的電話打過來。她還在火車上,車廂不太安靜,有鐵軌聲,有小孩子哭鬧聲。
“我誤了時間,所以坐了晚一班的列車到。”
岑世放下心來。
和和從站口出來時隻顧低頭走路,走到他的車前都沒發現他。
岑世鳴了一聲喇叭,嚇了她一大跳。她拉開車門坐上來。
她隻帶了一個很大的挎包,塞得鼓鼓的,與她平時也沒什麼兩樣。
“你是不是把行李忘在火車上了?”
“就這些東西,我什麼也沒帶。”
“不是說要住很長一段時間嗎?”
“本來也不需要什麼的,而且缺什麼都可以方便地買到。”
岑世笑了:“你是不是犯了什麼案子所以落荒而逃了?”
他這無心一說卻恰恰說中了和和的心事,她瞪了他一眼。岑世不以為意。
車子開得平穩。和和說:“你走錯方向了。”
“去吃飯。你還沒吃午飯吧?”
“我不餓,我想先回家看我媽。”
“就當陪我吃吧。再說了,現在這個時間,伯母應該還在工作。吃完飯我送你回家,順便拜訪伯母。”
和和警覺地問:“你想幹嗎?”
“什麼‘幹嗎’?我們現在難道不是‘男女朋友’嗎?我拜訪伯母也理所應當。”
和和皺眉:“其實我就是在利用你而已,好逃避大人們給我安排的相親。”
岑世苦笑:“你前兩天已經說過了,我不會誤解的。你實在沒必要再次強調來傷我自尊。”
和和歉然:“所以你用不著入戲這麼深,裝裝樣子就好了。”
岑世笑:“我的職業道德非常好,就算是臨時工,我也保證盡全力。”
他把和和逗得笑了笑,然後帶她進了一家以跑山雞作主打的飯店。
“我不吃肉,多油膩。”
“補一補吧。你看起來比我走之前那陣子瘦了不少,氣色也不好。”
吃完飯,和和掏出幾張紙遞給岑世:“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咱們簽字吧。”
“這是什麼?結婚協議?”
和和瞪他:“少貧嘴。我倆的‘友好相處五項原則’,我們互相約束一下會比較好。”
“才五條?”
“每條下麵還有若幹細則。”
岑世噗地笑出來:“筱和和,你韓劇看多了吧。”
“你才韓劇看多了呢?你全家都韓劇看多了。”
“不是韓劇裏動不動就有什麼簽訂無聊的協議?”
和和氣惱:“協議什麼時候成了韓國人專屬了?你是韓國人後裔啊?什麼都是你們的,整個太陽係都是你們的!”
“得,我把話都收回。我才說了兩句話而已,看你這長篇大論的,你口才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你還沒過河呢就要拆橋啊?”
“哼,這是關乎民族尊嚴的原則性問題。”
“好吧我錯了,我是民族罪人。我簽還不成嗎?”
這時和和的手機響了幾聲,她剛接起來打了個招呼,手機就因為沒電而斷線了。
她在自己又廣又深的大包裏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另一塊電池。
和和的包裏還是那麼亂,東西雜七雜八地擠在一起。她眼角餘光看見岑世在偷笑。
和和抬眼瞪他,岑世立即收了笑容,一臉尊敬地將自己的手機奉上。
剛才那通電話是蘇荏苒打來的。和和回過去,跟她簡單聊了幾句,編了自己離開的理由。
她捏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想到自己應該向鄭諧報個平安。
岑世的手機與她的品牌相同,她用得很順,編了短信發過去。當她按了“發送”鍵時,才驚覺這並不是她自己的手機,但已經來不及了。
岑世以前就發現,和和懊惱時會捏自己的耳垂。他說:“記不住電話號碼嗎?笨,把手機卡換過來。”
“不用,免得耽誤你的正常業務。我一會兒再去買一塊電池。”
鄭諧應該知道是她,他倆這種默契總該有。
鄭諧送走了客人,一身疲倦地回到辦公室。
他看看時間,和和應該已經到達了。給她撥過電話去,提示一遍遍說,對方已關機。鄭諧心中涼了一下。
他查看未接來電以及短信,終於看到一條“我已平安到達”,號碼卻是陌生的,也未署名。
那是A城當地號段,而且比較新。鄭諧猜想和和或許是為了節省漫遊費,一到那邊就換了手機卡。為了證實猜想,他按著那個號碼撥了過去。連續撥三遍,那號碼一直占線。
當他耐著性子再撥一遍時,終於有人接起來,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喂?您哪位?”
鄭諧失神了片刻。他那如計算機一般精確的大腦瞬時憶起這人是誰,盡管電話裏的聲音有點失真。
他正思考著是說上兩句話還是當做打錯了掛電話,但仿佛老天存心要與他作對一般,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他最想聽到的聲音,很遙遠,並不真切,但他卻聽得實實在在,仿佛她縮成一個小人,就躲在這小小手機裏的某處角落。
電話的另一頭,岑世結了賬就一直在接電話,至少二十分鍾。
和和坐在休息區等他,翻完兩本旅行雜誌。她終於等得不耐煩,在岑世又接起一個電話後衝著他說:“岑世,我自己打車回家,你忙你的吧。”然後就要走。
岑世捂著聽筒將電話遠離自己:“再等我一分鍾。喂,你這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我更年期到了,請你原諒我。”
“更年期?你這分明是青春叛逆期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