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認識那鏈墜,是因為這鏈墜出自本市一位已退休的工藝大師之手。這一款有三隻,綠、紅、藍三種寶石,是大師私藏的傑作,造型不見多有創意,但手工複雜又費料,價格也離譜,隻在大師去逝後展出過。
和和當時鍾愛那隻綠色的,一度發誓要以此為人生的奮鬥目標。結果鄭諧替她買回後,她卻拒收,說他損毀了自己的人生誌向。
鄭諧也不逼她接受,隻說等她攢夠了錢,這墜子早不知流落到世界何方,所以他提前買了,屆時等和和用雙倍的價錢購回。
和和那陣子常因這事損他是奸商。但她記性一向差,時間一久就忘了。其實若不是楊蔚琪也戴了一隻,鄭諧自己也忘記還有這碼事了。
楊蔚琪說:“我知道一共有三隻,但我隻買到了其中兩隻。我曾經努力尋找另一位買家,希望她能割愛,但賣方拒絕透露客戶資料。這樣也好,總不能事事都能如願。隻是不曉得誰的喜好跟我樣像,說不定可以做朋友。我買這兩隻時,曾被朋友大大地取笑。”
鄭諧低頭笑笑,沒有說話。
他終於明白楊蔚琪令他有熟悉感。
她的很多愛好與和和很像,包括他們相親宴時她點的那些菜;包括他們第二次吃飯時她穿了一條用碎布拚成的裙子;包括她站在一堆衣服前麵會眼花不知道該選哪一件;或許還包括薔薇表姐給的那份詳盡資料裏寫著她“兒時愛好繪畫,××年曾得過全市少兒××杯繪畫邀請賽第二名”。他對那次比賽印象很深,因為和和得了那次比賽的第一名,是她得到的第一個很大的獎。
兩人一起出席宴會,不免遇上共同的熟人。熟人見他倆在一起很驚訝:“喲,幾天不見,乾坤都改了。”
那人向來油嘴滑舌,鄭諧索性不說話,反而楊蔚琪落落大方:“我們是朋友。”
熟人意會地拍拍鄭諧的肩:“加快速度,發喜帖時別忘了哥們兒我。”鄭諧撞了他一下。
楊蔚琪赧然:“不好意思,平時開玩笑開慣了。”
“你不介意就好。”鄭諧很有紳士風度地笑了笑。
時霖一直相信在某方麵有天賦的人,在其他不為人知的地方必定有缺陷,比如,他自己。
他從小到大都是頂級的好學生,品學兼優,師生共讚。他是數理化天才,作文居然也獲大獎;他文化課頂尖,體育成績居然也優異;他功課優秀,愛好特長居然也多,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他甚至不會像同是優等生的鄭諧那樣永遠神色冷然,淡漠疏離。恰恰與他相反,他溫和友好,笑容和煦。更令別人可氣的是,他還有副好看的皮相。
總之,學校中的時霖是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完美學生,社會上的時霖是德才兼備的優質棟梁。
時霖堅信世上萬物皆平衡,有得必有失,以及月盈則虧的法則,一直小心翼翼地找尋著自己的弱點。
以前他並沒發現自己真正的弱點,因為他總能用最短的時間克服。但如今他知道了,他最最弱勢的才能,就是追女孩。
雖然他家世不如鄭諧,但因為他的溫暖笑容與隨和個性,追著他跑的女孩子反而數量更多。這麼多年過去,從國內到國外,他在研究課題之餘便全心全意地躲閃他消受不了的春天的桃花和秋天的菠菜,在這樣的忙碌中,他自己的追女本能卻完全退化了。
時霖一邊盯著電腦屏幕,一邊用餘光看著正埋頭用心工作的筱和和,內心深處替自己淺淺地哀悼著。
他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而筱和和似乎也並有什麼讓自己難以忘懷的特質。上次遇見她是七年前,若不是鄭諧提醒,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女孩,這就是最好的說明。
可是那一天,他本也是隻是出於無聊沒事做,和這個很令人舒服的女孩子一直搭訕著,又出於禮貌送她回家。
她的笑容清爽明媚令人舒服,她的眼淚純淨透明令人心疼。那一夜他意外地夢見她,然後他很想見她第二回。
要見一個人卻沒那麼容易,他約了幾次都沒約到,隻好到她公司去。
因為有合作意向,本來隻需助手出麵洽淡,但是他親自出麵了,為的是再次見到她。然後他又一次印證,上一次的感覺不是錯覺,這姑娘靈動而無辜的眼睛,以及眼睛中似乎藏著的小秘密,令他心情愉快而充滿好奇。於是他又期待下一次的碰麵。
時霖反思了一下,自己似乎也犯了男人們通常都會犯的毛病,那就是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越是不招待見就越想見。他一度鄙視自己。
但他與筱和和又這樣有緣。這次回國是進行一項幼齡兒童行為模式研究,所以他每到一處都找一家廣告公司做短期合作,並指定了一兩名有繪畫專長的人來重點配合。
當他在航空雜誌上看到那幾幅圖時,就已經對這一家廣告公司產生了興趣,稍作接洽,一拍即合。然後他又得知,他最欣賞的那組設計圖,恰好出自和和之手,和和當然就成為他的不二人選。
當和和因為工作關係每隔一天便出現在她麵前時,時霖想將自己鐵樹開花般偶而迸發的春心壓製下去的這個願望越發難以實現了。
他有越來越多的機會觀察筱和和。憑借他擅長鑽研學問的頭腦,他的結論很中肯:筱和和這個小女子的確有吸引他的特質,而絕不是他一時的興起。
她看起來很普通,小鼻子小臉,單薄的身子骨,丟進人堆裏不顯眼。但是她清新甜美,有鄰家小妹一般令人想要親近的氣質。可是一旦走入她的安全距離,她又變成一隻周身戒備的小貓。
她看起來快樂明朗,簡單純粹,不說話的時候也微微帶著笑意,但是她的眼睛澄澈卻不見底,像一本淺顯好讀卻不容易讀透的小書。
她迷迷糊糊,有時邋邋遢遢,但是做出來的東西幹淨漂亮,充滿了靈氣與創造力。
她工作時很安靜,不爭吵,一旦與人有了不同意見便立即閉嘴,而不是像他這個行業的女人一樣任何事都要與人爭出是非曲直,任何時候都不肯輸給男人。她很有小女兒情態,柔軟,但不順從,自有主張。
總之,這是個看起來清澈透明,反而令人微微迷惑的小女子。
時霖從正麵,反麵,側麵,各個角度論證自己與和和在一起的可行性,越發覺得這是一個值得開發的項目。可憐他這個專家人士,每每想巧妙地起個開頭時,卻在和和突然向他投射過來的清亮目光中無所遁形。那樣清澈的不染雜塵的目光,竟然令他覺得自己想染指和和的想法很齷齪。
這一日晚上他與組員開完會後,發現和和竟然在他們的研究室裏加班,便順理成章地進來陪她。結束時才七點,他送和和回家時問:“你應該還沒吃飯吧,想去哪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