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是故人來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似是故人來》
早晨和和被床頭的鬧鍾吵醒,習慣性地要扔開懷裏的抱枕,伸手去按掉鬧鈴,卻發現自己的抱枕又硬又寬,還帶著溫度。
她醒來時通常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徹底恢複神誌,但此刻瞬間就嚇醒了,想起昨晚鄭諧如何霸占了她的床,她又如何地搶回一丁點失地的種種,背上一陣發寒。
但是她怎麼能把鄭諧當做大抱枕,摟著他的腰睡了好幾個小時呢?他的背上甚至有她的口水。太糗了。
還好鄭諧因為生病而敏感度差,他居然還沒醒。
和和心驚肉跳地輕輕爬下床,把自己睡過的三分之一個床麵悄悄地整平,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迅速地溜出去。
十五分鍾後,和和把剛從小區早餐店裏買來的豆漿燒餅雞蛋鹹菜一一地在桌上擺好。
雙人份。反正她自己本來也要吃早飯,順便,順便而已。
想了想,又很沒出息地去對麵找了鄭諧的衣服和清洗用品。他很認品牌,隻用固定的那幾種,昨兒許是累了又不舒服,就顧不得細節,隨便拆了一隻她的買一贈一新牙刷就湊合著用了。
鄭少爺很顯然一點也沒覺得換了個地方睡了一晚有多不適應,安閑自在如在自己家中一般。剛起床時還睡眼蒙矓,幾分鍾後就一身清爽地端坐餐桌邊斯文地就餐。
由此可見,這人從別人屋裏醒來一定是常有的事。筱和和在心裏抹黑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溫柔乖巧:“覺得好點了嗎?今天是不是還要去醫院打點滴?”
“已經沒事了,不去。”鄭諧頭也不抬。
“喂,這麼大的人了還怕打針呀?”韋秘書昨天似乎說,醫生讓他留院觀察兩天。
“筱和和,你越來越沒大沒小,不加稱呼就算了,你跟誰‘喂’呢?”
真是擺譜!這人小時候四書五經念多了,總喜歡在細枝末節的小事上管教她。但筱和和自知理虧,隻好選擇不說話。
鄭諧低頭繼續吃飯。從小就有好家教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他吃飯喝湯從來都沒有一點聲響,這一點讓和和佩服得要命。
她就從來做不到。她吃飯時會咬到自己的舌頭,喝湯時常常莫名其妙被嗆到,麵前會掉一堆飯渣渣,夾菜時菜會飛出去。
當然這些都是在他麵前發生的。在外麵她也會裝,至少她知道盡量不要去動那些對她而言很危險的菜。
鄭諧管教了她二十幾年也沒把她培養成真正的淑女,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失去過信心,不肯放任她自生自滅。
因為先把鄭諧伺候周到了才走,和和上班時遲到了一會兒。
筱和和雖然是個胸無大誌的人,但是她服從領導,團結同事,熱愛集體,樂於助人,業務能力也不錯,長得又清秀可愛,所以她人緣很好,很少有人為難她。
桌上放了一包糖,包裝上是大大的喜字,顯然又有同事登記結婚了。
和和在打一份出差報告,鄭曉寶穿著涼鞋溜溜達達地晃過來。
設計人員就有這點好處,沒有人管他們穿什麼戴什麼,像和和就可以上班永遠不化妝
這位鄭先生往她桌子上一坐,將屬於她的那份喜糖徑自拆開,挑一顆剝掉糖紙丟進嘴裏:“喲,和和小美女回來了。中午請你吃飯?”
“無事獻殷勤。你又有什麼事求我?”
鄭曉寶彈一個響指:“整個公司屬你最了解我。上午有空沒?幫我把這張圖按這個要求處理好發給這家公司,我要出去一趟。”隨後他滿意地又抓了兩顆糖揚長而去。
和和想,這家夥如此平庸又無聊,怎麼昨夜居然會動了那種可怕念頭要讓他去接自己,並且想跟他共餐呢?雖然他長得還行,但是跟鄭諧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還有行為舉止,如果鄭諧像貴族,那麼這家夥就像流浪漢。
她也不是有心要把所有男人都跟鄭諧作比較,因為多半都會被比下去的。可是她長這麼大,鄭諧是她最熟悉的男性,自然不由自主地就拿他當參照物。
哎,這事跟鄭諧沒關係。問題的關鍵在於她怎麼能產生要與鄭曉寶交往一下的念頭呢?雖然隻有一瞬間,而且因為一場烏龍告吹了。一定是自己寂寞太久了,或許應該試著再找一個男朋友,看看這一回能不能處得更長久一些。
和和在電腦左上角開了一個小小的電影頁麵,戴上耳機,一邊聽著電影一邊幫鄭曉寶完成任務。
當時不顧鄭諧的反對選了這家公司與這份工作,就是看中了非常舒適的工作環境與非常鬆散的管理,很人性化,很舒適,適合她這樣懶散沒誌向的人。鄭諧自己有理想有抱負,但他不能要求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樣。
當然,趕上公司任務緊急,關係重大時,和和也可以連續做上兩個通宵,然後再大睡一天一夜來恢複元氣。所以,和和覺得自己雖然沒什麼值得驕傲的,但也並不可恥,至少她能夠養活自己。
她剛把簽名改成“嫁個金龜婿”幾分鍾後,朋友蘇荏苒就跳上來吐槽:“不是‘有情飲水飽’嗎?才過了一夜你就思想成熟了?”
和和回複:“都是電影名字呀!影盲!”
蘇荏苒:“金龜婿?你身邊不是就有現成的?身材與錢財,容貌與禮貌,一樣都不少,又知根知底。”
筱和和:“ZX呀?別鬧啦,怎麼可能?”
蘇荏苒:“話別說太早,一切皆有可能。”
筱和和:“我們就是一不小心被綁到一起的螞蚱而已。從小到大,我連白天做夢的時候,都從沒想過要跟他有個啥。”
蘇荏苒:“話別說太實太早了啊。我看那位對誰都客客氣氣、冷冷淡淡的,偏偏就對你特不客氣又特別上心。”
蘇荏苒這話可說中了筱和和的痛處,她不長不短二十五年的人生,就是一部“鄭諧小跟班”的辛酸史。
小時候,她總被騙著幫他做查資料抄筆記這些小事不算,連他去討好別的女孩子,都要她去代買禮物,充當聯絡員與快遞員。
成年後,她升級為菲傭,臨時秘書,有時甚至要充當冒牌女友。
他常年不住的房子她定期去查看交費以及找人打掃;他秘書不在身邊而他突然想辦公時,她是臨時速記員以及茶水小妹;他想甩掉女人但又沒馬上找到接任的,她就需要硬著頭皮去充當那個得意洋洋的欠扁新人。
其他的都好說,隻這一點令她苦惱。她最害怕某天他惹到的女人太過剽悍又癡情,直接潑她一身硫酸。
不過她也虧欠鄭諧許多就是了。
五歲時,她害十歲的鄭諧一隻腳骨折。那陣子鄭諧正與家裏抗爭要進少年武校,這下子他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念書升學;
十歲時,她害十五歲的鄭諧失去參加全國少年國際象棋友誼賽的參賽資格。本來他是非常有希望取得佳績的人選。他都準備好出發,偏偏她急發肺炎,家中又沒大人,他隻好放棄機會,留下陪她;
十五歲時,她害二十歲的鄭諧和他當時的女友分手。那女子打了她一巴掌,所以鄭諧甩了那女子,可是她覺得鄭諧似乎一直沒忘記那女子,因為這些年他選女友好像總是那一類的;
二十歲時,她害鄭諧丟掉一筆大生意。那時,他新開的公司根基不穩,風雨飄搖,而那筆生意占他們三分之一的年銷售額。
筱和和折合了一下,覺得總歸還是她欠鄭諧比較多,所以鄭諧怎麼欺負她也不算過分,何況鄭諧還為她做過許許多多的事情。
人家男女之間的交往有個“七年之癢”,他倆這個卻不知該算作五年那個啥。鄭諧今年元旦那天很鄭重其事地跟她說:“和和,我們今年盡量少見麵,少說話,少一點交集。”
因為今年又是“逢‘五’年”。再過兩天,和和就滿二十五周歲了。
中午筱和和收到一個快遞包裹,嫩嫩的鵝黃色及膝小禮服,保守款,同色羊皮涼鞋,連項鏈與發飾都一應俱全。
鄭諧送的,韋秘書挑的。和和疑心鄭諧根本忘記她到底多大了,她已經二十五,可是鄭諧總是把她當十五歲來對待。
和和撥電話過去,鄭諧說:“早晨你說今天下午放假是吧?陪我去參加一個宴會。”
“你的女性朋友們呢?”女性朋友,這是鄭諧對“女友”的定義。
“沒有合適的。”
“你還有好幾個女秘書呢。”
“和和,聽說今天下午宴會的點心全是北香齋提供的,又有很多遊戲,可以搶到很多獎品。”
他真了解她。北香齋的點心總要排隊才能買到,離她的住所與工作地又遠,她一年也吃不上三兩回。而且,她最喜歡玩遊戲時得到的獎品,哪怕隻值一塊錢。
到了宴會現場和和就樂了。因為晚上就是奧運會開幕式,這宴會主題也迎合奧運,整個會場就是一兒童遊樂場,各種型號的福娃和其他玩具擺得到處都是,空中飄著汽球與彩紙,紙上寫著各種題目,就是個又能吃又能拿的遊戲派對嘛!怪不得鄭諧不找他那些氣質型的女友和小秘,而堅持拖了她來。
再一細瞅,她就更樂。因為是奧運主題宴會,電子顯示牌鄭重地顯示著倒計時。大概是會務組要求,男士一律是整齊的黑西裝,白襯衣,紅領帶,女士們身上則隻有紅、黃、藍、綠四種單色。這主辦方忒有才了,一會兒若做遊戲,可以直接按身上的衣服顏色分組。
鄭諧去應酬,筱和和自得其樂,在彩紙中間穿來穿去猜中了一大堆問題,得了許多的獎品,寄存到服務台後,便專心致誌地找東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