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的血(2 / 3)

“好,我幫你換。”清銀眸微閉,輕聲回道,修長瑩白的手指劃過衣襟,微微顫動。

雷電交加,大雨滂沱,我猛然從夢中驚醒,在閃電的光亮中巨大的暗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伴隨著洞外的風聲,像張牙舞爪變幻不定的怪獸。“師父,你在哪裏?”我從幹草上坐起來,驚懼地四處張望,空蕩蕩的石洞裏隻聽見自己顫抖的叫聲。我慢慢站起,向明滅不定的洞口走去,突然一聲響雷,震耳欲聾,似落在耳邊,我驚得一抖,細雨已經透過吹開的藤蔓飄灑進來。

“嫣兒,嫣兒,聽得到麼?”黑暗中熟悉的聲音讓我停住腳步,我四處查找,終於發現牆角那隻不斷被雨水浸潤的花環,蹲下身不確定問道:“烈,是你麼?”

“——嫣兒,真的是你,謝天謝地,你到底在哪?”聽到烈激動的聲音,心裏頓時安心不少。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好像在河道南邊一個山坡的石洞裏,清師父領我來這,可是他現在不見了。你現在能說話,是不是已經變成人了?”

“變成人我就親自來找你了,我就知道不能指望若耶,他去了那麼久,到現在一點回信都沒有。別管清,有我在,這花環遇水才靈,你把它掛在洞外,外麵雨大,呆在洞裏不要出去,我們辨明方位好尋你,等我。”

依言把花環掛在洞外的一根枝杈上,看到風雨飄搖,雷鳴電閃,不由擔心清師父起來,他現在還是狐狸,不會淋濕了迷路回不來了吧。

正在洞口焦急徘徊,一道冷風拂麵,已有人彎身進來,這不是我銀眸銀發秀美絕倫的清師父麼?“師父,你變回來了?”我語音未落,清身軀一軟,迎麵倒來,我一把抱住,看著懷中人兒卻越來越小,重新幻化成那隻高貴美麗的白狐。

“清,師父!”可憐的清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來不及說話就又閉上了,這算是休眠麼?我摸摸清正常的鼻息,左右看看狐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跡,又想到清嗜睡休眠的前科,就放下一半心,估計身體突然複原,還不適應吧。

我一邊用手捋順他厚實漂亮的毛發,一邊輕手輕腳把清狐狸抱到幹草上。咦,這是什麼?清的後爪上係著一個極小的銀色腳環,是清師父的東西麼,之前好像沒見過。我輕輕觸碰一下,腳環邊米粒大的鈴鐺繞環而動,叮一聲,發出一聲極為輕靈金屬似的聲音。清無意識地縮回腳爪,呦呦輕叫了一聲,狐身微微顫動,向我懷中磨蹭了一會,又恢複安靜。

師父剛才去哪裏了呢?應該沒問題吧。我望著清狐狸安靜依戀的睡顏,心中湧起一股暖意,他變成人了估計就沒這麼可愛了吧。

真暖和,真舒服,我雙手抱著身邊軟綿綿的狐狸抱枕,腦袋枕在一條厚實柔軟的純天然狐尾上,嘴邊滴著口水,做著美夢,不時發出傻笑,“這條狐皮大衣我要了,還有這件、那件、那邊……全都給我包起來,對,三種顏色都要。什麼,非賣品,不行,這件我已經選好了,不許拿走,不要——”

舒適的枕頭突然從頭底下抽離,頭就這麼“砰”地撞在地上。“搞什麼嘛,不讓人好好睡!”我徹底從美夢中清醒,伸個懶腰,不滿加懊惱地坐起身,哈欠連天地睜開眼睛。

微微透亮的晨曦中,清師父坐在對麵,銀絲飄舞,恍若天人,一雙美麗的銀眸流光閃動,燦如銀河,正目光爍爍地俯身看我。

那眼神,與平時對自己惱怒時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哪裏不同呢?在思索間,那雙銀眸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眸光流轉,幾分試探,幾分迷離,還有幾分蠱惑,淡淡的蓮子清香縈繞四周,讓我莫名地暈眩起來。

“啊,我不知道,那枕頭,對不……”他一言不發,步步緊閉,我不安慌亂,節節後退,在我身體即將貼地的時候,一隻手輕輕托住了我的背,我呆愣愣地睜著眼睛,看到清濃密纖長的睫毛扇動,在臉頰上投下陰影,看到清的鼻尖撞向我的鼻尖,我心跳如鼓,呼吸幾乎停滯,清銀眸微閃,微微停頓,略偏過頭,伸手遮住我的眼睛,我眼前一暗,感到柔滑的發絲落入我的脖頸,一張柔軟芬芳如晨露花瓣的唇溫柔地貼在了我顫抖的雙唇上。

我心裏亂亂的,腦袋暈暈的,身體軟軟的,感覺整個人都籠罩在一朵綿白的雲彩裏麵,唇邊溫柔的啄飲觸碰,生澀、香甜而綿長,一點一滴的愛憐和眷戀無聲無息,由唇齒之間滲透到心靈深處……

細碎的光亮漸漸透進來,拉長了石壁上傾斜貼近的一對人影,銀色和黑色的發絲在濕潤流動的空氣中絲絲縷縷地纏繞。風兒,收起你溫柔的羽翼,別吹散少女臉頰上動人的嬌羞;鳥兒,停止你美妙的呢喃,沉默的空氣中有他們心髒跳動的琴弦……噓,時間不多了,你看,太陽出來了,爬滿綠藤的古樹杈上一隻綴滿花葉的花環露珠晶瑩!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唇齒的清香猶在,清已經離開了,就像他突然吻我,毫無征兆地,在我徹底淪陷時,突然抽身離去,晨光如簾,隔開那一抹雪衣如畫,讓我恍惚一切隻是夢。

我從未如此迷茫、不知所措過,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個吻代表了什麼,我感到他喜歡我,可是他為什麼離開,一句話也不說,難道是我多想了,什麼都代表不了,隻是吻而已,清他那麼有潔癖的完美的人,竟然吻我,他好溫柔,我……啊,我捂著腦袋,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會瘋掉的。

“雲嫣,你怎麼臉紅紅的,一個人躺在這裏?快起來,都等著你呢。”

我嚇了一跳,抬頭就看到長尾紫羽的紫雁撲騰著翅膀衝到我身邊,落地化成一個翩翩美少年,拉起我就要走。

“若耶,你幹嘛,拉拉扯扯的。”我心煩氣躁一把推開他,沒想到腿軟如棉,幾乎摔在地上。

“不會吧,一晚不見,變這麼虛弱?”

“我,我腿受傷了,你沒看到麼?”我又羞又怒,道。

“騙人,哪有,一點傷口都沒?”

“你看,就在這裏……沒了。”我仔細去查看左腿的傷口,真的一點痕跡都沒留,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也是新換的,式樣簡單卻舒適。我受傷後一直沒有別人,難道是清,他做的?他幫我療傷還替我換了衣服,腳上的鞋子也是他穿的,他對我……

“姑奶奶,你夢遊啊,再不走,幽冥王發飆了,公主會完蛋的。”若耶從袖子裏掏出紫金簪和匕首,通通塞到我手裏,“他們都談好了,幽冥王應該不會傷害你的,這個匕首本來就是你的,你也用過了,拿著防身。”

“我,你們,什麼意思?”言語間已被拉出了洞口,若耶一把扯下枝杈上搖搖欲墜的花環,遞給我道,“拿著,藏好,找機會放水裏,我們會暗中保護你的。”

“喂,你——”我剛要詢問,一聲嘹亮的鳳鳴,塵土飛揚,若耶又變成拉風的紫鳳,華麗地扇動著長羽,叫嚷道:“快上來,我勉為其難再送你一次,什麼話路上說。”

碧空如洗,華美斑斕的鳳羽迎著朝陽盤旋滑行,在大片高低起伏的山丘、草地、樹叢、岩石上投下華麗的暗影,引起地麵上一群巡邏小妖誇張的驚呼。

“快到了麼?這裏難道是鏡界?”我微眯著眼,第一次看到沒有雲彩、霧氣遮蓋的雲落山,顯得那麼真實而美麗,從高空中看去雲落山像一朵顏色深淺不一交錯盛開的蓮花,而這鏡界地形儼然是蓮花的花蕊,那花蒂部分應該就是我們要去的雲泉飛瀑,雲落山的出口之一,幽冥王單獨約見我,交換公主的地方。

“是啊,雲遠已經打開了山上所有的結界,各路出入口都清清楚楚,他說是置於死地而後生,因為現在三方勢力均衡,界限分明,任何稍大的過界舉動都會被發現,妖族反而不敢輕舉妄動,幽冥王更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爾反爾對你下手。當然也很難說,你討人厭起來,神仙都擋不住,要是惹得幽冥王發飆了,連累到公主……”

“烏鴉嘴,我有那麼不識大體麼,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我保證按照步驟來。哼,解救人質我可是老手,我能救得了她一次,就救得了第二次,倒是你笨手笨腳、羽大無腦,別給我拖後腿。”我狠狠敲了一下不停嘰歪的鳥頭,命令道:“悄悄在雲泉飛瀑附近飛幾圈,讓我仔細看看地形,再下去。”

“大白天看什麼地形,被發現了不得了,那邊山頂上有一棵鬆樹,倒可以歇一歇,看看飛瀑那邊的情況。”

“還歇一歇,你不是說很急麼?”

“其實還有一點時間啦,他們約的好像是午時。”

午時,我看看掛在東頭的太陽,正要發飆,死鳥把臉藏在翅膀裏撲騰就把我放到那棵盤根錯節的老鬆中央分叉處,自己變成紫雁縮在樹頂。

“你這個重色輕友出賣兄弟的家夥,這麼早把我騙來,晚一點看到公主會死啊?”

“公主在那裏!”若耶的聲音激動得發顫。

救人要緊,我忙斂住心神,凝目遠望。飛瀑如練,水聲滔滔,一株桃樹枝繁葉茂,挺立於飛瀑邊一人長的巨石邊,閉目背靠巨石坐在樹陰中的俏美人,不是公主是誰?

“公主好像睡著了,幽冥王怎麼不在,不擔心我們把人帶走?”我疑惑問道。

“公主遇到雷電就會昏睡,很長時間才會醒,幽冥王才不會和一個女人守在一起,他肯定下了結界把公主單獨放在這裏,自己到約定時間才出來,我們下去等他,提前做準備。”看若耶言之昭昭,看來他真是有備而來,愛情讓男孩成熟,還是有道理的。

公主近在咫尺,睡顏無辜而動人,若耶站在一邊目不轉睛相看,想要靠近卻不敢靠近。我卻眼尖瞧見一隻麻雀在公主腳邊草叢啄食,好心提醒道:“若耶,想英雄救美膽還這麼小,我看幽冥王根本沒設結界,你要救快救,說不定他馬上就回了,反正有我在,不算違規。”

“誰膽小了,我自有主張,不用你管,你快把花環藏好。”小樣還不領情,我冷笑一聲,向水邊走去,餘光卻看到若耶不知從哪裏尋了根枯枝正伸頭探腦地去夠公主的裙邊,心裏不覺暗自好笑,大聲道:“你怕什麼,老鼠還能吃大象,我一定把幽冥王送下山。”

飛瀑邊水風陣陣,霧雨飄灑,迎著陽光,結起一道絢麗的虹光。我將花環投入清淺的流水,看著花環混著青黃的落葉在或急或緩的流水中漸行漸遠,慢慢滑入爬滿青苔的深潭中,突然想起清師父在我落水時衣袂飄飄牽我上岸的情景,不禁有些恍惚。“踩雲決,師父做起來真好看啊。”我輕輕捂住胸口,掩住心中莫名湧出的悸動。

清,他現在還好麼,他離開後,若耶也沒有見到他,他在後悔吧,所以消失不見,不想再麵對我。他會不會擔心我來這裏,擔心也沒用吧,他畢竟是保護公主的神官,我把公主救了,他也會高興的。

潭中出現細小的漩渦,花環跟著水流旋轉,不知道烈他們什麼時候施法,時間還早,可能還在舒雲閣等候消息。聽若耶說,烈昨晚行雲布雨找我傷了元氣,還在養傷,他上次在嫣然居求婚,我當時還沒考慮清楚,拒絕了。其實就算我同意了,他家裏那一關也不好過吧,紫羅殺我的心計想起就不寒而栗,其實她還是手下留情的,不然我哪有機會逃命。唉,短短一天一夜接連發生了這些事,我甚至沒有機會好好思考。等我解決完幽冥王的事情,該麵對的都要麵對的。

我歎氣起身,卻聽到若耶一陣怪叫,“真的沒有結界,沒可能啊,難道他本人就在這裏?”

“你不是查了好幾遍,人影都沒見著,難不成在這水底乘涼啊。”我譏諷回道,話一出口,驀然感到不對,我和若耶迅速對望一眼,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誰在窺視我!!”潭內一聲怒喝,雷霆一般,暗湧的池水突然凝固,瞬間爆裂,頓時巨浪衝天,枝葉飛濺,一個高大冷峻的男人昂然如山,切水而立,暗夜深淵般的眼眸燃燒著重重的怒火,如一把在夜晚的煉爐中千錘百煉的鋼刀突然拔鞘而出,厲芒劃破天幕,朝陽也竟失顏色。

一瞬間,身體似被閃電擊中,隱藏在靈魂最深處的某種強烈情緒突然侵襲而來,我看到那雙怒氣升騰冷冽如刀的陌生眼眸漸漸靠近,聽到若耶在身後驚慌的提醒,理智告訴我,這個盛怒中的男人很危險,可是,可是我的身體不受控製,我竟然有一種伸手去擁抱他的衝動,我想伸手去摩挲他冰涼堅硬的鐵甲,想親手摘下那個遮住他額頭、鼻梁、嘴唇和下巴的頭盔,仔仔細細看他的臉,這種感覺不屬於我,好像來自沉睡千年的一個靈魂深處的渴望,那種渴望如此強烈,下一秒,我已經自發自動地行動了,伸手去揭帥哥的頭盔。

“雲嫣,你瘋了,不是花癡的時候——”

濃眉微皺,漆黑的眼眸閃現略微驚訝而厭惡的目光,他背著陽光,高大的身影籠罩住我,向我伸出手來——

突然,一股大力從斜後側撞來,我不及防備,向前撲倒,撲通一聲掉入水中。我咕嘟喝了好幾口水,頭腦頓時清醒不少,若耶那臭小子到底想幹嘛,他不會認為幽冥王伸手想殺我吧,可是作為女人的直覺他不過想推開我的鹹豬手而已。那個笨蛋撞那麼大力,自己倒沒落水,我從水中浮出水麵,惱羞成怒,卻聽到一聲慘叫,就看到若耶被幽冥王拎住衣襟懸在空中四肢亂舞,像一隻被老鷹抓住的小雞,拚命掙紮。

“又是你,昨晚趁我與一群小妖周旋,私闖結界,想把人帶走,被結界擊暈躺了四個時辰,今天還不吸取教訓,又利用法術窺探我,你接連違規,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放手,誰窺探你,花環是為了保護雲嫣,你大白天藏水裏,居心叵測,剛才還想對她下手,你不守承諾,不是男人。”

若耶這小子,讓我小心,自己倒先闖禍了,他昨晚沒找到我,原來去救公主了,還騙我說什麼他天生怕火,水道口妖怪多,舉著火把尋人,而且清師父保護我更安全,臭小子,重色輕友,私自行動,平常膽那麼小,關鍵時刻還不知輕重敢往老虎嘴上拔毛,罵那麼men的一個人不是男人,他這樣才會連累到我和公主呢。剛想到這裏,就看到幽冥王轉過頭,眸光直射過來,不會吧,轉移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