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樣濕漉漉的東西撞到我的胸口上。
“紫雁!”“又是你!”
我們驚叫出聲,又同時噤口四望。
“你怎麼在這裏?”紫雁首先質問道。
“你又怎麼在這裏?”我雙手撐在狹窄的山道中,前麵就是幽潭所在地,真正狹路相逢。
“我,我過來洗澡?”
“洗澡,潢池不能洗麼?跑這麼遠來。”他肯定從幽潭來的,居心叵測。
“那你幹嘛在這,這是你來的地方麼?你知道這裏,難道,難道你不是從鏡池那裏回來的?”
“你放屁,我就是從鏡池回去的,我是看你鬼鬼祟祟,跟著過來的,怎麼,要不要跟清他們說一說啊?”跟我鬥,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我真的是來洗澡的,潢池是公主在用,我哪裏敢用?”紫雁委屈地低下頭,水滴滴答答打濕了鳥頸。
“真過分,睡我的嫣然居就算了,潢池也想獨享!”我頓時火冒三丈,突然一看不對,揪起鳥毛道:“我給你的琉璃十字墜呢,怎麼不見了?”
“不小心,掉,掉池子裏了!”
“哪個池子?”
“那個幽潭,別問,你肯定知道!”紫雁豁出去了。
既然說開了,我也不裝了,“走,姑奶奶我今兒心情好,幫你找回來!”
“不,那裏陰森可怕,就是聽到動靜不對,我才下水就趕忙出來,東西掉了都不知道,我……”
“少廢話,這次是你求我去幫忙的哦,說不說出去你看著辦。”我拽著紫雁的脖子就去了幽潭,我又不是沒去過,嚇唬誰呢?
“小人!”紫雁低頭咕嚕一句。我正在做下水前伸展運動,長臂一揮,把他伸展下去了。
他馬上撲騰地飛上來,翅膀扇了我一臉水,結結巴巴道:“水下好像有東西。”
“嗯,那是我的。”我頭也沒抬,撲通一下跳下水,廢話,我的帥哥在裏麵呢!
我向水底潛去,黑發濃密如墨,綢緞般漂浮在水中,遮住了我的視線,我伸出手腕奮力撥開眼前長發,手腕卻火燒般突然一痛,我屏息強忍,疼痛卻迅速蔓延,腦中一片暈眩,無力地向後倒去。無數畫麵和聲音交替而過。
“他是誰?我不需要保護。”
“敢和我賽馬麼?你贏了,可以得到我的一個吻。輸了,從哪來回哪去。”
“沒事,我隻是問你什麼時候來領你的獎品。”
“從今以後,你屬於我,你的名字是sun”
“sun,為什麼不回信?為什麼不理我。”
“sun,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sun,不許走。”“我命令你,不許走。”“你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這就是我以前的情人麼?為什麼一直看不到他,隻有那個黑色倔強的背影,陽光下鍍著金色的光,熟悉又遙遠,他為什麼不回頭?那個驕傲的女孩是我麼?隻看到她藍色的長裙迎風飄舞,跳入水中那一幕多麼決然,這一幕記憶如此深刻,在水中緩緩蘇醒,是讓我在死前最後回顧這一幕麼?為什麼還是這麼哀傷,他不愛她麼?
突然,腰肢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摟住,我閉著眼,不知道是在記憶中還是現實,我的身體被翻轉,一雙溫熱的唇貼上我的唇,有暖暖的氣息緩緩渡入我的口中。
“你愛我,對不對?”“你明知道我會水,還是來救我,你明明喜歡我,還騙我?”……
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嘴唇的觸感如此真實,吻得如此真摯又絕望,吻得我心都要碎了,不要走,不要走,我一直在找你,我差點忘了你,可你一直在是不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都出現,你為什麼要躲起來?我的眼睛被親吻著,我睜開眼睛,對上一對幽深如暗夜的眸,他的額緊緊貼近我的額,用手緊緊揉著我的長發,似有聲音告訴我:“他要醒了,自己當心。”
我的眼睛被他的手輕輕蒙上,身體被鬆開,向上飄去。
我去抓他的手,隻有冰涼的水穿過指縫,不要,不要,不要丟下我!
“嫣兒,嫣兒……”誰在呼喚,叫我麼?身體脫離水麵,胸腔被按壓,我艱難地吐出水,眼淚卻不可遏止地洶湧而下。
“嫣兒,不怕,沒事了!”淡淡的蓮子清香環繞四周,是師父,我睜開眼睛,那雙銀色的眼眸擔憂地望著我,用衣袖輕輕擦著我的眼淚。“師父!”我哽咽出聲,“他在下麵,求求你,幫我救他出來!”
清銀瞳一閃,“誰?”
“sun,我都記起來了!”我焦急地握著清的手,淚珠滾滾而落,“他愛我,我也愛他,以前我總是夢見他,我以為那是夢,我差點忘了他,可是他真的存在,他一直記著我,一直在保護我。”
清神情複雜地看著我,“不可能,幽潭裏不可能有人。”
“不會,不會,他剛剛救了我,是他推我上來的。”我急急辯解,意欲站起來,卻跌在地上,“對了,下麵有個藍色大水滴,他肯定從裏麵出來的,他就是他,對,一定是的。”
我自言自語,語速加快,手腳並用爬到潭邊。
清用力搬過我的身體,強迫我對視他的眼睛,“嫣兒,別傻了,那是你的幻覺,那是血印給你的幻象。”
“你就讓她看清楚吧,不然她不會死心的。”烈站在入口出,琥珀色的眼眸淡淡的陰影,嘴角一絲苦笑,“在她夢裏全是他,看著我也是叫他的名字。”
我淚眼婆婆地望著他們,“對不起,我剛才都想起來了,我和他一起騎馬,一起坐在蘋果樹上看夕陽,我們種了一大片的向日葵,他說我16歲的時候娶我,我一直以為他隻是夢,我現在知道了,那是屬於我自己的,所以那種感覺這麼真實,那種刻骨的愛戀和絕望,在我靈魂深處,我來到這裏,忘記了我的名字、身份、經曆,卻一直記得他的名字,那是我給他取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烈輕輕歎息,把我扶起來,“那你聽到他叫你的名字了麼?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叫的是莉莉或者公主吧!那不是你,你一直在孤兒院長大,12歲被一武術世家人領養,改名梁小月,學了5年武術,特招入了大學,大二時參加選秀比賽去了莉莉島,被血族誤種下血印。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對這個有這麼深切的記憶,那個公主已經死了,16歲的時候就死了,在他情人死後,就在那個差點害你喪命的城堡裏,公主割腕自殺了,就像你夢見的一樣。”
我如水的愁緒不由一滯,“死了,公主?你說我夢見的sun其實是莉莉公主的護衛,我回憶的都是他們的故事,不會的?公主不是被你們帶回來了麼?”
“我們接回來的公主是魯塔雅.瑪菲拉.朵兒,軒轅王和明彤公主之女,在異界公主學院長大;而魯塔雅.瑪菲拉.莉莉是明彤公主孿生妹妹夕月公主之女,而她已經死了,血印將記憶帶給你,這些悲傷回憶本來用初雲鎖壓製住,初雲鎖遺失,在特定情況下,那部分記憶複活了,造成幻覺。”清緩緩說,“有時候幻覺比真相更感覺真實,我知道你不願相信,所以你親自看看吧!”
幽潭的水迅速下沉,分成兩股,懸在兩邊,露出光滑的潭底。我們沿著一處石階走下去,藍色的水氣泡一樣漂浮在周圍,水潭四周畫著古老的壁畫,那個藍色水滴就在其中一麵牆壁一側,我定定地望著它,隻看得到自己的影子印在其中,裏麵沒有人。
“這是幽冥的往生石,據說通過特定儀式可以讓死者複活,不過幽冥族絕跡後,再也沒人使用過它,聽說一到夜晚,裏麵會出現千年混戰時戰死的遊魂。”
“嫣兒,給你。”手腕一陣冰涼,那個初雲鎖又回到我手上,清在潭底找到了它。我木然地望著他們,望著空無一人的藍色結晶,不知該笑還是該哭,難道我所謂的記憶就是一場鬧劇麼?所謂的愛情都是假的?那個讓我愛的瘋狂的男人,那個倔強剛毅的背影,那個真摯絕望令人心碎的吻都是我的幻覺?
“嫣兒,我們走吧!你永遠是我們的小公主,會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烈輕輕轉回我的雙肩,把那個琉璃十字架掛在我脖子上,我眼淚留下來,滴在藍色的十字架上,“這個也是假的。”
幻境中不是我最深刻的記憶麼,那個也是別人的,我為別人的故事而流淚,為別人的戀情而哭泣,我不是已經死去卻擁有愛情的莉莉公主,隻是異界孤兒院長大的孤兒梁小月。我不稀罕做公主,我隻想記住我愛的人。
“你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我們會一直陪你的。”我被拉著手,木然地往回走。
走到洞口,我忍不住回頭,看到藍色水流慢慢合攏,淹沒,再見了,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再見了,sun。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坐在梳妝台前,止住給我梳洗的紫羅。
紫羅看了烈和清一眼,出去了。
“你們也回去。”
他們對望一眼,搖頭歎息,烈輕輕帶上門,臨走道:“休息好了,來嫣然居找我們。”
我拽下脖上的藍色十字墜,使勁扔到地上,又去脫手腕的初雲鎖,腕間磨得生疼,皮膚透明泛血。我抓起桌上的梳子,對著鏡子用力梳理頭發,裏麵那個眼睛浮腫心碎絕望的女子是我麼?我絕望什麼,心碎什麼,那跟我什麼關係?
我定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多麼熟悉又是多麼陌生,我是誰?我取下梳子,頹然地趴到桌上。那是什麼?一小朵幹枯的黃褐色雛菊,插在發梳間幾縷發絲上。幽潭裏寸草不生,怎麼會有雛菊?是他的,他留下的,他吻我時留下的。我慢慢地取下那朵雛菊,輕輕撫摸著每一片枯萎瘦小的花瓣,淚水滾滾而過。
“莉莉,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騙你的,我本來就會水,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忍心讓我掉進水裏。都怪你,我從來沒有喝過那麼多涼水。”
“如果我不回頭?”
“那我就淹死算了,你不喜歡我,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傻丫頭,沒有我,還有很多人喜歡你。”
“可我隻喜歡你,可你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我沒有。”
“你有,我在花園新摘的鮮花,故意扔到你騎的馬匹上,其他人我一朵都不肯給,而你看都不看一眼。”
“你說這個?”
“你討厭!故意欺負我!我扔的玫瑰你不要,偏偏收著這種小野花。”
“那是第一次見到你,我的馬踩壞了你剛種下的蘋果樹,你站在路邊,大發脾氣,把野花扔了我一臉,還說再也不想見到我。”……
那朵野花,他一直保存著,可是在水中他吻我時卻留了下來,他想告訴我什麼?告訴我他是真實存在的,他一直記得我,他愛我,還是他也把我當成另一個人?
不,不會,我不相信,我要去幽潭,他一定還在裏麵,我要當麵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