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韓悅秀眉緊鎖坐在馬桶上盯著自己粉紅色拖鞋,肚子痛一點沒取代心裏的煩躁。陳浩一下子戳到了她的痛處,這也是近些日子讓她想不通的事情。從大一下學期到畢業後的三年,那麼久的時間,她一直為這個得不到的男人而活。可一旦開始,短短三個月便匆匆結束,這以後她以為自己沒了指望,沒了信仰!可生活仍在繼續,工作、約會甚至調情,有聊的、無聊的都做過了,張延的一切居然幹幹淨淨地撂下了。韓悅想知道從前夜半驚醒就再也睡不著難道隻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自己到底是在可惜那閃閃發亮的光陰,還是憎恨如今的麻木?

這是第幾次跑廁所韓悅不知道,可虛弱得站不起來的腿告訴她,明早要請假。

“如果是小女人的手段,我倒願意接受,可她肯本不屑跟我玩手段。若即若離,主意也飄忽不定,太折磨人!”陳浩歎了口氣,喝了一大口酒。

“如果一個女人肯把下半生都交給你,你還怕沒時間改變她的心意?”陳天坐在對麵,同樣也是大口喝酒。

“我明白,”陳浩無奈地笑道:“這是場持久戰,哥,我是瘋了才會找你說這件事,對你,我覺得抱歉,可我又覺得你了解她,或許能幫我,對不起。”

“有些緣分是勉強不來的,”陳天拍拍弟弟的肩膀:“她選了個會疼惜她一輩子的老公,我也很開心。”對於這段關係,他如今有些擔心,陳浩的脾氣或許不適合包容韓悅的個性。

“可是要你兩麵演戲,我……”

陳天擺擺手打斷他道:“這樣也免得尷尬,倒是你,既然要演戲,你就要演好寫些,她要麵子,不小心說漏了嘴,後果怎樣我是不敢想象。”

“謝謝你,哥!”

“至親不謝,你隻要照顧好她就行了,在家也是萬千寵愛的公主,沒想到感情上吃了那麼多苦。”如果不是韓悅的事,陳天竟然沒發現,整天吊兒郎當的弟弟,如今也開始學著有擔當。他是大哥,既然他要真心待韓悅,而她也選了他,自己能幫也就樂得幫一把。

大哥眼裏的酸楚是陳浩所不願見到的,這個從小被母親嚴格要求,為其他人樹榜樣的哥哥,任何事都要做好,處處都要謙讓,以至於如今對所有事都要權衡左右,習慣地擔負對家裏人的責任。他一直心疼大哥,也願意替他分擔些事,可偏偏在韓悅的問題上無法兼顧,這讓他耿耿於懷,內疚卻又無法解決。

區政府四樓走廊裏,每隔一米就有一個攝像頭,裝修也與其它樓層不同,銀色為主,極富科幻感。此時走廊盡頭窗前立著一個男人,低頭巡視樓下做早操的人,像在找什麼。

“找到了嗎?”鐵東區區長張顯輕拍男子肩膀,笑著說道。

“就是沒見過大人做操,好奇。”嘴上雖那麼說,男子的目光仍沒離開。

“別找了,平時她領操的,主席台上沒有就肯定是出去采訪了。”張顯向下掃了一眼,拉那男子回自己辦公室。

“都驚動你了?”男子笑著落座。

“你看我這裏的裝備,鐵東區有我不知道的事?”張顯指指牆上的顯示器,裏麵就是那條走廊的畫麵,走廊一頭,政府辦秘書李丹拿著一盆洗好的甜杏回了辦公室。

“張銳給你裝的?”

“嗯,”張顯得意地點了點頭:“我這弟弟可是越來越邪性了,還要給我裝竊聽器,嚇得我連忙拒絕了,他是一點不怕我折進去啊!哎,不說他,老弟,你眼光不錯,韓悅那孩子,怎麼說呢,是個做老婆的好材料。”

“你覺得行?”陳浩笑著問道。

“行,太行了!隻是有一點……”張顯故意沉吟著不肯說。

“就別賣關子了!”

“你想養在家裏是不太可能,我猜就給個沒上限的附屬卡,她也照樣不會回家洗手做羹湯。”張顯搖搖頭:“不聽話,你有錢也搞不定!”

“倒也沒什麼,她願意上班,就讓她上,有政府幫我看著,倒省點心。”陳浩雙腿交疊,舒服地喝茶。

“她要是安心跟你過,在哪都一樣,。”

“從哪學來這小女人的話,說,最近有事吧你?”陳浩笑著問道。

“看看這個。”張顯把桌上的顯示器轉向陳浩,一個短發女子便印入他眼中。

“老房子如果著火可是救也救不了的!”陳浩用手翻看照片,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樣子清麗,倒是對張顯的脾氣。

“不是要著,是已經著了。”

“太年輕了點,如果結婚,對你的仕途恐怕沒有好影響。”陳浩搖搖頭:“已經四十多的區長娶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總是容易引起外人的聯想,即使這個區長還是未婚。”

“不結婚你說她肯嗎?”

“若是衝你人來的,不結婚自然不肯,總要有名有份才行;若是衝你的地位,”陳浩歎了口氣:“不結婚恐怕也是不肯,畢竟張大區長不像別人拖家帶口,她是斷不肯做背後的人。”

“奶奶的,看來必須得結了!”張顯笑著罵了一句。

“結吧,踩你的人正愁沒話題,他們才不管你們有沒有愛的,怎麼難聽怎麼來!”

“那就是不能結!”張顯靠向寬大的椅背,舒服地把手放在頭後,可兩道糾結的眉毛顯示出此人心裏的矛盾。

“你自己都想到了,還問我?”陳浩走過去在他肩膀重重一拍,說著不知哪裏的方言道:“老哥,當年該結婚的時候你都想什麼了?”

“老弟啊,那時沒有中意地呀!”張顯也是同樣的調調故作可憐地回答,還在陳浩手上拍了一拍。

“去,惡心死了。”陳浩笑著回答。

當韓悅艱難地從衛生間出來想趕快回到床上時,原本空蕩蕩的客廳裏卻多了個人,還笑眯眯地跟她擺手。這讓她著實動了氣,手指著陳浩半天說不出話,突然想起自己又穿了那件該死的吊帶睡裙,立刻雙手護著胸往臥房跑。無奈越急越錯,腳下一拌,一個前趴子摔得結結實實,痛得她悶哼一聲,倒吸涼氣連叫的力氣也沒有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是摔到頭了,我看看。”陳浩不敢相信有人在家還能摔得這麼響,連忙過去扶她起來。

“躲開!”韓悅咬牙忍痛吐出兩個字,伸手去摸睡裙的裙擺,待摸到之後她便再也顧及不到身上的痛,猛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溜回臥房。

“你沒事吧?”半天也不見人出來,陳浩輕輕敲著門擔心地問道:“不會是昏倒了啊?”

“你走城門呢?”門忽地開了,韓悅睡衣睡褲裹得嚴嚴實實,臉一陣紅一陣白地嚷道:“這裏是我家,就算知道密碼,你要進來是不是也該按門鈴的?”

“天地良心,我是真按門鈴了,半天沒人應,以為你病得起不來了,才自己開門進來。見臥房沒有你,又看衛生間的門關著,就知道你在裏麵。都進來了,也沒有出去再按門鈴進來的道理,所以就在客廳等,沒去立刻打擾你,免得你在裏麵害怕,誰知道反倒害你摔了一跤。”那一摔,韓悅的睡裙幾乎掀到腰間,滿是海綿寶寶的卡通小褲褲自然沒逃過眼,深知她氣急敗壞的原因,陳浩便不去怪她鬼吼鬼叫,耐心地笑著解釋著。

“那也要怪你,誰叫你給我換了這麼個門鈴,像蚊子叫似的,誰能聽見?你就是故意的。”他一解釋,韓悅也覺得合情理,隻是方才的困窘讓她不得不拿不是當理講,不肯減了自己的氣勢。

“我真不是故意讓你摔跤的,方才聽聲音很嚴重啊,你有沒有扭到?”為了使韓悅不尷尬,陳浩隻好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你?”聽他這麼說,韓悅心裏安慰自己他也許根本沒注意到也說不定,或者他看到了,怕自己尷尬裝作沒看到。如今隻好像《東成西就》裏的一個角色,那片樹葉對自己說‘看不見,看不見’。咬著下唇上下看了陳浩半天,她沉吟道:“算了,我經常摔,沒事。你怎麼來了?”

“去你們區裏辦些事,羅主任說你請了病假。”

“她也告訴你我是吃壞了肚子是嗎?”見陳浩點點頭,韓悅撇撇嘴道:“就她嘴快。對了,你怎麼沒事?你昨天吃得比我多啊?”

“就因為我沒事,所以擔心你不一定是吃壞東西。告訴我,現在什麼感覺?”

“惡心、頭昏、肚子痛,還有點冷。”不生氣了,也就想起自己還在病中,那些不舒服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她老老實實地回答。

“惡心?還冷?”陳浩伸手去摸韓悅額頭:“這麼燙!你在發燒都不知道嗎?走,去醫院。”

看了眼濕度表,陳浩輕摸韓悅額頭:“燒退了,人也精神點了。”

“明天的針不用打,已經好了。”抬頭看看水就快掛完,韓悅說道。

“不行,你沒聽醫生說,不鞏固會反複的。”

“可明天下班要去你家啊,哪有時間來掛水?”掛水在觀察室就可以,可陳浩執意要住院,說在沙發上坐著,沒大病也會折騰出來。果然,躺著小睡一會,醒來時身上輕鬆了不少。看病時有他跑前跑後,醫生護士再讚了幾句,韓悅也覺得有個人在身邊還真是不賴。

“請假吧,不差那一天,你要是怕,我去給你說。”

“不用,我自己來吧!”

“哎,你這身體好像也太差了點,這才認識多久?都病好幾回了。”

“哪有幾回,一年到頭沒幾次病,都讓你一齊趕上了。”

“自己腸胃功能差,以後算計人用點別的招,知道嗎?”陳浩笑著說道。

“一個男人這麼愛翻舊賬。”韓悅白了他一眼心虛地說道。

“看你病了,這次就饒了你,一會想吃點什麼?”陳浩說著把水遞給韓悅。

“不想吃,沒胃口。”歪靠在枕頭上的韓悅輕輕搖頭,長卷發嬌懶無力地披在胸前,把一張白淨的小臉折去大半,沒了往日的氣勢,說起話也細語輕聲,更惹人憐愛。

“沒胃口就是沒大好,”陳浩的語氣也自然是輕柔無比,仿佛在哄個怕驚的嬰兒:“多少都要吃一些的,那樣才能好得快,讓我想想什麼比較開胃……”

“又請假了?”

鐵東小學旁的一幢老樓裏,韓知敏斜躺在南臥室的大床上,懶洋洋地回答母親的問話:“是啊,說是吃壞了肚子,下午又電話補了明天的假。”

“李亞平說的?”

“嗯,我在組織部坐著,她正好進來。”

“你說是撒謊不?”

“想知道也簡單,一會我過去看一眼。”韓知敏見盈盈露了頭,頭上梳了兩個高高的角,笑著說道:“過來,讓小姑看看你的龍角。”

“你別鬧,說正事呢,盈盈,去客廳找媽媽。”韓母一臉嚴肅,齊耳的短發和黑邊眼鏡讓她顯得有些古板。

“媽,就算是真病沒去玩,悅悅和陳浩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這被男的看上還有個跑?她一開始不同意,這不也架不住軟磨硬泡,鬧得區裏沒誰不知道是一對,連他二哥有一回趁辦公室沒人還跟我說都是自家人,別見外。明天那家老太太生日,叫了她過去,這不就是見家長了嘛!”

“真的?”鏡片後的眼神閃爍不定:“那孩子也不知道想什麼呢,這麼好的條件也不上心。張副書記馬上就下了,你是組委,接班誰也講不出來什麼,如果陳浩他二哥肯出力,那就是板上釘釘了。”

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陳浩檢查好無異,便轉身下樓。房間裏,他以為已經睡熟的人慢慢睜開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對他人的信任有時是保護自己的良方,韓悅知道,這也要因人的品質而異。此時她想,這陳浩,或許真的是個可以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