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很周全,兩串烤的香噴噴的鵪鶉餡兒餶飿,一碗湖魚羹,兩個包子,拿一個大托盤盛了,安在桌上。
紅妃吃過,頭發也就差不多幹了。她將頭發結至腦後打了個大辮,然後盤了個纂兒用一根小釵固定。對著浴堂提供的鏡子照照,確定沒有疏漏之後就與浴堂掌櫃道:“富大叔,拜您記賬上了,月底尋我回賬就是。”
說著走出去了。
桃花洞一帶,凡是和官伎、私妓做生意,基本上都是這樣,很少有當麵算賬的,一般都是在店裏記賬。等到月底,或者年節時再拿著賬單去收賬。之所以這樣,一方麵是生意人互相競爭,從有人提出這樣的服務之後,其他人隻好跟進。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官伎、私妓的開銷又多又雜,很多時候可能也沒帶那麼多錢。但做生意的可不能讓官伎、私妓們掉了臉麵——真說起來,桃花洞的商業如此繁榮,上上下下其實都是在圍繞著幾百個官伎,以及幾百私妓做生意。
而她們又是最講究臉麵的,讓她們臉麵上過不去,那就很可能永遠失去一個重要客人了!
紅妃雖然還不是官伎,但作為新竹學舍的學童,她和自己的同期們的生活方式早就習慣了如此。
再者...這家‘蘭芳浴堂’還有她的幹股,記賬隻是小事——當年師瓊和人合開的浴堂正是這家,紅妃在這裏消費也是照顧自家生意,這家蘭芳浴堂還給她每年貢獻著大約一百貫的收入呢。
賤籍女子可以擁有財產,但她們法理上是無法擁有‘產業’的。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伎們往往通過官伎館的名義代持一些產業。官伎館不會侵吞這些掛靠在名下的產業,隻會收取很小比例的‘掛靠費’,這也算是行內潛規則了。
紅妃的房子,還有這所浴堂的幹股,都是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歸屬她的。
抱著換下來的衣服包袱,紅妃帶著一頂遮陽的帷帽,走回了擷芳園。此時正是擷芳園每日做開門前準備的時候,紅妃來時正遇到館中閹奴們打掃臨街的樓閣。有人負責清掃門口,並細細撒上息塵的井水;有人負責給歡門撣灰塵;有人在擦洗牆壁、門窗;有人正在換燈籠,紅色的梔子燈表麵有些褪色了,新換上的格外鮮豔......
走進樓中,昨晚招待客人之後的東西正在歸位,新來的小閹奴在揩地板。
錢總管在和外賬房說話,紅妃聽了一耳朵,似乎說的是和酒樓結賬的事。
紅妃沒有多想,徑直就往擷芳園後院去了。此時昨晚忙碌到深夜的娘子們也陸陸續續起床,到處都是呼喚娘姨打水梳妝的聲音。還有一些勤奮的年輕女樂,這個時候會做一些功課,隔著院牆也能聽到咿咿呀呀的歌唱聲和樂器演奏聲。
紅妃熟門熟路地往姐姐師小憐的院子裏走去,她現在已經不住在姐姐那裏了,而是按照規矩和其他學童住一個院子(即使是官伎館內部子弟,在十來歲的時候也得搬離母親、姐姐的院子,這是為了杜絕童伎失貞)。
但她平常還是經常回姐姐的院子,一些比較貴重的東西也是放在原來的房間。
紅妃來的時候師小憐剛好在梳妝,巧的是都知柳湘蘭也在,似乎兩人之前在說話。
師小憐見到她就先笑了,輕輕招了招手:“二姐快來替我瞧瞧,用哪枚釵梳好。”
紅妃向柳湘蘭叉手行禮,然後才過去拿起一根珍珠排簪在師小憐發髻上比了比:“大姐,戴這支如何?”
柳湘蘭看著夏日午後的陽光穿過茜紅色的紗窗,小少女從室外走進來,慢慢撩開了帷帽的白紗簾,然後才是揭開帽子——似乎是剛從浴堂回來,渾身上下素的不能再素。頭發烏油油的,隻綰了一個纂兒,沒有任何珠飾。耳朵上、脖頸上、手腕上也是光溜溜的,顯露出少女瓷白的皮膚。
衣服是半舊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藍色高腰長裙,無一點兒紋繡。甚至長裙還是僅合圍的普通裙子,用料少,也不見打褶,連最後一點兒奢華繁複都沒有了。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初初長成的小少女還很稚嫩,但就像是春日花枝上的蓓蕾,已經足夠吸引人了。柳湘蘭見細碎的光斑一兩點落在紅妃臉上,不得不感歎,好像日光也更鍾愛這未長成的小少女一些,所以在她走過這一小段距離時,才會有驚心動魄之美,連光束中的灰塵也在微微顫動。
明明也隻是一個小姑娘而已...卻讓柳湘蘭有了一種擷芳園未來的輝煌就在她身上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