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學四年裏的最後一個學期,他既要完成畢業論文和答辯,又要考慮找工作的問題,還得想辦法籌到像天文數字般的那些費用。李官勝真不知道怎樣來安排這最後一個學期。他一想到這些問題頭就大,耳朵後麵的後腦部就一跳一跳地劇痛,他都快受不了了。
然而,現實就擺在那裏,頭再大頭再痛他也還得想,他無法回避。李官勝一邊想著,一邊就在宿舍裏走來走去。
他看見蔣宇的書桌上有一大包核桃,起碼有八九斤重。他想都沒想,就從沒有紮緊的紅色塑料袋中取出一個核桃,緊緊握在右手中,接著又把手掌打開,輕輕地托著核桃,仿佛在掂量它的輕重,臉上是一副想吃又舍不得吃的表情。把玩良久之後,他熟練地從蔣宇的抽屜裏拿出小鐵錘,把這個核桃敲開,一邊細心地挑出核桃仁,一邊慢慢地品嚐。核桃仁甜中略帶苦澀,餘味無窮。
然後,他又取出一個核桃,慢慢地敲來吃。不知不覺中,李官勝一連敲了好幾個核桃來吃。
不知是敲到第七個還是第八個核桃時,蔣宇回來。
他見宿舍的門關著,以為宿舍裏沒有人,所以進屋後隨手就把門帶上了。
但是,他一帶上門,就發現自己剛才的判斷錯了。因為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地板上麵舊報紙上的核桃殼,然後才是一聲不哼的李官勝。
他想:“原來,李官勝關起門來是為了偷偷摸摸地吃我的核桃。”他再看塑料袋,似乎空了很多,似乎核桃也少了很多。
他立即走過去,粗魯地把塑料袋袋口紮緊,有些不高興地說:“又沒有人請你吃核桃,你怎麼就吃起來了?你倒是很自覺的啊。”
李官勝一聽,心裏是十二分的不高興。他想:“就為我吃了他的幾個核桃,蔣宇居然這樣說我。他都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青山省盛產核桃,楊柳喜歡吃核桃。雖然超市裏和農貿市場上有剝好的核桃仁賣,但楊柳堅決不吃,一來她擔心剝好賣的核桃仁不衛生,二來她想通過送核桃仁,可以更好與蔣宇地聯絡感情。於是,蔣宇差不多一個星期最多兩個星期就要到大學城農貿市場去買一大袋帶殼的核桃,剝好後把核桃仁送去給楊柳。
平時馮致遠、衛三寶、李官勝閑來無事時,都幫蔣宇敲過核桃。他們經常在哆哆咄咄地敲打核桃的同時,嘻嘻哈哈地調笑蔣宇,詢問他和楊柳的親密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百忙之中也不會忘記往自己嘴巴裏塞一些核桃仁。不知底細的楊柳一直都以為,每一塊核桃仁都是蔣宇親手用情用愛一點一點地敲出來的。
此時,蔣宇繼續說:“楊柳總是埋怨我核桃買得少,原來都是讓你給吃掉的。明天就是情人節,我們已經約好一起過了。我已經告訴過她,我今天買了整整10斤核桃,明天就把核桃仁給她送去。我可不想讓她發現核桃少了惹她不高興。你就不會替別人想想!我的天啊,你什麼時候才學會替別人著想啊?!”
從聽到蔣宇說的第一句話起,李官勝脖子就拉直了,開始喘粗氣,心胸起伏不定,狂怒地想道:“這麼多年來我所遭受的困難和痛苦,以及種種不公平的待遇,我是從來不曾去想是如何造成的。夢中追趕自己的惡人和猛獸,我是從來不曾看得清楚的。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都是自己身邊的同學和朋友!跟這幫要謀害自己的人做同學做朋友,有什麼意思?有什麼意思?!我這樣處處受人羞辱、受人詆毀,這樣沒有尊嚴地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他拿著小鐵錘在桌麵上咚咚地敲著,狂怒地叫道:“好呀,好呀!你們個個都不相信我!個個都冤枉我!個個都來害我!就連我吃你幾個核桃,也要被你這樣罵,被你這樣羞辱。好!好!”
他長期以來積攢下來的怨忿一下子爆發了。終於,他毀滅了自己,同時禍及他人。
李官勝覺得萬念俱灰。他精神崩潰,失去理智了。
當時,蔣宇正彎腰整理衣櫃裏的衣物,根本沒有注意到李官勝在說什麼在做什麼,更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心裏想著:“千萬不要讓衣服上有被壓皺的痕跡,否則就不好向楊柳交待了。她是最討厭男人衣冠不整的,我可不能讓她不高興。明天,就是明天,我去給她送核桃仁,更為主要的,我將和她一起度過一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情人節。”
他想道,以後每年再過情人節,大約就要和兒子或者女兒一起過了,很可能是和兒子、女兒一起過,因為楊柳喜歡要龍鳳胎。他已經和楊柳商定,一畢業就去領結婚證。他完全沉浸在對即將到來的浪漫節日和美好未來的想象中,全身愉悅,根本沒有注意到李官勝發出的危險信號。
趙官勝走到蔣宇左邊,右手飛快地揮動小鐵錘,一錘又一錘地敲在蔣宇的後腦上,咬牙切齒地喊道:“我讓你罵!我讓你罵!我讓你罵!我讓你罵!罵啊!罵啊!怎麼不罵了?!”
經過一陣敲打,他仿佛把二十多年來的怨忿都釋放出來了,便停了下來。他覺得身上有一種瘋狂發泄後的虛脫感,心裏空空洞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幾秒鍾,他伸手去拉蔣宇,見蔣宇沒有動靜,又喊道:“蔣宇,蔣宇,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蔣宇又不是一隻核桃,怎堪如此敲打?他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攤倒在衣櫃邊的地板上,永遠都起不來了,哪裏還有機會再開口說話?
李官勝又把手伸到蔣宇的鼻孔下探了探,發現他沒有氣了,想把他扶起來,卻摸到他後腦滲出的腦漿。他想到蔣宇死了,嚇了一跳,又匆忙把蔣宇的屍體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