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之驕子(二) 書山有路
李官勝算準時間,五點多鍾才回到家。他看見大門口外燒炮仗留下的滿地紙碎,不覺皺了皺眉頭。
果然,除了還有來恭賀的幾個同村叔伯哥哥外,其他的人客都走了。而多喝了幾杯米雙酒的叔伯哥哥們見到他回來,就大呼小叫地讓他過去喝酒。
在刺鼻的酒氣中,本來可以坐八個人一席的八仙桌上,依然還有七個人在。李官勝估計,他們能喝的和不能喝的都喝了一些酒,個個滿麵通紅。
李官勝還在猶豫的時候,就被江秀蓮連哄帶拉地來到他們的八仙桌旁。
兩個從廣東打工回來的年輕哥哥手腳麻利地把他壓到那個空位置上坐下,叫他喝酒。
李官勝從小到大都沒有喝過一滴白酒,現在自然是不想喝的了,但叔伯哥哥們卻虎視耽耽地看著他和他麵前的酒碗。李官勝覺得很為難。
江秀蓮知道兒子的脾氣,守在一邊幫他解釋。
一個伯爺不高興地對她說:“大嬸兒,我們男人在這裏說話,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插嘴。”又拍著八仙桌對李官勝說:“阿奀兒,你不要以為,啊你把戶口遷出去,啊你有米簿了,啊你就是城市人了。我告訴你吧,你的根永遠紮在這裏,隻有這裏才是你自己的根。就像村邊湧邊塘邊的那些水竹、大竹、毛竹一樣,就算長大後到了哪裏做了什麼用,織成籮框也好,修成擔邊也好,甚至到了城市裏做了手腳架也好,它的根依然深深地埋在泥土裏,跟其他老的嫩的根連在一起,直到變成泥土。”
江秀蓮以為他指李官勝出去以後會忘記自己出生的地方會忘本,連忙說:“大伯爺,你放心,阿勝知道自己的根在這裏,他是不會忘記自己是從哪裏來的。是吧,阿勝?”
那個伯爺嘟嘟噥噥地說:“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一點見識都沒有,就敢在男人麵前胡亂說話。”
李官勝自然不喜歡有人批評他的母親,強忍著不快,給那七個叔伯哥哥各斟了一碗酒,請他們慢慢喝,然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七個叔伯哥哥邊喝酒邊搖頭,說李官勝讀了幾日書,變得這麼傲慢了,不像是在自己這裏長大的人。
李官勝雖然聽到他們的話了,也懶得理會,他還得檢查檢查,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事情遺漏的東西沒有。
人客散後,李顯貴主持拆封,除了阿矇和幾個姑姐的利市稍大些外,其他的利市都一般。不算自己家養的那頭豬,李顯富這次辦大學酒,自己倒貼了1200多元。當他想到這也許是他這世人惟一的一次辦飲時,他的心痛就減輕了許多。
第二天清早,李顯富請的機動三輪車準時到竹根隊村口來接他們。
雖說父子兩個是坐著三輪車去古城縣汽車站的,但很多時候他們都得下車幫忙推車,否則就沒有辦法前進了。到了古城縣汽車站,李顯富給了三輪車夫15元錢。三輪車夫說了兩次“貪財了”,然後收下車錢,在說過祝他們一路平安後,這才調轉車頭去招攬他的生意。
李官勝買了兩張最快一班前往白雲市的汽車票。他們坐著白雲汽車總站的快班,很快就到達白雲市。
白雲市離古城縣有六十多公裏。李官勝這是第三次來。第一次是老師帶他來,目的是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第二次是前幾天,他到白雲火車站購買去綠水市的火車票。在順便參觀了白雲市建設大道和白雲國際會展中心等幾個標誌性建設後,他覺得自己的理想和家裏的美好願望差不多要實現了。他對著錦繡山最高峰獨秀峰,在心裏暗暗發誓:“不出人頭地,誓不為人。”
李顯富是第一次來白雲市,他對城市的繁華和富裕讚不絕口。
李官勝第一次坐火車。他十分興奮,聽著車輪發出的聲音,毫無睡意,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他幾乎是“坐”著去的,一路上幾乎沒有眯過眼。
也是第一次坐火車的李顯富,心滿意足地靠在兒子的身上打呼嚕,甚至有一兩次還說夢話,嘮叨著:“你契爺福慧先生算命就是靈,他說你能考上大學,你就能考上了大學。”
除了李官勝之外,他們家裏人都認為是阿矇算得好,說如果不是阿矇在定花根時判定,李官勝將來必定能考上大學,而且官運亨通,前途不可限量,也許就不會堅持借債供他讀書了。對李顯富和江秀蓮來說,李官勝的前途與阿矇定的花根有著極大的關係。
李官勝從來不相信阿矇的鬼話。如果沒有父母和三個姐姐的全力支持,沒有自己的刻苦努力,自己恐怕連中學都無法讀完,更不要說讀大學了。別人不知道,自己卻十分明白,自己的三個姐姐都十分聰明,可她們為了供自己讀書,犧牲了自己的前途。而且,從自己會說話時起,大姐、二姐、三姐一有空就給自己講故事,教自己識字寫字。他直到上了大學見識多後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比同齡的孩子聰明,那是因為他的智力開發得早。當同齡的孩子還不知道“一”“二”、“三”怎麼寫的時候,自己已經認得好幾百個漢字了。自己沒有讀小學一年級,就直接從小學二年級讀起。因此,在他的心目中,大姐李帶娣就是他的啟蒙老師。
李帶娣經常對他說:“阿勝,你這麼聰明,隻要你想做好一件事,你總是可以把它做好的。”李官勝記住了大姐的教誨。
村中沒有送孩子讀高中和大學的家庭,很多都建起了一層甚至兩層半的新屋,都是水泥磚混結構。隻有少數家庭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能力建新房。像李官勝家,雖然有三個姐姐外出打工,但由於要供他讀高中、讀大學,家裏住的依舊是一座泥磚屋,而且還欠了很多的債務。具體多少,李官勝自己也不清楚,他的父母和姐姐們叫他什麼事都不要管,隻管一心思把書讀好就行了。每當想起父母為自己操勞而日漸衰老的身影,想到姐姐們自顧不暇還得竭盡全力幫助自己,李官勝覺得這是一種無窮無盡的折磨,讓他想起來就覺得內疚和心痛。他時時都想:“什麼時候才能還清這綿綿不絕的恩情?”
以前沒有走出過古城縣地界的李顯富興奮地把李官勝送到青山大學,又陪著他注了冊。好在他們是早上到校,來注冊的新生並不多。他用東拚西湊和從古城縣良田鄉信用社借來的錢交了李官勝第一學年的學費、住宿費、教材費、保險費等等費用,親眼目睹了惟一的兒子成為大學生,並把新科大學生兒子送到宿舍安頓下來,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