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會造成傷害,傷人的是……恨。”
她瞪大雙眼,激動又錯愕。
“你了解恨的感覺,是因為你愛過,但是她沒有,她的人生經驗是假的,是你像催眠一樣告訴她的。”
“你……滾!”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凶惡地咆哮。
總是內斂沉靜的她,從不曾如此失控過。她之所以這麼激動,全是因為他一針見血地說中了她的心事。
“你真的恨琉璃的爸爸嗎?!”他緩緩地說著:“其實你還愛他,不是嗎?”
“你懂什麼?”她聲線一沉,略顯顫抖。“你知道什麼?”
“我或許不知道,但也許我可以說中你的心事。”他態度不卑不亢。
她一震,“你說什麼?”
“其實你一直盼望著他有朝一日可以回到你們母女身邊,不是嗎?”他問,“你帶著琉璃留在這裏,為的不就是等他回心轉意嗎?”
“什……”明子的臉色大變。
“你還深愛著他,但是你也恨他。”他續道:“你不隻催眠了琉璃,也催眠了你自己。”
“你……”
“因為你無法接受自己還愛著那個背叛你的男人的事實,對不對?”
明子想反駁他,但卻震驚得說不出話。
“你不斷告訴琉璃男人都不可靠,是因為你想懲罰他。”
“你盼著有天他會回來,你盼著他看見因為他的背叛,而一輩子不相信真愛、不相信男人的女兒,你盼著他因此而自責痛苦,然後乞求你的諒解。”
“夠……夠了……”她的身體在發抖,強烈的憤怒填滿了她的胸口。
“滾!滾!滾!”她指著門口,一連說了三個“滾”字。
看著她因為激動而顫抖著的身軀,和典知道……他說中了。
“你馬上離開,我不準你再踏進玄春一步。”她恨恨地說。
“你是老板娘,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他拿起薪水袋,“不過,我不會放棄琉璃。”
她冷然一笑,“你死了這條心,我不會讓你接近她的。”
“是嗎?”他撇唇一笑。
其實不用她趕,他也遲早要走。那個開發案已經著手進行,也該是他回東京處理一切的時候。不過……他會再回來的。
“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說罷,他轉身,瀟灑地步出辦公室。
望著庭前的老梅樹,琉璃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和典離開已約莫一個月,離家出走的他,現在若不是回東京,就是在日本的某一個角落裏。
他意外地闖進她的生命,應該隻是個過客,卻無端地占據了她的心房。
他離開的那天,多良他們都去送行,隻有她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摟上,隱身窗後遠望。
她知道母親如此果斷且不近人情地辭了他,不隻因為那晚的事傳到了母親耳裏,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知女莫若母的她,已經覦出自己的女兒愛上了那個男人的事實。
那之後,她母親並未嚴詞訓斥她半句。但母親的沉默,卻加深了她的不安以及罪惡感。
表麵上,她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但她的心已經跟從前不同了。
“小老板娘?小老板娘?”一名穿著“前原組”工作服的中年男人,連叫了她兩聲。他是在玄春進行整修擴建工作的工頭。
“抱歉……”她回過神,有點慌張,“有什麼事嗎?”
“前楝的工事到今天全都結束了。”他說。
玄春的工事已經進行了一個月,為了讓玄春盡快營業,前原組的人可說是卯足了勁地日夜趕工。
“是嗎?”她有點驚訝,“真是辛苦各位了。”
“應該的。”工頭笑著,“明天我們就會進行後楝的擴建及整修,預計也是一個p用的時間完成。”“麻煩您了。”她彎腰一欠。
最近母親經常往銀行跑,幾乎將玄春的所有工作都交代給她。
不過因為工程進行的關係,玄春也暫時歇業。
“琉璃……”此時,明子從外麵回來了。
“媽,你回來啦?”琉璃起身,“前楝的工作都收尾了。”
“噢?”明子看起來有點疲憊,“想不到他們動作挺快的。”說著,她在沙發上坐下。
琉璃貼心地為她倒了一杯茶,“明天他們要開始後楝的工程,預計一個月完成,我想我們可以開始接受預約了……”
明子揉揉眉心,“嗯,這些事都由你去做吧。”
看她疲倦憔悴的模樣,琉璃憂心地問:“媽你好像很累,去休息一下吧。”
明子搖搖頭,“哪來的時間休息?每天忙著找錢真夠累人的。”
“我們已經跟銀行貸款了,不是嗎?”
“那些錢拿來整修擴建還不太夠呢,我這次幾乎把所有錢都砸下去了。”她說。
琉璃有點憂心,“媽,這樣會不會太危險?”她的作法簡直就是不留退路。
明子眼神一凝,“若不孤注一擲的去做,玄春是不會突破的。”
看著母親,琉璃不知為何,竟感到不安。
“明天就把大家都找回來,準備重新開業。”明子說。“不趕緊賺錢,是無法付貸款的。”
“是,我知道了。”琉璃點了點頭。
東京,長京大樓。
這是一楝以花崗石做為外牆,位於港區,麵向東京灣的氣派大樓,同時也是長京集團的總公司所在地。
在二十樓的會議廳裏,蜷川信所主持的高層會議上,正在發言的是長京集團的接班人兼副總裁——蜷川和典。
“目前我們已經完成並購三葉銀行的所有工作,接下來就能著手收購一些體質不良的舊式旅館。”他示意助理打開幻燈片,用筆描出地圖上的幾個區域,“現在我們已有的土地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而其他零星地帶就是那些老舊旅館……”
說完,他要助理再換一張片子。
“接下來,我決定一邊進行整地的工作,一邊收購舊旅館。”
“收購旅館方麵不會有困難嗎?”一名經理問道。
“困難不是完全沒有,不過都是可以解決的。”他自信地一笑,“這些旅館都跟三葉借了錢,而過去他們都有延遲還款的紀錄。”
“延遲還款?”
“沒錯。”他說,“合約上載明隻要延遲超過三十天,就必須無條件撤離,並由銀行方麵接收旅館。”
“不過因為人情的壓力,銀行在這方麵並沒有太強勢。”
“就是因為這樣,三葉才會經營不善吧?”另一名高級主管開玩笑地說。
和典撇撇唇角,“這是三葉過去的作法,但今後,我們所管理的三葉將會在這方麵嚴格執行。”
“副總裁的意思,是要讓這些老旅館自然淘汰?”
“是的。”他點頭微笑。“我估計過,這個大型度假中心每年能替長京賺進近百億的錢,絕對值得投資。”
此時,在一旁的蜷川信突然問道:“那一帶呢?”
和典微怔,“哪裏?”
“就是地圖上凹進去的那一帶,那裏無法一起開發嗎?”他問。
和典非常清楚他指的是哪一塊,他的神情突然有點不自然。
“……”那一帶包括了玄春,而那是他不願意去碰觸的。
於理,既然要開發並收購那附近的土地及旅館,就沒理由放過玄春,但於情,玄春跟他有著感情。
“你跳過那一塊,有什麼特殊的考量嗎?”蜷川信精明的眼睛緊盯住他。
他知道和典為了開發案而在那附近的旅館工作過,而那間旅館可能就在未納入開發計劃的區域裏。
如果真是這樣,那表示他有了“感情”的考量。
突然,他將身子欺向坐在一旁的和典,低聲地:“有什麼讓你猶豫的嗎?”
和典濃眉一挑,方才輕鬆的神情忽地消失。
是的,故意跳過那一個區塊實在不夠專業,也於理不合。
如果他真要從父親手上贏得自由,那麼,他就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收購玄春,他可能得不到琉璃的諒解;不收購它,他所有的努力又會功虧一簣。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總得在這之中作出抉擇。
沉吟片刻,他很快地作了決定——
“我沒什麼好猶豫的。”他說。
“是嗎?”蜷川信一笑,神情高深莫測,“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什麼?”聽見菊助的老板及老板娘上門來焦急哭訴,明子震驚不已。
“明子阿姨,”跟著一起來的美紗雖不想繼承家裏的旅館,卻還是露出了愁容,“是真的,不隻我們,就連玉泉、首裏、泡盛館都被長京集團收購了。”
明子驚疑地問:“為什麼他們能收購你們的旅館?”
“因為三葉銀行。”菊助老板愁眉不展,“我們一直都跟三葉銀行貸款。”
“這跟三葉銀行有什麼關係?”想到自己在一個多月前,也跟三葉銀行貸了兩千萬,明子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們這幾天才知道,三葉銀行已經被長京集團並購了。”他說。
“什……”明子陡地一震,“怎麼會這樣?”
“以前三葉銀行可以準許我們延遲繳款,但現在他們不準。”菊助老板看著明子,“合約上白紙黑字寫著延繳三十天就必須撤離,由銀行接收旅館,你應該知道吧。”
明子眉心糾結,沉默地點了點頭。
“你跟玉泉他們都答應撤離了嗎?”明子問。
他搖搖頭一歎,“沒辦法啊,我們根本無法如期繳款。不過……”
“不過什麼?”
“長京集團倒是出奇地友善。”他說,“他們還補助了每家旅館一千的搬遷費及安置費。”
明子一怔,每家旅館一千萬?他們真是大手筆。
聽見菊助老板這麼說,琉璃忖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麼。
“這麼說來……他們根本是早有計劃。”她說。
“我想也是。”明子點頭,“長京集團根本是有計劃性地想收購所有的舊旅館。”
琉璃感到憂心,“媽,那我們……”
“我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的。”明子說。
這間旅館對她來說有著特殊的情感,不隻因為她擔起了重擔,並將它打理得有聲有色,更主要的是……這兒有著太多回憶。
“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太多存款,現在旅館又在半歇業狀態,我怕……”琉璃眉心微蹙,滿臉的愁色。
明子堅定地道:“必要時,我會先向其他銀行借貸。我絕不讓任何人拿走玄春!”
附近的舊旅館一家家的遷出撤離,而琉璃則每天和明子忙著跟銀行打道。
半個月下來,她們並沒有得到任何一家銀行的幫助。
雖說她們擁有玄春,但別家銀行在得知她們已向三葉銀行貸款後,紛委婉的拒絕了她們的貸款申請。
這天,是貸款延繳的第二十天,償還貸款的金額還是不夠。
這幾天,玄春的員工七拚八湊的湊了幾十萬,但明子並沒接受大家的幫忙。
別說她是個自尊心強的人,就算她不是,也不能拿大家的錢。
不過她也明顯地感覺到,不隻銀行不敢貸款給她,就連遊客也少了。當然,附近的旅館已幾乎停業是有影響,但更大的原因卻是那個開發案。
長京集團不隻有計劃地收購土地及旅館,還企圖讓玄春無法經營。
“老板娘……”梅嬸從外麵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不好了,是……是……”
“發生什麼事了?”見她慌慌張張,明子不覺也有點心慌。
“蜷……蜷川……”梅嬸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蜷川和典?”她一怔,這個人的名字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被提起了。
他來做什麼?難道他對琉璃真的還沒死心?
長京集團的事已經夠叫她煩心,他現在還來湊一腳?!
“他來做什麼?”她一臉不悅。
“他……你真的想不到,他……”梅嬸說得讓人不知所雲。
明子蹙眉一歎,“算了,他在哪裏?”她問。
“鬆本老板娘。”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辦公室門外響起。
明子將視線往門口一移,隻看見西裝筆挺,俊偉依舊的和典。
他的西裝扮相讓她相當吃驚,不是看輕他穿不起名牌西裝,而是今天的他跟她所認識的他有一段很大的差距。
她注意到在他身後還站了一個人,而那個男人居然是三葉銀行的經理——福山。
他跟福山一起出現,比他單獨的出現更教她震驚。“你……”
“我今天來是要跟你談談貸款的事情。”和典說。
明子微怔,“你?跟我談貸款?”難道他在三葉銀行上班?
他點頭,“福山先生告訴我,你已經延繳超過二十天了,是嗎?”
福山告訴他?這是說他的職位在福山之上,所以福山必須向他報告?
“沒錯,我……”
“鬆本老板娘,”他打斷了她,“你應該知道延繳一旦超過三十天,你就必須無條件撤離吧?”
她眉心一擰,“我知道,不過如果你……”
“你誤會了。”他一笑,“我今天來不是跟你要錢,畢竟離期限還有十天。”
明子狐疑地望著他,“那你……”
“我想知道你還能撐多久?”他說。
明子不悅地道:“你是什麼意思?”
“附近的開發及旅館的封館,都影響著玄春的生意,你覺得你撐過這次以後,還能熬多久?”
“我不會讓玄春倒閉!”她氣憤地說。
“你對自己未免太過自信。”他直視著她。讓玄春關門大吉。對他來說,根本最易如反掌的事。而這也是他必須做的事情——盡管他不願。
但這個開發案的成功,直接關係著他的將來,他有勢在必行的決心及在必得的自信。
“我知道玄春為了擴建整修,不隻借了兩千萬,也投入了你所有的資金,如果營業狀況無法恢複以往的水準,你絕對付不出貸款。”
發現他如此清楚玄春的營業及財務狀況,明子錯愕又驚惶。
“我想你應該知道長京集團會補助一千萬協助旅館撤離及安置,如果願意放棄,我可以給你更好的補助及優惠。”
“你……”聽見他說這些話,明子感到氣憤,但填滿她胸口的,是更多的疑惑。
她無法理解他為何能有這麼大的決策權,他是什麼樣的職位,怎能輕易地說出這種話?
“至於玄春的員工在度假中心竣工後,也會安排他們到度假中心上班,薪資方麵,絕不會比他們現在還少……”
“慢著。”明子打斷了他,質問:“你憑什麼說這種大話?”
“大話?”和典撇唇一笑,“我從不說大話,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決策權,我不敢給你這樣的承諾。”
“什……”明於困惑的看著他,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多。
此時,一旁的福山趨前,“副總裁,我們還要去稻佐旅館。”
“我知道。”他淡淡地說道,然後笑睇著明子,“稻住旅館的老板也相當固執,不過他也許會比你更快答應我的條件。”
明子怔怔地看著他,忍不住地輕顫起來。
“副……副總裁?你是……”
“副總裁是長京集團總裁蜷川信先生的公子,也是未來的接班人。”一旁的福山說道。
明子陡地一震,“什麼?你……你是……”
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那個曾經在這裏打雜的年輕人,竟是長京集團的未來接班人。
他為什麼到玄春來打工?難道說……
“你是來打探的?”她氣憤又震驚地瞪視著他。
“應該說是行前勘察。”他說。
“你……你真是……”她幾乎快說不出話來。
“鬆本老板娘,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提的條件。開發此地對你有幫助,對你的員工也有助益,對這裏的繁榮發展更是件好事。”
他拿出名片遞給她,而她神情惱火的不肯收下。
他將名片往桌上一放,“我等你的好消息,後會有期。”說罷,他轉離去。
一出門口,他就驚見站在門邊的琉璃。
她用一種幽怨、不滿的眼神望著他,他知道她聽見了辦公室裏所有的對話。
“好久不見。”他力持領定地看著她。
自知她的眼神及表情將使他的決心動搖,他迅速地躲開她的目光。
“福山,我們走吧。”說完,他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琉璃仿佛能聽見血管內血液沸騰的聲音。
是的,她都聽見了,不管她相不相信,那些事情都已經由他口中得到證實。
盡管不該,她還是愛上了他,但他……他欺騙了她、欺騙了所有人,他隻是個騙子。
拉住他!質問他!突然,她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你甘心嗎?你真的甘心嗎?
“不……”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不甘心。”說著,她轉身追了出去。
司機打開車門,和典毫不遲疑地就要上車。
“蜷川和典。”突然,琉璃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