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婚後一年就生下琉璃,前幾年一家和樂,簡直可說是最完美的家庭,直到……”
“第三者的介入?”和典接口。
“嗯。”多良變得凝肅,“對方是個插花老師,在她的主動追求下,北條他竟出了軌。”不久後,明子也發現了。
她要北條在她及外遇對象之間做個選擇,那一晚北條驅車前去跟外遇對象溝通,然後就沒再回來了。
其實之前在咖啡廳裏,和典已經約略知道一些,但經多良詳述後,他更清楚之間的來龍去脈。
“老板娘從此就變了?”
“沒錯。”多良一歎,“她是受害者,但因為父親的外遇而被母親灌輸‘男人不可靠’觀念的琉璃,更是受害者。”
“唔……”和典沒多說什麼,隻是想起琉璃那張美麗,卻又帶著淡淡憂愁的臉龐。
多良重重地拍拍和典的肩膀,“想不到我跟你這小子還挺有話聊的,哈哈……”
和典睇著他,淡淡一笑。“也許休息後,我們還可以喝兩杯呢。”
“是嗎?”聽到喝兩杯,多良的精神全來了,“那真是太好了。”
每個星期三晚上,琉璃都會到下田學習琴藝,去的時候因為時間還早,她會自己搭車去。
但回程因為時間晚了,通常都由多良或司機岩吉開車去接她。
十點鍾,琉璃抱著琴走出教室,一眼就看見旅館的小卡車停在路邊。
車上坐了個人,但似乎不是多良,也不是岩吉。
突然,車窗搖下,裏麵的人探出頭來——
“需要我幫你開車門嗎?”穿著招牌白T恤的和典,臉上掛著他那迷人的笑容。
“怎麼是你?”琉璃訝異地看著他。
“大家都沒空,隻好派我來。”他說。
“噢……”她站在車門邊,不知在想著什麼。
“幹嘛?你對我的開車技術不信任?”他咧嘴一笑。“男人真的那麼不可靠?”
她隱隱聽出他話中另有意涵,但……他怎麼知道?
“上車吧。”他催促著,“時間不早了。”
她微蹙眉頭,“你……你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了什麼?”和典佯裝糊塗。
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琉璃沉默了一會兒。
是她太敏感嗎?忖著,她無意地別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有駕照,技術絕對可靠。”他撇唇一笑。
她又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車門,抱著琴坐上車。
琉璃緊抱著琴,坐得極靠近車門,如果車門在這時掉了,她鐵定會摔出車外。
和典別了她一記,“位置很大,你不需要坐那麼過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有點羞惱地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有敵意?”他反問她,一臉的促狹。
“你……”她轉頭瞪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她要對他那麼“壞”?他其實也沒惹到她,為什麼她就是那麼介意他的存在?
是的,存在。
他是個“存在感”十足,讓人很難忽視的人,過去她不曾正眼瞧過任何男人,現在當然也不會。但……怎麼他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當她越是強迫自己不要注意到他,就越是難以漠視他的存在。
“你討厭男人?”他突然問道。
琉璃漲紅了臉,不滿地瞪著他,“你太多事了。”
“我隻是好奇。”
“請你收起你的好奇。”她說。
“很難。”
“什……”她一怔。
“我說很難。”他轉頭瞥了她一眼,“我很難對你不好奇。”
聽到他這句話,琉璃的心跳突然急遽起來。
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卻也不想讓他發現。因此,她板起臉孔。
“你想怎樣?”她狠狠地瞪著他。
和典看了她一下,唇角一勾,露出了促狹的微笑。“你又來了……”
“咦?”
“你那種仇視的眼神又來了。”他說,“還說你不討厭男人?”
“那是因為你太讓人生氣了。”她說。
“我哪裏惹你不高興?因為我好奇?我說話輕薄?還是……我說中了?”
他氣定神閑,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表情,讓她無端地生起氣來。
她別過臉,看著窗外,索性不理會他。
和典從車窗玻璃中看見她生氣中又帶著嬌羞的臉,淡淡一笑。“你真的生氣了?”
她輕哼一聲,維持沉默。
“我沒什麼惡意,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他挑挑眉,“因為我是男人?”
她皺起眉頭,依然不說話。
“可是多良師傅、岩吉,還有聖伯他們都是男人,你怎麼不討厭他們?”
“因為……”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她轉頭瞪著他,幾乎衝口而出。
是的,他跟他們不一樣,也跟她曾遇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其他男人不會讓她情緒浮動焦躁,不會影響她的生活,而他才出現短短幾天,卻已嚴重影響了她。
她仿佛每天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即使他並沒說話。
她好像每分每秒都注意到他的身影,雖然他根本沒出現在她視線範圍以內。
這是她從來不曾經曆過的感覺,而這感覺讓她在覺得慌張不安之外,竟有一種不知名的雀躍及期待。
“因為什麼?”和典轉頭凝睨著她。
“看前麵!”見他盯著自己,她緊張地大叫。
“別緊張。”說著,他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然後笑了起來。
不知怎地,他朗朗的笑聲讓她覺得很輕鬆,雖然她還氣惱著他。
一直以來,父親的背叛及母親的嚴厲教誨,讓她的生活過得很壓抑。
久而久之,她的笑容變得很職業,而且隻有在對著客人時才笑得出來。
“你不喜歡笑,對嗎?”
他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她微怔,蹙眉覦了他一記。
“沒事幹嘛笑?”
“真的沒什麼事能讓你發自內心的笑嗎?”他問。
“什麼發自內心?”她微嘟起嘴,“你的意思是說我笑得很假?”
他抿唇一笑,“不,你笑起來很美,隻是……有點職業。”
他脫口而出的恭維,教她又一次羞紅了臉。
她飛快地將臉轉向窗外,“你一定常對女孩子這麼說,不過這一套對我是沒用的。”
“噢?那什麼才有用?”他挑挑眉問道。
“都沒用。”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你,這樣行了吧?”被他問煩了,她發起脾氣,沒好臉色地瞪著他說。
被她這麼吼,他沒有尷尬,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你!”她瞪著他,一臉的無奈懊惱。
“你的反應真的很有趣……”他笑說。
“夠了你!”她語帶警告,“不要笑了。”
“你可以討厭我,但不能阻止我笑。”
“你耍什麼嘴皮?”她羞惱地瞪視著他,但胸口卻有一種暖呼呼的感覺。
有點興奮、有點喜悅、有點不安、有點……她說不出來的輕鬆自在。
就在這一際,她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最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星期天早上,美紗打扮得花枝招展到玄春找琉璃。
她是個極度討厭和服的女生,一輩子穿和服的次數不超過五次,所以即使是休假日,她也不肯乖乖穿著和服在家裏的旅館幫忙。
一到玄春門口,她就看見穿著工作服在庭院裏掃地的和典。
“咦?”她一怔,因為這是張生麵孔,好看的生麵孔。
他這型的男人在鎮上還不曾看過,可見他並不是本地人。
隻是……一向隻用“歐吉桑”的玄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年輕的生力軍?
“你早。”她主動趨前問候。
和典一聽見她的聲音,就認出她是之前跟琉璃在咖啡廳裏聊天的朋友。
“你早,找小老板娘?”他露出那迷人的笑容。
美紗一怔,有點小小的興奮。“你……認識我?”
他一笑,“當然,美女總是比較顯眼。”
他這句話說得美紗心花怒放,立刻綻開笑靨。
“美紗?”此時,琉璃從裏麵走了出來。
看見美紗跟和典似乎正在交談,而且美紗臉上還漾著嬌媚的笑容,她心裏有點怪怪的……
而那怪怪的情緒裏,隱隱夾雜著一點點的不高興。
她沒有深究那情緒的真正含義,迅速地趨前,“你怎麼這麼早?”
美紗走過和典身邊,問:“你今天能不能出來?”
“不行。”琉璃搖了搖頭,“昨天來了兩個團,快忙翻了。”
“這樣呀……”美紗有些失望。
“做什麼?”琉璃問。
“有個男客戶約我吃飯,他可能會帶他朋友,所以找你一起去。”
美紗才說完,琉璃發現和典好像聽見了她們的談話內容。
想起上次在咖啡廳裏,他也“不小心”偷聽了她們的對話,她機警地將美紗拉到角落裏。
“幹嘛?”美紗不解地問。
“小心隔牆有耳。”說著,她瞄了還在打掃的和典一眼。
發現她瞄了和典一記,美紗覺得疑惑,“你說他?”
“嗯。”她點頭。
“他是誰?哪裏找來的?”美紗不在意談話被聽到,反而好奇他的來曆。
“他自己找上門的。”她說。
“啊?”美紗蹙眉一怔。
琉璃一臉神秘,“你記得上次我們在咖啡廳聊天的事嗎?”
“當然。”她點頭。
“他聽到我們的話。”
“然後呢?”美紗歪歪頭。
“然後他就跟著我回來了。”她說。
“什麼?”美紗一臉吃驚的表情,“你把他說得像‘背後靈’一樣。”
“他跟背後靈沒什麼兩樣……”琉璃說。
“怎麼回事啊?他幹嘛要跟著你?”
“他聽說我家缺人手,所以就跟著我,想到我家應徵。”
美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從哪裏來的?”
“東京。”她說,“他說自己跟父親鬧翻了,所以離家出走……”
“東京啊……”聽見東京,美紗的眼睛亮了起來,“太好了,我最喜歡東京來的男人。”
“喂,你待會兒不是要去約會?”琉璃皺皺眉頭,損了她一句。
美紗嘿嘿一笑,“又不是正式的約會。”說著,她轉頭瞄了和典一眼,“他很帥耶,搞不好是哪家的大少爺,天生叛逆,所以鬧逃家記喔。”
“別傻了,什麼大少爺,搞不好他是通緝犯呢。”琉璃說。
“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的。”美紗信心十足地說。
“不跟你鬼扯了。”琉璃秀眉一場,“你去約會吧。”
美紗不以為意地笑笑,然後輕拉住她和服的袖子,“反正你對他沒興趣,也沒意思,不如介紹給我認識。”
“你們剛才不是認識了?”琉璃口氣有點酸酸的。
美紗斜睨了她一眼。“口氣很酸喔?幹嘛,你喜歡他?!”
琉璃倏地紅了臉,“誰喜歡他?”
為免美紗發現她的心慌,她強自鎮定。“你喜歡他,自己去追吧!我要去忙了,再見。”說罷,她轉身就往屋裏走。
走到門口時,她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瞥了一眼,隻看見活潑又嬌媚的美紗正跟他聊著。
美紗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亮麗、搶眼的美,時尚的她跟東京來的和典其實是非常速配的……不知為何,她有些難過起來。
撇過臉,她快速地走進屋裏。
午夜,旅館漸漸冷清下來,來往穿梭著的人也慢慢地變少。
除了輪值的員工,其他人都已經回到宿舍休息。
和典洗過澡,一個人在後院的走廊一坐著抽煙,模樣悠哉極了。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
他叨著煙,將手伸進口袋裏摸出了手機。“喂?”
“和典?”電話那頭傳來他母親蜷川美智子的聲音,“找你好幾天了,跑到哪裏去?”
“我在伊豆。”他說。
美智子一怔,“伊豆?”
“嗯。”他閑閑地答。
“一定是你爸爸派你去的,對不對?”
“嗯。”
“真是的,幹嘛叫你去?!公司都沒人了?”
“這個開發案,爸都交給我了。”他低聲地說。
“你是說那個複合式大型觀光飯店的開發案?”
“沒錯。”說著,他下意識地看看周邊,“別談那個,不方便。”
美智子頓了頓,“那麼神秘?你在當間諜?”
“差不多。”他一笑。
“咦?”她感到驚訝,“你爸爸居然叫你做那麼危險的事情?”
聽到母親這麼說,和典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真寶耶,什麼危險不危險的?”
“我要去找你爸爸問個清楚。”
“你別鬧了。”他笑斥著。
“說,”美智子口氣嚴肅,“你到底在那裏做什麼?”
“打雜。”他說。
美智子愣了愣,“打……打雜?你從美國深造回來,居然跑去打雜?”
“工作無貴賤,OK?”
“也是為了那個開發案?”
“沒錯。”他說。
知道打雜隻是開發案的一部分,美智子不願卻也無奈地接受了。
“都做些什麼?”
“在廚房幫忙,有時整理庭園,有時搬搬貨,載送客人……”
“廚房?庭園?你……”她疑惑地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在旅館工作。”
“啥米?!”美智子驚訝地喊了一聲。
生在蜷川家,貴為長京集團未來接班人的他,從小就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食衣住行都有人伺候著的大少爺,而現在卻為了工作去伺候別人?
“你怎麼做得來?”她憂心地問。
“我行的,沒問題。”她大驚小怪的反應,讓和典啼笑皆非。
她總以為他是沒人照顧著就活不下去的大少爺,卻不知道他在美國深造的那些年,一直瞞著家裏在打工。
父親在美國開了個戶頭給他,他當然沒有經濟上的問題,之所以跑去打工兼差,隻是為了體驗不同的人生。
“這裏的工作雖然忙碌繁重,但步調卻很輕鬆。”
“你說什麼東西?”美智子無法理解,“既然忙碌,又怎麼能輕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愜意就是了。”
“可是……”
“寶貝……”他總是這麼稱呼他母親,而他母親也喜歡他這麼叫她。“別窮擔心了,下次休假,我就回去看你。”
“和典……”
“就這樣,再見。”不等母親再“關注”,他迅速地斷線,卻發現煙隻剩一截煙屁股。
他重新點燃一根,卻聽見身後有細微聲響——
琉璃發誓自己絕不是故意在這裏偷聽他講電話,隻是不小心經過,聽見他說“寶貝”,然後她就不由自主的駐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