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渙之沒想到阿翕會主動來見他。
來京城幾日,沈渙之隻感覺自己腦袋不夠用,他經商之路才剛開始,一切都在摸索吸納之中,開始是想馬上見她一麵的,但京城這個地方,等級禮教分明,無處不在的拘謹跟壓抑讓他不得謹慎視之,加上一來就有諸多事等他處理,並沒有閑暇。
一盆冷水潑下來,他的腦袋也就清醒了,然後覺的自己太孟浪,謝家那樣的門楣,閨門深宅裏的姑娘,早已不是鄉間沒有約束的野姑娘,他怎麼能冒然見她,謝家人該怎麼看他。
從商是為無奈,雖然亦能有所建樹,但真到了天子腳下,望著那一座座高門深院的時候,沈渙之還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卑微與壓迫,他才發現,自己沒有一個合適的,能拿得出手的身份見她。
鄉野小縣城出來的商賈,即便能有萬貫家財又如何,在京城貴人眼裏,皆視為下等,沈渙之開始反思自己的不自量力,自己憑什麼能娶到謝家姑娘呢,就算他按部就班的讀書入仕,等到入了謝閣老眼中的時候,阿翕也早已為人婦。
這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路不是嗎?
再然後,他就不怎麼想見她了。
所以當阿翕出現在沈渙之眼前的時候,他的一反應是無措,而後才是難以言喻的喜悅,他其實是想見她的。
幾年未見,阿翕長成了大姑娘,跟他想象中的一樣,不,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畢竟身在京城高門,教養,熏陶,裝扮,無一不足,她已經脫胎換骨。
沈渙之就是這種感覺,她已經跟他站在了兩個門裏,雖然她開口還是那個阿翕,但確然是不一樣了。
他的無措羞赧,全都在掩飾他心裏的無望,他已經備受打擊。
她眼中有重逢後的喜悅,那喜悅隔了萬水千山,幾乎是一種曆經苦難後重生的喜悅,他這才想到,京城高門裏的生活一定是不如意的,不過短短幾年,她已經完全褪去了那層天真,變的謹慎,刻意,無奈,他不想阿翕變成那個樣子。
但他同樣沒有勇氣說出“你跟我走吧”這樣的字眼,他痛恨自己的謹慎顧慮,在離別的時候,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失望,這失望瞧的並不真切,但他多麼了解她啊,他就是知道,阿翕是失望的。
原來她也渴望有人帶她離開這裏嗎,沈渙之對著早已關上的門伸手,沒有勇氣開門,沒有勇氣追上去,什麼都晚了,他已經沒有機會。
許多年後,沈渙之反複回想那一天,那是他徹底錯失她的一天,歸咎於命運嗎,其實並不全是,是他不夠堅定,阿翕當時要的,就是一份堅定。
但是那個男人給她了,顧昀,阿翕的夫君。
後來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阿翕繼續一如既往的待他,陪他遊京城,然後拒絕了他,他之所以說出來,是想給自己一個儀式性的結束方式,她明確的拒絕了,他或者才可以徹底死心。
是對自己死心,對她並不能真的做到。
再沒多久,他就得到了阿翕要嫁人的消息,一趟京城之行,成了他人生裏又一個起伏,他失去了阿翕,卻在京城立住了腳。
他遇上了所謂的伯樂貴人,卻並不知道人生其實沒有那麼多所謂的幸運,一切都是別人刻意的善意罷了,那個人就是顧昀。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當時是怎麼想的,這也是他許多年後才知道的真像,卻仍舊不能明白顧昀的心思,所謂伏脈千裏,永遠沒有無緣無故的道理,顧昀難道能在他身上看到什麼經世之才嗎,這實在太可笑了點。
是為了討好阿翕嗎,可她從始至終都不知道真像,何來討好一說,他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情敵,顧昀可以毫無顧忌的除掉他,實在是尋不出半點會幫他的理由。
這個問題的答案,耗費了他大半生才得以明白,顧昀是在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在他離去後,有資格照顧阿翕的機會。
顧昀大概是個造物主一樣的存在,預料了太多不可描述的未來。
沈渙之離京之後,便踏上了他漫長的從商之路,從阿翕哪裏得來的絕望,讓他對整個人世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認知,混跡世間的人,從來沒有所謂的兩全其美,既想要出人頭地,又想固執的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幾乎是癡人說夢。
不管是從商還是入仕,皆要暫時放下自我,人情鑽營,老辣的手段,過硬的心智,缺一不可,不管是身邊的李掌櫃,還是後來認識的宋延辰,他們身上都有一層堅固不催的皮囊,如果別人能輕易的戳破看穿這層皮囊,那你就是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