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逐鹿 第兩百零四章 南北共分天下(2 / 3)

所以這才有了今天這北莽東線武將盡出的一幕,隻是許多北莽邊軍老將和上了歲數的萬夫長,斜眼看著不遠處那個被簇擁的家夥,嘴角都有些冷笑,你王遂的威風八麵也就是個花架子。

花架子好歹也是個架子,王遂身邊除了各方勢力胡亂湊出的親衛精騎,也有秋捺缽大如者室韋和冬捺缽王京崇以及四五名青壯萬夫長的親身隨同。

北莽東線號稱三十萬大軍,其實滿打滿算也隻是二十萬出頭,萬夫長有二十三人,在此之上還有兩個相比柳珪楊元讚等人要名聲不顯的北莽大將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南朝有北涼鐵騎可以遙遙相對,時不時還能打上幾場硬仗大仗,可在雲淡風輕的東線上,就隻能跟膠東王趙睢和顧劍棠先後兩隻大烏龜對峙,有屁的軍功可以掙啊。如今境地更是不堪,在太平令的暗中授意下,東線隻有敗仗連連,兩位大將軍隻覺得自己的老臉都丟人丟到離陽了。

王遂突然勒韁停馬,整支大軍也隻能隨之停下馬蹄。

萬人之眾的大規模騎軍,幾乎是一個瞬間就驟然從快速推進到全然靜止,這讓高坐馬背之上環顧四周的王遂發出一陣嘖嘖聲,隻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油滑模樣,難免讓人懷疑這老家夥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讚歎。這段時日內許多不遠不近見過主帥一麵的千夫長們,都百思不得其解,這位老兄真是能跟人屠老涼王一樣的中原頂尖名將?真不是哪個小角落跑出來混吃混喝的騙子?陛下是不是不小心用錯人了?

王遂轉頭看著兩位年輕捺缽,很臭屁地笑嗬嗬道:“我們中原士卒戰力,自大奉王朝末年起就江河日下,到了春秋戰事的後期,淒慘到北漢三步當你們一騎的下場,慘啊,真是慘不忍睹,要我說,幸好離陽得了中原,否則還真就給你們北莽趁亂南下一統天下嘍。而離陽呢,為何能成事?徐驍的徐家軍能打是一回事,但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徐驍和徐家軍的存在,為離陽樹立起了一個榜樣,讓當將軍的明白一件事,哦,他娘的原來仗可以打得這麼凶,人可以這麼死啊!要不怎麼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於是離陽朝湧現出了一大批敢戰且敢死的青壯將領,沒辦法,就算比不上那徐驍,也不能差太多不是?離陽先前兩個皇帝,不說其它,眼睛可都不差。我王遂早年在東越北部邊境上,跟徐驍打過大小四場,當然了,我肯定都贏了的。”

聽到這裏,幾個正值壯年的萬夫長都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再看待這個老家夥,頓時覺得身材好高大,氣勢好強烈。

陽光映射在老人披掛的鐵甲之上,一時間似乎刺眼起來。

打敗過徐驍的人物啊!而且是連贏四場!這十幾二十年來,北莽哪個大將軍敢自稱跟老涼王扳手腕?柳珪大將軍夠厲害了吧,那也隻是被陛下稱為半個徐驍而已!

王遂自顧自說道:“當然了,那時候我都是以多打少,兵力最懸殊的那一次,我是以四千人打徐驍六百人,徐驍死了五百多。”

那些個剛剛對這老頭兒生出敬佩之心的萬夫長們,差點忍不住下馬跳腳罵娘。

隻是王遂又慢悠悠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六百錦州老卒,如今北涼三大老字營,骨架子就是那六百人搭建起來的。”

眾人悚然。

王遂嗬嗬一笑,“兵力最接近的那次,是我王遂三千人馬,徐驍一千九百人,我大勝,戰損不過六百人,徐驍慘敗,又一次打折了老本,這才有那次跑去離陽兵部衙門雨中苦等的事情。”

不光是那幾個萬夫長和悄然靠近的一撥千夫長,就連秋冬兩位捺缽也聽得入神,心情激蕩。

王遂自問自答,“是我王遂真的用兵如神嗎?在春秋將領之中,大概能算是吧,但如果要說誰覺得徐驍那老兒不頂用,可就大錯特錯了。徐驍,才是真的厲害啊。吃再多敗仗,又如何?他總能贏下最後一仗,這就夠了。沙場武將領兵,千萬別學葉白夔,得學徐驍。”

王遂環視四周,看著那些不算太過陌生的臉龐,輕笑道:“一支軍隊,不怕吃敗仗,也不怕死人,隻要有那股子魂魄,虎死尚且不倒架,何況萬千甲士凝聚而成的大軍?”

王遂笑了,“我不知在場的你們當中有幾人是真正死心塌地,願意為那老婦人赴死。但我知道,北涼有三十萬邊軍,是實實在在願意為先後兩人,去死的。”

王遂眼神驀然尖銳起來,“我王遂到東線後,一直混吃等死,那是因為我王遂根本就瞧不上一個顧劍棠,瞧不上那兩遼防線,我真正想要與之一戰的,是北涼鐵騎!”

王遂突然沉聲問道:“有誰願意為本將去打下薊州,再去幽州領教一下燕文鸞的步卒?!”

萬夫長們麵麵相覷,這不是明著打南院大王董卓的臉嗎?這位主帥就不怕惹惱了陛下和太平令?

王遂又恢複那玩世不恭的模樣,撇嘴道:“看來是沒人樂意。”

如果是簡單粗劣的激將法,在場這些能夠在尚武北莽當上萬夫長的武將,當然不會心動,更不會一個熱血上頭,就因為老家夥的三言兩語結果從東線跑去薊州。

但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不管離陽朝野如何看待涼莽戰事,北莽自身其實已經憂慮重重,都在無比期待某個人在某個戰場打破僵局。

冬捺缽王京崇率先打破沉默,沉聲問道:“敢問將軍,若是事後有人問罪?”

王遂冷笑道:“問個屁的罪!你們要是還怕,那我王遂就撂句話在這裏好了,一切後果,由我王遂來扛。”

王遂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話雖如此,可你們這幫沒卵的家夥,打下精銳損失殆盡的薊州不難,可真的能去跟幽州燕文鸞叫板?我看懸啊!”

王京崇笑道:“那末將就有卵一回?”

王遂眯眼盯著這個年少時便離開故國故土的春秋遺民一眼,緩緩道:“這個……真可以有。”

秋捺缽大如者室韋也笑道:“其實末將胯下那話-兒不小,隻不過呢,平時沒見著水靈娘們,就懶得鋒芒畢露,既然今兒又有薊州又有幽州的,那可就要亮一亮兵器了。”

王遂沒有理睬兩個捺缽,“不用急,給你們半旬時間,該權衡利弊的就好好算計,該和長輩商量的也趕緊了,半旬過後,有不樂意窩在這東線的,盡管來找我。對了,別忘了帶上好酒,我知道你們私藏了不少好東西。以後跟著我王遂一起拚命,今天給我幾壇好酒喝,不敢明天就還你們一個大將軍當當,人人官升一級還是不難的。”

王遂望向東麵,重重吐了口唾沫。

然後這個老人撥轉馬頭,緩緩而行。

他望向遙遠的北涼方向。

聽說你吃飽了撐著混過江湖,小小江湖?任你一人敵萬人又如何?比得上沙場上的金戈鐵馬嗎?比得上那數十萬鐵甲人人赴死的慷慨壯烈嗎?

徐驍的兒子,豈能如此小家子氣!

徐鳳年,當年你爹被我王遂打光了錦州老底子,你小子真有本事,就來找我算賬。

你輸了,那就乖乖認命。

你要是這都能贏,這個天下,都應該是你徐鳳年的。

北涼的江湖從未如此熱鬧過,當初在軒轅青鋒的推波助瀾之下,本就有許多武林豪傑滿懷熱血往邊關北行,而就在此時,武當山傳出要舉辦新一屆佛道爭辯的消息,這就給許多原本不太想摻和涼莽大戰的江湖人有了個台階好下,咱們不趟渾水,但稍稍繞道去那武當山瞧瞧熱鬧而已,總不至於就惹惱你離陽朝廷吧?人人皆知那八十一峰朝大頂的風景極為壯觀,何況呂祖和那騎鶴下江南的仙人洪洗象都在此修道,去沾沾仙氣也好。一時間,湧入幽涼兩州的外鄉人多如過江之鯽,而作為北涼地頭蛇的魚龍幫,在幫主劉妮蓉的親自操持下,幫眾不但主動負責為江湖朋友帶路,承擔一切衣食住行的開銷,而且若是有人嫌與人同行不夠爽利,那麼隻要憑借路引在魚龍幫各郡分舵掛個名,就可以拿到一筆沉甸甸的車馬費,至於是否真的前往武當山,是拿去青樓買醉了還是半途大魚大肉了,財大氣粗的魚龍幫也不會真的計較,這無形中也讓魚龍幫在中原江湖的地位提升不少,魚龍幫的頂尖高手不多是不假,可擋不住人家富可敵國啊,混江湖想要混得愜意,還不就是靠拳頭硬和腰包鼓兩樣?否則你以為自己是玉樹臨風的北涼王啊,聽說他老人家那可是習武前僅靠一張臉,就能讓不下十個早年向清涼山尋仇的女俠一見鍾情的,從此心甘情願在王府那座梧桐院中被金屋藏嬌……一隻手就數的過來的武道大宗師,桃花劍神鄧太阿太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官子曹長卿畢竟年紀不小了,拓拔菩薩更是個天生就不討喜的北莽蠻子,那麼風華正茂而又壯舉不斷的徐鳳年,就成了離陽江湖人茶餘飯後最是津津有味的談資。許多新赴北涼的武林豪傑和綠林好漢更是大開眼界,大小青樓是個花魁就都說自己為徐鳳年暖過被窩,涼州路邊隨便一個算命先生就敢說自己當年給咱們王爺測過字卜過卦,酒肆茶樓也紛紛吆喝北涼王對自家的招牌貨那叫一個讚不絕口,尤其是那些售賣胭脂水粉的鋪子,更是信誓旦旦揚言徐鳳年在他們那兒給紅顏知己買過東西,最讓少俠和公子哥感到悲憤的在於這明擺著是店家糊弄人的欺人胡話,可隨行的女俠仙子們就跟鬼迷心竅似的,在那些鋪子裏買了一大堆貴死人不償命的瓶瓶罐罐,關鍵在於花錢如流水的真正冤大頭,正是他們這些護花的大老爺們啊。

在北涼江湖喧囂之際,恰好遇上北涼軋柳風俗最盛的時候,北涼富家子弟都會在郊野或演武場走馬騎射,於樹枝上懸掛任意一物,將其挽弓射落,謂之軋柳。當那些外地江湖漢子看到許多北涼婦人也是弓馬熟諳的模樣,難免有些心驚,以前隻聽說北涼民風彪悍,現在才確定所言非虛。而這些北涼軋柳男女多半又在臂上綁縛白麻絲,一問才知原來是北涼百姓在脫去喪服後的一月之內,都要綁麻祭奠逝世親人,這跟中原家族在夏中時節臂係用五彩絲縷以求辟鬼祛病有些相似。這同時也讓人心驚,難道北涼果真在涼州邊關虎頭城和幽州葫蘆口,戰死了那麼多人?為何之前在中原家鄉隻聽說北涼邊軍麵對北莽百萬大軍壓境,要麼是不戰而退,要麼就是一觸即潰?倒是聽說大柱國顧劍棠坐鎮的兩遼和他女婿袁庭山的薊北防線,雙雙捷報連連。進入北涼之後,親眼所見,除去騎射軋柳的北涼子弟讓人自慚形穢,那些從北涼境內駐軍抽調出來的巡城遊騎則是讓人感到敬畏,這些據說戰力要遠遠遜色邊關鐵騎的境內騎軍,如果真拎出去跟眾人家鄉所謂的精銳兵馬打一場,那還不是猶如一品境界的頂尖高手碾壓二品小宗師?

當大多數外地江湖人都開始登山或是臨近武當,又聽到了兩個極具傳奇色彩的新消息,北涼王徐鳳年在繼上一次率領幽州萬騎戰於葫蘆口外,這一次又於虎頭城外單身陷陣,殺得北莽南院大王董卓一退再退。而那個惡名昭彰的北涼都護褚祿山,則親率八千騎軍,由懷陽關奔赴流州東北邊境,大破三萬董家私軍。大惡人誰都討厭,可如果這個惡人是自家人,其實想一想也是挺能讓人感到安心的。褚祿山這個小兒止啼的大魔頭,放在北涼邊關那是最合適不過了,既不禍害中原,還能讓北莽蠻子糟心。這麼看來,徐鳳年當了北涼王,別的功績不去說,光是能夠降伏褚胖子讓他老老實實待在涼州關外,就已經是一樁天大功德了。

徐鳳年為了這場原本應該在兩年前龍虎山斬魔台舉辦的佛道之爭,在見過褚祿山和那支傷亡慘重的鐵血騎軍後,特地從懷陽關趕到這涼幽交界處,他當然不是為了來武當山出風頭,而是拂水房諜報說有兩撥人要來此地湊熱鬧,一方是跟隨洛陽進入離陽的斷矛鄧茂和耶律東床,他們似乎在進入幽州境內後便不再刻意隱藏行蹤。另一方更加古怪,是一對堪稱世間獨一份的夫婦,比呼延大觀那兩口子更讓徐鳳年重視,因為那個男人是白衣僧人李當心,是如今被封山門的兩禪寺名義上的主持方丈,更是某位很早就立誌要當女俠的小姑娘的親爹。

白衣僧人的到來,很大程度上讓小蓮花峰的佛道之辯變得名正言順,否則由於武當掌教李玉斧並不在山上,與佛家進行辯論的道教中人,是個連許多北涼人都沒聽過名字的道士,是宋知命的弟子,傳聞此人才剛剛在小柱峰築觀修行,武當八十一峰,不是峰峰都有道人道觀,絕大多數山峰都是養在深閨人未識”,武當山如今總計開峰不過十二座山,其中大小蓮花峰最為著名,號稱天下內功出玉柱的玉柱峰也名氣不小,由此可見,那個叫韓桂的開峰道士能夠被視為足以獨當一麵,想來應該還是有些道行的,加上青山觀從清涼山出資築造到後來的北涼王贈送珍藏典籍,小柱峰的地位也自然而然水漲船高。武當山作為跟龍虎山分居南北遙遙鬥法數百年的道教祖庭之一,最高輩分的那幾個神仙,王重樓最早仙逝,修為通玄的洪洗象不知為何要自行兵解轉世,劍癡王小屏攔路王仙芝,壯烈戰死於廣陵江畔,活了兩個甲子還要多的宋知命也死了,如今就隻剩下掌律真人陳繇,以及那個自嘲“修不得仙,隻好修力”的俞興瑞,後者也是當年慧眼識珠把李玉斧從東海帶上武當的人。與李玉斧和韓桂一輩的武當道人,大概有二十餘人,接下來的清寧靈貞四代道士,就多了,尤其是靈字輩和貞字輩,不同於龍虎山的江河日下,沉寂百年的武當山香火愈發鼎盛,貞字輩道士如今多達六百多人,這還是武當山不願濫收弟子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