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禮教嚴謹注稱的朝鮮,應是男女分席而坐,不能同席,而宮廷的宴飲,隻要是無外臣所在的家宴,雖未過明路,在有父兄及丈夫所在的場合,女眷們是可以一同出席的。
特別是東宮殿舉行的宴飲,東宮素來行為豁達,不拘小節,消遣的名頭花樣兒繁多,但凡東宮殿任意一項遊戲,隻要有親貴參與,都會帶入貴族的宴飲中。
可見,再苛刻再嚴格的宮規裏,也想方設法尋得片刻歡娛,雖然東宮大人並無過失,也算是勤政,但嚴宗每每總是斥道:“竟是在淫詞豔及享樂上下功夫。”
宮人們抬上劍筒,貴婦人們據拍手稱快,這是朝鮮貴族及宮庭最喜歡的遊戲,隔著花線,將花劍擲於劍筒,即簡單又有趣。
而東宮作了添改,他拿牙箸敲著碧碗說道:“兩人一組,已成婚的親貴夫妻為一組,宮人及內侍們也自願報名參與,輸了罰吃酒,贏了。”
話音剛落,奇尚宮便拉著我舉了手,宮人迅速圍了席,親貴裏有嬪宮及東宮、仁平公主夫婦、永安大君夫婦、柳城君與安陽君為一組、還有嬪宮的戚眷,金承旨攜夫人楊氏。
還是第一次見到金承旨的夫人楊氏,明眸皓齒、麵賽芙蓉,雲鬢花顏金步搖,倒也是個標致的美人兒,在這二人身邊還意外的坐著一個貴夫人,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鐺。
一顰一笑比楊氏多一種優雅閑適、玉麵淡拂的神韻,這樣一個美人兒,會是誰呢?她見我靜靜的望著她,既無羞怯,也無惱意,清眸流盼、嫣然一笑,雖無徐氏那樣傾人城國的姿容,卻是一個嫻雅鐫永的女子。
我俱報之以笑意,疏不知,她與我,這樣相逢一笑,將抿去浮生多少恩怨。
奇尚宮拉著我:“緊盯著人家看,多沒規矩,她是嬪宮娘娘的三弟媳,最是嫻雅安靜的,可惜了,三公子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天天在外頭陪著弦月。”
原來是金三少爺的妻子樸氏,我歎了口氣,悄聲說道:“我見過弦月。”
“那弦月到底生得如絕色姿容,三公子連正眼都不瞧三夫人一眼,”奇尚宮見我如此說來,來了興致。正要娓娓道來,卻是擲劍令伊始。
先是徐氏跟在大君身後,偏著頭,伸出盈盈皓腕,輕輕一投當即入翁,十隻劍支支精準,搏得滿堂賀彩,隻見大君轉回身,替徐氏攏了攏略為鬆散的鬢發,眼中盛有無限憐愛,徐氏自是不勝嬌羞。
我別開臉,緊緊握著手中合歡花浸染的酒,淺紅色的瓊漿出酒杯,灑在我的指尖上,一陣冰涼,不要去看,不要去想,當不曾看見,當不曾體會,不斷的告誡自己,要守本分,大君再好,再喜歡,他不屬於我。
接著,便是到了到樸氏與攜帶的婢女一組,那婢女手腳卻也麻利,十支劍,也中了六七隻,東宮舉著酒盅插話道:“適才君夫人支支劍中,到也無可說,此番將吃酒的規則略為修改,十支劍未擲中的,餘下多少,就由同一組的人喝,兩人依次輪著換。”
東宮這主意一出,眾人即是喜歡,又是擔憂,誰知道對方能擲中多少支,餘下的都得自己喝,一時宮人捧上三盅斟得滿滿的合歡花酒,樸氏隻得抬起玉手,她先吃了一杯,眼角梅梢當時就染上桃花色。
歇了一歇,樸氏又吃了一盅,此時她已摁著心口,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身邊帶來的婢女連忙伸出手,當即搶著幫她吃最後這一杯,嬪宮使了個眼色:“不能亂了規矩,你幫著夫人喝,這就沒了意思。”
隻見金承旨挺身而出,一向威嚴的他眼裏竟然滲著柔軟:“嬪宮娘娘,弟媳婦兒是最不擅宴飲的,若同一組之代飲也未常不可。”
東宮擺擺手,寬寬的額頭滿是讚同:“婦道人家,不必太過於苛刻,若是男子絕不放過。”
輪了一席,終於輪到了奇尚宮與我,才想起,所有的宴飲中,最不擅長的便是擲劍令,吟詩作對難不到我,這種帶有技巧的遊戲,過去從來都是高尚宮代我參與的。
正要拉奇尚宮的手,她已站在花線外,桃花般嬌豔的臉,笑得一派燦爛。繼徐氏外,她擲中了九支,我隻飲一杯即可。
當我猶猶豫豫的拿著花劍,探著身子想要往劍筒裏擲時,先前興高彩烈奇尚宮像泄了氣的皮球,隱隱聽到抱怨聲,怎麼能跟鄭尚宮一組,耍嘴皮子的人多不擅此道的。
十支劍下來,竟無一支擲中,親貴們笑了個前仰後合,背後奇尚宮一雙明眸秋水隻怕是燃起熊熊要將我焚燒起吧。
十杯滿滿的酒盅由宮人呈上來,她滿是憋屈與無奈:“我真是後悔呀!最是吃不了酒的,攤上你,唉!三、兩杯裝裝模樣倒也罷了。”
她接連吃了三盅後,整個身子就搖晃起來,耳上的金墜子不斷打千兒,我連忙扶著她:“罷了,按規矩我可以替你喝,你坐一邊去歇著,原也是我的錯。”便拾起酒杯,一連飲了五杯。
清淡爽口的合歡酒,在這番海飲下,燒得我心口滾燙,這酒盅可不比尋常宴席間的珍珠粒杯,而是拳頭大小的合花歡型宴飲杯,加上之前吃了一杯,此番我已吃了六盅,成為席間吃酒最多的女子。
人已開始有些暈眩,感到腳底軟軟的,伸出手正要拾起第六杯,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東宮大人,嬪宮娘娘,臣妾瞧鄭尚宮已吃了這麼多盅酒,臉上已有了春色,再這麼吃下去,怕也是傷身,不如由我等代勞吧!”
竟然是徐氏替我說話,東宮與嬪宮見是徐氏開口,欣然應允。
她推了推一旁的永安大君:“就請相公替我幫鄭尚宮吃酒吧,您今晚滴酒不沾,不吃幾盅酒也是白走一趟。”大君一麵含笑望著徐氏,一麵自斟了兩盅,算是替我解了圍。
嬪宮巧笑道:“還不上前謝謝君夫人的一番心意,要不你倆就能這麼過關呀!”我自是提著群擺與奇尚宮上前,給這二人行禮。
徐氏是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滿是感激,杯酒釋懷,即使將來她曾用最卑劣的方式來傷害我,而今日之舉,卻讓我記著她今日的好。
回到坐處,我感到頭暈目眩加重,心跳亦加速,酒力上頭,周身綿軟無力,努力扶著額頭,支撐著身子,合歡花浸的酒,原應沒這麼濃烈,隻因奇尚宮不能暢飲,總由我代喝,自是難以把持。
推說明日中宮殿還有差使,便附在奇尚宮耳邊囑咐幾句,連忙躲出來散酒氣。
穿過垂花門,自是出了宴客廳,往左轉就可以直接上宮道,便可走出東宮殿的大門,一個綠油油的身影,從我眼前一晃而過,是誰?半醉半迷間,我趕緊跟了上去,她身影伶俐,繞過一間偏殿後,便再也尋不著影子。
偏殿焚著梅花香餅子,借著晚風,清雅幽香,,這是我喜歡的味道,這味道比平常又多些許甜軟誘人,卻愈覺著周身酥軟,好熱,身子一陣潮熱,我鬆開襟帶,扯開衣衫。
偏殿的回廊已有晚風穿堂而過,怎麼還是這樣熱,我已顧不得舉止,撩起袖子,敞著胸口扇起風來,喉嚨裏像有一隻小手再抓,一種很奇異的渴求,身子持續的滾燙,酥酥麻麻,像有什麼東西在體內蘇醒。
我曾經吃醉過酒,可這一次醉酒,怎麼跟之前是那麼的不同,開始難以控製自己的意識,像要盛放的花朵,被巨大的葉枝纏繞住,想要努力的掙脫束縛,卻是不明就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