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3 / 3)

居思源心一下子沉重起來,從他到江平來當市長後,他與流水縣長黃鬆接觸的次數並不多。第一次私下接觸是到流水調研那次,然後的接觸都是在開會或者其它公開場合。黃鬆舉報焦天煥的材料,他也細細地看了,思考再三,還是交給了市紀委書記光輝。光輝說這事省紀委和市紀委都曾隱蔽調查過,但沒有實證。居思源要求他們再進一步查證,一個縣長舉報縣委書記,這本身就不正常。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如果舉報屬實,就得查辦;如果舉報不實,也得對黃鬆進行處理。光輝說我慢慢安排,這事急不得的。居思源也不好將光輝的態度轉告給黃鬆,每次見黃鬆時,都感覺到黃鬆的目光裏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那時,他總是想:總會有個結果的。可現在……

是誰呢?是誰敢打一個縣長呢?

居思源沒來得及問,京東集團的陳總已經下飛機了。他和馬鳴一道到出口通道,不一會兒,就看見陳總一行人從裏麵走出來。一見麵,居思源便道:“真沒想到,陳總這麼雷厲風行。”

“搞企業的,就是這樣。拖不得的。”陳總介紹說:“這兩位,一位是我們負責銷售的副總,一位是負責基地的原料部長。我帶他們來,就是想讓他們來定這事。這也叫科學決策吧?哈哈,市長!”

“當然叫,是最科學的決策。”居思源說:“既如此,我們就到江平吧。”

到了江平,居思源陪著陳總到開發區轉了一圈,然後拉陳總出來,將流水出事的消息說了,說:“本來,這不應該告訴陳總這些的。但情況有些複雜,我得去處理一下。這邊,請李遠副市長陪著,有關情況他比我熟悉。我晚上一定趕回來,敬陳總一杯。”

“我欣賞的就是居市長的坦誠。出了這樣的事,市長理所應當趕去。何況你在,也還得李市長介紹。你就忙去吧!再客套,我可就得走了。”

“謝謝陳總!”居思源說的是心裏話,像這樣的懂得人的企業家真的不多了。

黃鬆終於沒有搶救過來,雖然省立醫院和市立醫院都來了專家,但因為傷著了肺動脈,失血過多,死在了手術台上。居思源接到這消息時,他正在趕往流水的路上。聽到消息後,他折回了市裏。他沒有到政府,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個人關上門,靜靜地坐著。窗外,北風呼嘯,樹葉耐不住風的絞殺,有些開始凋落了。那本不該在這個時刻落葉的,那落葉裏充滿了無奈與抗爭。看著,聽著,他流淚了。淚水鹹鹹的,直流到嘴唇上。他擦了淚,打電話給彭良凱:“到底怎麼回事?凶手抓到了嗎?”

“目前還不清楚。凶手也沒抓到。據說黃鬆同誌下午在辦公室正處理文件,突然進來兩個年輕人,直接進了縣長辦公室。不到五分鍾,人們便聽見黃鬆縣長的求救聲。但這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政府大樓不是有錄像嗎?”

“是有。但正好停電。”

“沒有目擊者?”

“門房隻說是兩個年輕人,但沒看清相貌。我已報告省廳,省廳的專家和市局專家將會同研究。”

居思源又打電話給程文遠,程文遠說可能是報複殺人。具體情況得等公安來了才能弄清楚。居思源說那就辛苦文遠同誌了,黃鬆同誌的善後工作一定要做好,特別是家屬的安撫工作。還有輿論的引導工作,也千萬不可忽視。

天色已經黑了,居思源看看表,六點半。他讓馬鳴過來,直接到大富豪。路上,焦天煥給他報告說:“黃鬆同誌不幸去世,實在令人痛心。我已安排縣裏做好一切工作,我明天即趕回流水。”

“明天?現在呢?”居思源有些生氣了。

“正在北京,搞我的詩歌作品研討會。沒想到就……”

“什麼研討會?你是縣委書記,知道嗎?”居思源“啪”地掛了手機,然後給程文遠又打電話,說:“焦天煥不在流水,跟誰請假了?出了這麼大事,他還有心思搞什麼研討會?請文遠同誌告訴他,明天早晨不回來,就地免職。”

“這……我馬上打電話給他。他也沒料到要出事嘛!”

“這不是料沒料到的問題,而是一個縣委書記最起碼的敏感性問題。”居思源說完,心裏突然冒出華石生說的徐渭達書記也在北京。會不會徐渭達書記正和焦天煥在一起?如果是,這事就有些麻煩了。他調出徐渭達的電話,想撥,又算了。還是不問的好,問了,也許更不利於問題的處理。

晚上的酒,因為黃鬆的意外出事,氣氛多少受到了些影響。居思源雖然一直強打著精神,但看得出來,他心裏很有些壓抑。好在陳總表現出了相當的寬容與理解。席間,陳總透露了他對江平有感情的原因,一來主要是因為居思源,二來,是因為他的母親戰爭年代曾在江平做過地下工作。居思源說這可是真正的緣分,江平的黨史上應該有記載。陳總說似乎沒有,這個他在網上搜過。母親搞的是地下工作,本身就是掩蔽的。居思源說:黨的事業就是靠更多的無名英雄建立起來的。真正留下名字的,能有多少?這一部分更值得紀念和尊敬啊!為此,我再敬陳總一杯。為英雄的母親和優秀的兒子!幹杯!

陳總有些激動,說難得市長這麼關心。其實,我也聽說市長的老父親曾是省級領導,也是老革命。我們情感上就近了一步。我時常想:比起我們的父親母親,我們現在幹的事就太容易了。但是,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就是現在的人難處理了,人太複雜,社會太複雜,很多時候,稍有不慎,就迷失了方向。

是啊!容易迷失。居思源想到黃鬆的突然死亡,又想到馬喜,他沉默了會。陳總說:江平的項目,下午他們都看了。李市長也詳細介紹了。我們認為可行。就在開發區,我們隻要三百畝地,搞南方生產銷售中心。回去後,我們就做詳規,你們這邊也搞好征地,爭取年初就正式動起來。我不喜歡拖,痛快點,才好幹事。

那就痛快點。居思源說:請陳總放心,年前還有十來天,我們做好這邊的基礎性工作。年後你們過來,我們就正式著手建設。不知陳總想在江平投多少啊?

陳總道:我就知道市長關心這個。不過,這個不能確切地說。一期工程至少是五個億吧,以後再視發展情況定。

居思源道:那就謝謝陳總了。目標是雙贏。我們隻提供服務,不幹預企業的任何行為。請陳總放心。

晚餐後,陳總因為要趕第二天早晨的飛機,就回省城了。居思源讓馬鳴送他到政府,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心裏堵得慌,便出門,沿著政府後麵的人工湖岸散步。夜已經有些濃了,除了湖岸上隔百十米亮著的路燈外,四周寂靜得如同浸滿水的空穀。風有些冷,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從省科技廳到江平來,才短短的三個多月,可是,許多的事確實是始料不及、接踵而至。包括開發區事件,馬喜的非正常死亡,現在縣長又被人在辦公室裏給打死了。還有徐渭達的態度,高捷那經常來哭鬧的老婆……其實還有一些潛在深層,暫時沒有暴發出來。這真的像當初自己下來前,孫浩然跟他說的那句話:江平剛剛經曆過許多事,事情絕對沒有了。你去了,事情一定會多。關鍵是要靜得下來,理得清楚。

靜得下來,理得清楚!有道理,可是,多難啊!

現在整個社會都在浮躁,官場更是。靜隻是一種理想了,誰還能在鬧市之中求得一已的寧靜?因為不靜,所以混濁;因為不靜,所以平庸;因為不靜,所以奢華;因為不靜,所以急功近利;因為不靜,所以投機鑽營;因為不靜,所以心思飄浮;因為不靜,所以難以沉實……

而人生,恰恰需要的就是靜。就像父親,退下來後不再過問任何政事,那也是一種靜。心靈的靜。靜不在表麵,而在內心。居思源問自己:靜了嗎?

答曰:沒有。

湖水在燈光下,一層一層地向湖深處湧去。它們是不是也在奔赴一種亙古長存的寧靜?

居思源看著,想著。慢慢地踱回房間,手機上有未接電話,程文遠和葉秋紅的。他先回了程文遠。程文遠說很多外地記者都趕到流水了,這事,是不是請居市長出個麵?另外,相關的善後事宜,要不要等徐渭達書記回來研究?居思源說:媒體的事,請流水宣傳部做好接待,發布通稿。黃鬆的死因,就說按公安部門意見,暫不宜公開,請記者們諒解。我等會兒通過省裏關係,給有關媒體也打個招呼。至於善後事宜,你在流水,全權處理吧。有些事可以等渭達書記回來,有些事,要當機立斷。特別是對黃鬆的家人,一定要保護好,同時要避免家屬情緒激動,出現不應該發生的事情。程文遠說這事我建議還是由政府來牽頭處理,相對妥當些。請思源市長考慮。居思源想了想,說這事我會考慮的。不過,現在還是得請文遠書記多操心些。

接著,居思源撥通了葉秋紅電話。葉秋紅報告說剛才文化部的張部長親自打來電話,說我們的文化一條街項目正式批了,國家扶持無償文化發展資金兩千萬元。同時安排了一個億的文化扶貧貸款。

居思源說:這是好事啊,替我謝謝張部長。

葉秋紅說:其實真正應該謝的是居市長。不過,今天居市長應該很忙吧?流水那邊……唉!

是有點忙。京東集團的陳總也來了。居思源說:忙並不可怕,怕就怕理不清楚。就像流水的事,太……唉!沒想到。江平還如此的複雜。複雜啊!

葉秋紅在電話那頭停了會兒,然後道:居市長來江平,正是江平的多事之時。還請市長多保重哪!流水的事,外麵議論很多呢。

是吧?居思源問了句,又看看表,八點,便問:晚上方便嗎?我倒想聽聽外麵對這事的議論。

這……行。我請市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