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在星巴克美滋滋地喝著星冰樂,直到看著他們垂頭喪氣地離開。
夕陽緩緩落下,我拍拍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知道風暴會來臨,但奇怪的是,我一點兒都不害怕。
果然,一推開家門,就見我媽坐在餐桌旁等我。看到我回來,她竟然很平靜地說:“你過來,媽媽跟你好好談談。”
我沒理她,徑直回了房間。
破天荒的,她沒發怒,而是走到我房門口,突然說:“明天我們就去學校辦轉學手續。”
我停下來,驚訝地看著她。
“我今天去你們學校了,那個男孩叫阿成是吧?我跟他談了一下,他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她話還沒說完,我一把抓起書桌上的台燈砸到地上,我真的是忍了又忍,才沒直接往她臉上砸!
我大叫:“你居然還去找他?還逼他承認錯誤?我們什麼都沒做過!我們能有什麼錯誤?!”
我媽偽善的麵具一下撕破了,她咆哮著叫道:“楊陌雪!我是你媽!你就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嘛!”
我哭著衝她吼:“你不配當我媽!神經病!求你去看看醫生吧!你肯定有病!”
說完,我抓起桌上的錢包就想趕緊離開這個不可理喻的瘋女人,結果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也不知道她從哪兒來的這麼大的勁,我想掙脫,結果沒站穩,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她也摔倒壓在我身上。
我簡直快被她壓死了!她一邊抓著我一邊大叫:“我白養你了!十多年都白養了!”
我用指甲抓她的臉,閉著眼拚命撓,她一邊尖叫,一邊不甘示弱地掐我脖子,我們像兩個街邊潑婦一樣滾在地上扭打起來,紅著眼像是在對付殺父仇人,恨不得把對方嚼來吃了!
有那麼幾秒,我是真的想殺了她!這日子沒法過了!大不了殺了她我再自殺!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後我們兩個都打不動了,喘著粗氣,可還是不願意放過對方,惡狠狠地用眼神宣泄憤怒。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她頭發亂了,紐扣掉了,臉頰被我抓出血,嘴角有淤青,她癱坐在地上,這個在生意場上呼風喚雨的女人,優雅的進出高級場所的女人,此時此刻,那麼的狼狽,那麼無助。
她低著頭嗚嗚地哭,哭得像有一隻貓在我心裏撓,最後她哽咽著對我說:“陌雪,你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不知道我們母女倆到底怎麼了,我不能理解她的生活,她也不能理解我的成長,看著她無助的哭,我心裏難受死了,我其實是愛她的啊,我們以前明明很幸福的,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我好想大聲對她說,媽媽,你能不能也不要再折磨我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PART 2:印象impression
夏令營一萬多封報名信裏,隻有一封信是媽媽親自寫來的。
這個人就是陌雪的媽媽。
她在信中羅列了女兒一大堆的叛逆行為,然後在信的最後這樣說道:“希望你能救救我女兒,救救我這個被青春期的女兒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母親!”
如果這樣都不讓陌雪來,就實在太辜負她對我的信任了。
她把陌雪親自從長沙護送到北京,順利和大部隊集合後連水也沒喝一口就準備匆匆離開。
我把她叫住,“和我們一起吃了午飯再走吧。”
她搖搖頭:“我再呆下去陌雪又得生氣了,在路上我們就吵起來了,她嫌我煩,說其他營員都是自己來的……”
這位母親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自己說的一點也沒錯,她真是個“心力交瘁”的母親。
在所有的營員裏,陌雪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剛來的時候她有些害羞,怯怯地抱著包站在一旁,用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她看起來很安靜,一點也不像她媽媽跟我形容的那種“問題少女”。
第二天的活動我沒有參加,到了晚上,我跑去跟果子李打聽陌雪的情況,她跟營員接觸得比較多,結果她想了好半天才把陌雪對上號,最後搖頭,“沒什麼印象。”
“怎麼會沒印象?”
“因為她一直很乖很聽話啊,沒給我添過任何麻煩。”
很乖?很聽話?她不是把媽媽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問題少女麼?
那天晚上我跟她聊天,我手裏拿著她媽媽寫的報名信反複看了三遍,信裏麵痛斥了陌雪的幾大罪狀——經常出入黑網吧、早戀、離家出走、撒謊、偷錢、辱罵媽媽、亂花錢。
信上這女孩簡直劣跡般般無可救藥,像一頭張牙舞爪的哥斯拉。可我眼前的陌雪,安靜,羞澀,正瞪著她純情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
我差點脫口而出:你是不是還有個姐姐?你媽媽送錯人來了吧?
我開始隱約察覺到問題出在哪了。
我問她,這些事都是真的嗎?提起她媽,一直態度很好的陌雪大大地翻了個白眼:“你聽她瞎扯,哪有她寫的那麼誇張。比如我家有電腦,我幹嗎‘經常出入黑網吧?’我就在外麵上過兩次網,都是放學後不想回家而已。”
“為什麼不想回家呢?”
“那個家換了你你也不會想回。饒雪漫,你勸勸我媽吧,我覺得應該來參加夏令營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簡直有病,整天神經兮兮地瞎緊張,自己的事都沒弄清楚還來操心我,我跟你說,她是個小三!而且那男的還是騙子!根本就是為了騙她的錢,惡心死了!”
在和陌雪聊天的過程中,感覺她說得最多的詞就是“惡心”,這是十六歲的她熱愛無比的形容詞,在她的世界裏,仿佛容不下一點點的瑕疵。
說起付叔叔,她母親跟我說過很多,希望我能勸勸她。
“其實他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情,你不要總覺得他是騙子,有哪個騙子會願意花七年的時間去設一個騙局呢?”
她有些不服氣:“我知道,你又要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我搖搖頭:“這不是大人的事,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其他旁人都沒有發言權。”
她不願意說話了,於是我換了個話題:“你跟阿成後來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她的悲傷立刻浮上臉:“我們分開了……”
“因為你媽媽?”
她搖頭:“不是的,他參軍去了,但我們有一個約定,如果五年後,我們還彼此喜歡對方,我們就在一起。”
“真美好。”我說,“守著約定長大的姑娘幸福死了。”
“是嗎?”她興奮地眨著大眼睛說,“換成我媽,肯定不會這麼講,她會跟我說一大通人家是如何想害我之類的話!”
“那你就別跟她講嘛,”我說,“你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呀!”
她又瞪大了眼看著我說:“真的嗎,可是我媽覺得我有秘密就是犯罪!說不定她下回給你寫信的時候還要加一條‘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我們聊天的時候,攝像機一直在她身後拍,我怕她會不自然,請工作人員把攝像機關掉。誰知道聊天結束,她竟然主動站起身來,對著攝像機深深地鞠了一躬,笑中帶淚地說了四個字:“我要變好!”
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扭了一下,因為這孩子她根本就不壞啊!
夏令營快結束的時候,我請了陌雪的媽媽來辦公室,我跟她聊了兩個多小時,在這兩個多小時裏,她一直想要說服我陌雪有多麼的不好,不懂事,不感恩。而我一直想要說服她的是,陌雪什麼問題都沒有。
的確,像陌雪說的那樣,她媽媽是一個優雅、有氣質,同時素質很高的女人。我能感覺到她對女兒那份濃濃的愛和依賴。隻可惜,有很多這樣的家長,唯一不懂的就是正確看待青春期的一些小問題,學會放下手中的放大鏡,用理智的心態去對待孩子成長中的瑕疵。
你很好。這是我最想對陌雪說的話。
放輕鬆。這是我最想對陌雪媽媽說的話。
PART3:建議Suggestion
孩子是媽媽的子人格
我們都承認、或者至少希望被承認,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然而,作為婚姻的派生物,生長在由父母一手寫就的人生故事中的我們,又幾乎無一幸免、或深或淺、帶著他們故事的各種烙印——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是否清楚地了知此事。
所以在心理學裏,會專門研究“原生家庭”。原生家庭有原生家庭的“共同人格”,爸爸媽媽的某些特質,不僅在生理上會遺傳給我們,心理上,也會存在一種類似“遺傳”的影子,即使他們離婚,但他們與對方、與異性和與他們自己相處的方式,依然會不知不覺地投射在我們這麵家庭的“鏡子”裏。
所以,陌雪媽媽在陌雪身上看到的問題,其實是她自己問題的一部分。渴望而沒有得到的愛,無法示人的“小三”身份,剪不斷理還亂的財務關係……她不想麵對,卻偏偏被陌雪毫不留情地揭示出來,媽媽在女兒麵前尊嚴頓失,於是她采取了一係列傷害女兒尊嚴的行為,雖然這些行為在她看來,都是出於對女兒的愛。
媽媽和女兒,變成了母人格和子人格的關係——母人格渴望完美、成功、被愛且受人尊敬,而子人格,則偏偏把最真實和最脆弱的一麵呈現出來,讓母人格猝不及防、大失分寸。看起來的不敬,實際上是“子人格”女兒對母親最大的保護和提醒,隻是,這樣的保護和提醒帶來太大的衝擊,於是成為問題。
媽媽想要幫助陌雪解決問題,但是,如果她自己的問題不能解決,無法麵對和接納自己,陌雪就永遠都會是一個“問題小孩”,以問題的方式存在在她的生命裏。
所以,雪漫說得對:“放輕鬆。”
而陌雪,一個成長中的孩子,如果想要真的停止和母親之間的“相互折磨”,就要先學會卸下自己“子人格”的重任,開始發展獨立的人格,發展自己和母親間親密而又保持健康心理界限的關係。健康的心理界限,意味著從心底尊重母親自己選擇的情感生活,意味著相信母親有能力處理她自己的問題,意味著不把母親和自己看成一體,從心理上完成“呱呱墜地”。
和陌雪一樣的孩子,可以嚐試著這麼做——
1.直接告訴媽媽“我很擔心你”、“我希望你幸福”,而不是用指責和批評的方式;
2.保有自己情感的秘密,同時不要期待母親太快理解自己;
3.用更多的時間思考“我想成為怎樣的人”,而不是“我想讓媽媽成為怎樣的人”;
4.接納青春的瑕疵,同時也接納媽媽的瑕疵,允許自己和媽媽一起慢慢成長。堅持這麼做,相信陌雪會發現自己真的如同雪漫所說:“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