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魚(3 / 3)

我是一尾擅鬥的魚,我在尋找一方溫暖的水域。如果你經過我身邊,麻煩你對我說一聲:“加油。”別罵我,別怪我,因為我真的太需要,一直堅持的勇氣。

如果你可以,謝謝你。

PART2:印象impression

我在夏令營的開營式上第一次見到小魚時,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女孩,既不漂亮也不難看;既不瘦,但也沒有胖到讓人大吃一驚的地步。

第一次覺得她有點“不一樣”,是在一次女孩子們的夜談會上。本來大家都是聊著一些不算沉重的話題,可她開口的時候,卻帶上了哭腔:“我有時候覺得,我還是死了的好。”

“為什麼?”我嚇了一跳。

“如果我死了,我媽就不會因為我煩心,弟弟也不會學壞。剛才我媽還給我打電話,說弟弟剛跟她吵了一架,都是我帶壞的。”

我對她說:“帶好弟弟是你媽媽自己的責任,不是你的責任,以後不要再用這種事責備自己了。”

她急急地跟我爭辯:“不是的,我弟弟真的很聽我的話,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他小時候很乖的,後來我得病了,天天和我媽吵架,他也就變了。如果我對我媽好一點,他也不會跟我媽吵架。”

當時我就被她這種凡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熱情勁兒給驚呆了。

後來,我了解了她的家庭狀況,也看到了她手機裏的自殘視頻,沒錯,她爸爸首先就是一個不負責任、喜怒無常的人,但是我想告訴小魚,當我們沒有能力去改變別人時,要學會改變自己。

我對小魚說:“咱們先從你的指甲說起吧。”

小魚身上最惹人注目的,其實不是她自己說的“胖”,也不是她的抑鬱症,而是這十根又長又尖的指甲。

“我知道這個不好看。”小魚敏感地回答,然後開始不自在起來。

“知道不好看,為什麼還要留?”

“為了安全感。”她想了想,承認道。“如果有人想欺負我,這個至少有點威懾力。”

我被她的回答逗樂了。“誰會無緣無故想欺負你?”我追問,“如果真的遇到壞人,你覺得這指甲有用嗎?”

“我知道沒用。”

“不好看,又沒用,為什麼還要留?”我故意逗她說,“剪掉?”

她立刻神情緊張地拒絕了。

第二天,她又找到我:“雪漫姐,昨天我想了一個晚上。”

我摸不著頭腦地問:“想了一晚上什麼?”

“想了一晚上要不要剪掉指甲。”

她果真就是傳說中的“糾結姐”啊!

她後來還給我講了一個她跟她媽之間的故事。一天她在家裏找一個碗,找不到,就給她媽打電話。她媽不耐煩,讓她自己找。她就一直打一直哭,直到她媽急匆匆地從外麵趕回來,找到那個碗遞到她麵前,她才平靜下來。

我問她:“你哭啥?”

她說:“不知道,就是感覺當時若沒有找到那個碗,會死掉。”

“真會死嗎?”我再問。

她搖搖頭說:“當然不會。”

“其實碗不重要,你隻是找一個借口,可以折磨你媽。你骨子裏對她很不滿意是不是?”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對我一針見血的不滿,但是她沒好意思發作。

其實,包括我在內,大家都很喜歡小魚。她性格開朗,為人慷慨,喜歡說話,懂得自嘲,還挺有幽默感。

這是我們眼中的她。

但她自己眼中的自己呢?

“還不如死了”、“活在世上隻是給人添麻煩”、“帶壞了弟弟”、“胖得像頭豬”、“穿什麼衣服都不好看”、“自殘成癮”,這是她給自己的標簽。

而且,她喜歡一再地重複這些負麵的自我評價,在我麵前,在每一個她認為可能給出她否定回答的人麵前。

她不僅自己習慣於糾結,還下意識地想把周圍所有人都織進她那張糾結的大網中去。

時間稍久一點,我發現她好像已經習慣了負麵情緒的表達方式。比如說,別人生病發個燒,會說:“發燒好難受,真希望快點好。”而她就會在微博上說:“燒燒燒,燒死算了!”

她習慣責備自己、懲罰自己,好像這樣一來,心裏的某種東西才能釋放出來。

這樣一個女孩,說心疼確實會心疼她,說煩也真的想打她。當聽到她那“100個耳光”的故事時,我實在忍不住要點破她愚蠢的驕傲。

我以前聽心理老師說過,青少年的自殘,是因為心裏有更巨大、更無法言說的痛苦,而肉體上的疼痛,可以讓這些痛苦得到暫時的釋放。

而小魚的自殘,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是在心理上,她不斷地自己貶低著自己,明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差,卻通過這種貶低,來獲得一種自毀式的平衡和滿足。

自己這樣懲罰自己,卻同時在渴望著別人的救贖,這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呢?

我知道她的家庭給她多少傷害,也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父親的愛。但是,如果別人還沒有學會用正確的方式來愛你,至少,你應該先學會如何愛自己。

小魚很喜歡唱歌,夏令營閉營式上有一個小型演唱會,之前我們特意在營員裏做了一次選拔。小魚唱了自己最喜歡的《艾薇兒》,唱到一半時,有一個營員忽然對她喊了聲:“跑調了!”

她立刻生氣地丟下了話筒。

後來小魚告訴我:“如果按照我的脾氣,當場就會跟她打起來,但這是雪漫姐你的夏令營,我喜歡你,不想給你惹事,就忍了。”

我說:“你這樣做讓我覺得很開心。我覺得你長大了,做事之前會考慮後果了。不過我更希望你能明白,別人的那句話,或許說者無心,或許她隻是為你緊張,希望你能表現完美,被選上。再者說你唱歌真的很好聽,就算別人對你喊一百聲‘跑調了’,也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先相信自己很好,別人才會覺得你很好,這種自信,你必須要有。”

我可能一口氣講得太多了,看她的神情,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才懂我說了什麼。

“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我用力擁抱她。

她又哭了。

我相信她流下的每一滴眼淚,都是真誠的。

PART3:建議Suggestion

背著殼的魚

有個笑話,說一隻小雞出生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隻蝸牛經過,於是,它一輩子都把蛋殼背在身上……

小魚是“魚”,本該歡快地遊來遊去,可她卻背著一個沉重的殼,感覺自己的生命一直向無底的深淵沉去。這個殼,是她爸爸在離開家庭那一刻留給她的。許許多多本該由父親這個角色擔當的家庭重任,突然之間不由分說地全都扔給了她,不公平,但又似乎別無選擇。

過早承擔起家庭重任的孩子,身心容易扭曲,人格中,代表父母意誌的超我和代表孩子本性的本我,常常勢不兩立,衝突不已。父母要求她成熟、懂事,而她自己卻還隻不過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孩子而已。

那位心理醫生將小魚診斷為抑鬱症,其實從小魚的敘述來看,更多還是強迫症的表現。強迫症最核心的症結就是:內心嚴重衝突。用小魚的話來說,就是“糾結”。心理學研究發現,一個神經症的患者,必然有一個神經症的家庭。這個發現被小魚的家庭完全地印證——讀她的故事,你會發現,她的整個家庭其實都陷在情緒的漩渦和泥潭裏,在這種情況下,家庭中最有責任心的那個,最容易產生心理疾病,成為家庭的犧牲者。

泥潭裏的小魚,遊不動,逃不脫,內心巨大的衝突和現實殘酷的壓力聚集在她的心中,無以發泄,於是便在身體上找切口。自殘,是內心痛苦的轉移。

要治療小魚的症狀,僅靠藥物是不夠的,因為需要治療的其實是整個家庭。家庭是個係統,係統生了病,係統中的成員都不會健康。然而,現實中,要一下子改變一個家庭很難,我們能做的,就是從自己的改變開始,因為係統中任何一個點的改變,都可以帶動整個係統的轉變。

小魚就是這個點。改變是一個長期而艱難的過程,17歲的小魚,加油,從下麵的點滴開始做起吧——

1.在父母都比較冷靜、情緒良好的時候,召開一個家庭會議,用理性的方式,梳理這些年裏家庭發生的事情和你的感受,表達你的需要,告訴他們你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需要注意的是:表達自己而不是批判父母,梳理事情而不是追究責任。可以嚐試用第三人稱來描述,把自己稱作“她”而不是“我”,把父母稱作“這個家庭的父親和母親”而不是“你們”。隻要你不讓父母感覺到被責備,他們就能學會靜下心來聽你說;

2.找一件曾經讓你糾結的小事,嚐試果斷地做一個選擇,並且告訴自己:兩種選擇的結果,其實都不錯,都是我可以承受的。每周做一次這樣的選擇練習,直到自己覺得不再糾結;

3.找一盒無毒的彩筆,再有自殘的衝動時,拿筆在你想要自殘的部位畫一朵小花,然後給小花取一個最能表達你的情緒的名字;

4.每天堅持15分鍾的慢跑,早上或晚上都可以;

5.找一位你信任的心理老師,開始專業和係統的心理治療,直到你學會如何部分擔當家庭責任的同時,擔當起對自己的責任。

人生是門遺憾的藝術,即使在家庭裏,我們也隻能隨緣盡力。小魚,你已經承擔了很多,做你能做的,不需要永遠背負著殼前行。為你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