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工人夜學 （一）
在楊宅小小的院子裏，正進行著暑假裏的最後一期讀書活動。和暑假裏的前幾次活動一樣，來參加的隻有家住長沙和暑假沒有回家的幾個同學。他們每個人都看著手裏的書，院子裏一時安安靜靜，全不似平時的討論會那樣熱火朝天。沉靜中，警予抬頭似乎想說什麼，看看大家，咽了口唾沫，又把話咽回去了。
楊昌濟看者他們，搖了搖頭：“怎麼，潤之和子升一不在，連討論會都沒人發言了？”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七嘴八舌地說習慣先聽他們倆發言。以前討論，反正有他們兩個先抬杠，吵個一塌糊塗，誰說得對大家就支持誰，現在他們倆都不在，就不知道該支持誰了。說到這裏，話題自然轉到了毛澤東和蕭子升身上，這個說他們走了都一個多月了吧？那個確定地說上三十八天。這個說他們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沒意思透了！那個說也不知道他們在外麵遇到了一些什麼事情？大家都有些無精打采，談話也沒個主題。
“潤之大哥！是潤之大哥走路的聲音，是他，是他回來了！”突然，開慧騰地蹦起來就往門口跑，一把拉開大門。
簡直讓人不敢相信，迎麵正向楊宅走來的，真是風塵仆仆的毛澤東和蕭子升！
“潤之大哥！”開慧大叫一聲，衝上前去，毛澤東迎頭伸手便把她舉了起來，在半空中掄了大半個圈，然後牽著開慧的小手來到大家麵前，打開包袱。毛澤東的手一鬆，嘩啦一聲，銅板、銅元、光洋撒了一桌子。
大家的眼睛都看直了：“這是你們路上賺回來的？”
毛澤東和蕭子升相視一笑：“不是賺的，未必還是偷的搶的？”
“聽說你們一分錢不帶就跑出去，我還在擔心，不知道你們會餓成什麼樣。看來，你們倆還是蠻能發財的嘛。”楊昌濟看看兩個學生，都黑了、瘦了，但卻很精神。
“有了子升那手字，加上我這張厚臉皮，想不發財都難哦。”毛澤東：爽朗的笑聲中，小院裏頓時一片輕鬆，方才的沉悶一掃而空。大家搶著說：“哎，路上都有什麼故事，跟我們說說，說說嘛。”
“路上的故事啊，三天三夜講不完，且聽我一一道來。”毛澤東繪聲繪色、指手劃腳地講起故事來，大家圍成一圈，聽得津津有味。
一片輕鬆愉快中，子升的目光卻滑到了角落裏的斯詠身上。而斯詠的視線，明明在與他交錯，卻又根本沒跟他眼神交會，他順著那視線看去，這才突然明白，斯詠目光的焦點，一直是越過他投在了毛澤東身上。在眾人一陣被毛澤東逗出的大笑聲中，子升臉上的笑容卻不自覺地僵住了。
討論會結束，斯詠和警予一起回陶家。走在路上，警予問：“潤之今天回來，你為什麼不找他談談？你就打算一直這樣拖著？”
“不，警予，不是拖。”斯詠抬了一下眼睛，卻又避開了警予的目光，“我的確是想過，要把我心裏想的，統統都告訴他，我甚至在心裏悄悄練習了無數遍，練習怎麼開口，怎麼往下說，我以為我什麼都準備好了。可今天真的見到他，我才發現，其實我什麼也沒準備好。”
“你懷疑了？”
仰望夜空，斯詠點了點頭：“正如你說的，我的夢，到底是不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覺，真正的潤之，和我夢中的那個期待，到底是不是一回事，現在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那我還有什麼可以跟他說的呢？我和他，至少現在還可以很好地相處，一起讀書，一起思考，一起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而努力，一起保留一份平靜與真誠，可萬一說出來……警予，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我寧願懷著一份美好的、也許是不切實際的幻覺，寧願用時間，用更多更多的時間，讓我自己，能夠感受得更清楚，更明白。”
望著斯詠，警予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握起斯詠的手，她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