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任校長 (三)(1 / 3)

學生們排成方陣,走出禮堂,穿過操場,沿途不斷有同學,甚至還有老師紛紛加入他們的行列,眼看就要走出校門之外,聞訊趕來的方維夏連忙張開雙手,攔在門前,大聲喊道,“同學們,同學們,有什麼事不能商量,要搞到罷課呢?”

徐特立也在一旁急著說,“同學們,大家不能這樣啊,要冷靜一點,有意見也不能課都不上了,是不是?都起來,起來去上課。”

學生們仍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老師們相互看著,都沒轍了,一雙雙目光投向了站在後麵的楊昌濟。

望著學生們,楊昌濟思索著,方維夏忍不住催促,“楊先生--”楊昌濟回過神來,“你們先把學生看好,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楊昌濟在人群中沒看到毛澤東和蔡和森的身影,回身就去禮堂去。他猜得沒錯,空蕩蕩的禮堂裏,隻有毛澤東與蔡和森靜靜地坐在易永畦的遺像前。楊昌濟輕輕輕輕掩上門,一步一步走到了遺像前。拿起桌上的一朵白花,他認真地戴好,然後鄭重地向遺像深深鞠了一躬。

毛澤東站起身來,喊了一聲,“老師--”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楊昌濟抬起手,“潤之,和森,你們現在的心情,我都明白。永畦是你們的好同學,也是我的好學生,他走了,我這個老師,跟你們一樣悲痛,也跟你們一樣,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撫摸著那本帶著鮮血的課本,眼淚驀然滲出了楊昌濟的眼眶:“我們一師,不該發生這樣的悲劇啊!”

但他擦了擦眼淚,平靜了一下情緒,“可是,不該發生的悲劇,已經發生了。我們是該從悲劇中吸取教訓,還是讓悲痛和情緒左右我們的理智,讓悲劇愈演愈烈呢?我知道,你們對張校長的某些做法不滿,永畦的不幸,更點燃了大家的情緒。可無論張校長在治理學校方麵有多少值得商榷的地方,作為學生,也不能采取如此極端的手段,不該用整個學校的正常秩序作為代價,來校長爭個高低啊!潤之,和森,外麵現在在發生什麼,我想你們都知道,一所學校,連課都不上了,這是在幹什麼?這是在毀掉一所學校最基本的秩序!外麵的同學都聽你們兩個的,我希望你們出去,現在就出去,製止大家,讓一師恢複正常的秩序。”

毛澤東與蔡和森互相看了一眼--兩個人顯然還難以接受這個要求。毛澤東問,“永畦就這麼白死了嗎?”

楊昌濟說,“可永畦的死,真的就應該歸結到張校長身上嗎?永畦身上的傷哪來的?那是被湯薌銘的兵打的!永畦的身體,本來一直就不好,加上這麼重的傷,這,能怪張校長嗎?當然了,張校長來校時間短,沒能及時了解永畦的身體情況,他有疏忽,可並不等於是他造成了永畦的悲劇啊!永畦走了,大家都很悲痛,可要是永畦還在,他會願意看到大家為了他,連課都不上,連書都不讀,會願意看到一師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如果任由同學們這樣下去,永畦在九泉之下,也會去得無法安心啊!”

楊昌濟一番話,說得毛澤東與蔡和森都不禁低下了頭,蔡和森擦幹眼淚,“老師,對不起,是我們不對,我們現在就出去,跟大家說……”他話未說完,砰的一聲,虛掩的大門猛地開了,方維夏急匆匆地闖進門來,“楊先生!出事了--您趕緊來看看吧!”

幾個人從禮堂出來,隻見公示欄上,一紙《開除通告》赫然在目,上麵以毛澤東為首,赫然開列著十七個因帶頭驅張而被開除的學生名字,下麵是張幹的落款和鮮紅的校長大印!

毛澤東看到張幹貼出的《退學通告》,頭“嗡”地一聲脹得老大,他萬萬沒想到永畦的死,也改變不了張幹的頑固和武斷。他強忍著心中的憤懣和悲哀,衝進寢室,拉開抽屜,那份《退學申請》正擺放在最上麵。

毛澤東沒有猶豫,一把抓起申請就走。此時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與其讓把一師變得麵目全非的張幹,趕他出一師,還不如自己主動離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處,天地大得很。

毛澤東拿著那份《退學申請》,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樓梯,匆匆來到校長室門外,他正要抬手敲門,聽見裏麵傳來說話聲,聽聲音,都是他平時敬重的老師們。即使毛澤東對張幹的憤懣到了極處,他也無法當著這些老師們的麵遞交退學申請。

毛澤東停在了門口。

校長辦公室裏,滿屋子的老師都看著校長張幹,等著他的解釋。但張幹避開了大家的目光,定定看著桌上那方“誠”字紙鎮。

徐特立作為在座諸位最年長者,首先說話,“張校長,學生們的做法,也許是過於衝動了一些,可再怎麼說,也是事出有因。一師已經出了易永畦這樣的悲劇,難道還要一下子開除十七個學生,讓這悲劇繼續下去,甚至是愈演愈烈嗎?”

隨後,方維夏也說道,“就算學生們違反了校規,可校規校紀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孔校長過去就常說,學校是幹什麼的,就是教育人的,學生有問題,我們應該教育他們,而不是往門外一趕了之啊。”

張幹一直覺得一師的學生不專心讀書,反而動不動就煽動起來罷課遊行,孔昭綬在教育方麵出現的方向性錯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方維夏在這個時候提到孔昭綬,越發讓張幹心裏生出一份厭憎,他不冷不熱地沉聲說道,“這麼說,列位是不是都不同意?”

張幹看著這群老師們,希望能從他們那裏得到一些支持,但是,王立庵、陳章甫等好幾名老師紛紛搖頭,“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辦公室裏,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

最令張幹意外的是,他甚至在這一片反對聲中聽到了外籍老師饒伯斯生硬的聲音,“我也不同意。”

另一名外籍老師費爾廉甚至越眾而出,“這件事,我覺得責任不全在學生身上。張校長,你的做法,比學生更衝動。”

張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找不到一個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人,不由長歎一口氣,閉上眼睛,說道,“好吧,也許是我太衝動了,我可以收回這份開除通告,但是……”張幹提高了聲音,交出自己的底線,“其他十六個人我可以放過,毛澤東,必須開除。”

“不行……不行!”張幹話音剛落,老師們反對的聲音沒有半分猶豫,也隨之而來。

張幹激動起來,“怎麼,難道我身為校長,連開除毛澤東這麼一個學生的權力也沒有了嗎?”

“這不是有沒有權力的問題。”楊昌濟侃侃言道,“年輕人,一時衝動總歸難免,犯了錯誤,批評教育甚至處分我都不反對,可是動轍拿開除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那還要我們這些教書育人的先生幹什麼呢?”

方維夏也說道,“張校長,這麼多老師,沒有一個讚成開除毛澤東,難道您就不考慮一下大家的意見嗎?”

老實說,張幹無法理解這一群放縱學生的老師,就象他無法理解毛澤東的膽大妄為一樣,他站起身來,咬著牙問道,“我就不信,像毛澤東這樣無法無天的學生,各位先生都會站在他這一邊?在座的各位,難道就沒有一個認為毛澤東的行為已經足夠開除處理了嗎?”

張幹此言一出,老師們不由沉默下來。毛澤東的行為按照校紀校規,開除也並非沒有理由。就教育本身而言,楊昌濟方維夏這些人無疑是支持是孔昭綬的,打破舊的條條框框,不是從上到下用規章製度來強迫學生服從,而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但此刻張幹正是氣頭上,再提孔昭綬無疑是火上加油。

還是費爾廉這個外籍老師開了口,“毛澤東的行為,也許是夠開除,但開除他是不對的。”張幹一愣,“夠開除又不開除,這叫什麼道理?”“道理我講不過張校長,我隻知道就是不能開除。”費爾廉的強勁也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