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過年 (三)(3 / 3)

她突然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收回了手,拿起那份成績單。她調小了油燈光芒,湊到油燈前,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並不認識上麵的任何一個字,隻是仔細地看,仔細地看。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毛澤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娘?”

“喲,醒了?”

“您看什麼呢?”

“沒什麼……娘瞎翻,娘又不認得……”

她放下成績單:“那個,那個——數學是什麼東西呀?”

仿佛是突然心中揚起了巨大的震憾,毛澤東一把抓住了母親的手:“娘——”他將母親的手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臉上,用自己的臉和手心,感受著母親的手的溫度。他突然發現母親手上戴的頂針是鬆的,拿起母親的手一看,頂針明顯大了一號。

文七妹趕緊捂住自己的手說:“哦,沒事的,就大一點點,我自己敲緊點就行了。”

毛澤東一骨碌坐起,從針線盆裏扯出一根線,繞在文七妹的中指上:“娘,讓我算算,頂針大了多少?”

“這怎麼算?”

“我會算,這就是數學。”

轉眼,寒假過了,毛澤東又要去學校了,一家人都起了個大早,忙忙碌碌地為他準備著。廂房裏,文七妹在收拾著毛澤東路上帶的幹糧等,毛澤民與澤覃在一旁捆紮著毛澤東的行李。

澤建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熱騰騰的熟雞蛋端進了廂房,文七妹邊往包袱裏裝著雞蛋,邊吩咐澤建,“去看看你大哥,怎麼還在屋裏頭,莫耽誤了船。”

澤建推開大哥的門,喊道:“哥,娘在催你了。”

銼刀聲聲,毛澤東正坐在桌前專注地幹著什麼,頭也沒抬,知識回答著:“曉得了,再等一下,我就好。”

天已經大亮了,蹲在門口的一輛獨輪車邊,毛貽昌正拿著一支香煙,放在鼻子底下聞著。他手裏,那包香煙拆了封,卻一支也沒抽過。

似乎光聞聞已經過癮,他又打算把煙裝回煙盒,就在這時,兩個鄉鄰正好經過:“順生老倌,你三伢子要回省城讀書去了吧?”

毛貽昌:“哎哎哎,馬上走,正在屋裏收拾東西。”

他一麵回應,一麵忙不迭地掏出火柴,點著香煙。

鄉鄰:“喲,順生老倌,這是什麼新鮮玩意啊?”

毛貽昌臉上一付不以為意的樣子,挾著紙煙的手指高高翹起,展示著:“這個?洋煙,三伢子從省城買回來孝敬我的。細伢子,不懂事,隻曉得花錢圖新鮮。”

鄉鄰好奇地湊近了看:“洋煙是這個樣子的哦?哎,順生老倌,討一根來我們也開開洋葷嘍?”

“哎——”毛貽昌趕緊收起煙盒,使勁地擺著另一隻手,“隻有一包,隻有一包。再說,也沒什麼蠻多味道,沒蠻多味道。”

等煙收進口袋,他用手按著,這才又補充:“當然嘍,比旱煙又還強得多,強得多,強得多。”

怡然自得地抽著煙,毛貽昌遠望著兩個鄉鄰走遠。待鄉鄰身影消失不見,毛貽昌趕緊把手裏還剩半截的煙掐滅,小心翼翼地,又將半截煙塞回了煙盒。

澤民與澤覃把捆紮好的行李搬上了他身邊的獨輪推車,捆綁著。看著兩個兒子的動作,毛貽昌一臉的不滿:“一點東西都不曉得捆!站開站開,我來。”

他幹淨利落,幾下捆緊了行李。

毛澤東還在專注地幹著。停下手,他拿起那根量過母親手指大小的線,比照著,又拿起銼刀銼了起來。

文七妹推開了房門:“三伢子,還在忙什麼呢?”

“就好了。”毛澤東最後銼了幾下,轉過頭來,“娘,您再試試,應該合適了。”

他的手中,躺著那枚剛剛打磨過頂針。

望著嶄新的頂針,和兒子那綻著細細汗珠的笑臉,文七妹一時竟愣住了。

拿起母親的手,毛澤東把頂針戴了上去——果然,不大不小,剛好合適:“娘,您看,剛好。”

“這伢子……”撫摸著頂針,不知怎麼,文七妹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