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們的悲劇就在於都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幻想。我們不幸地忽視了這樣一個認識:人如同樹木~樣也要枝枝權權地成長,而我們都把對方當作固定的雕像了,因此既不能容納對方的缺點,又使自己變得神經過敏,總是全身心地期待從對方那裏得到自己的生命。於是,當對方給我們一點點愛意或者無情,溫暖或者冰冷時,都能逼使我們求生或者求死,陷入瘋狂!
於是,就有了這個孩子式的遊戲和它的荒唐的結局。
海岩:月月,現在你能夠這樣檢討反思,就等於有了重新開始的基礎,這就是人的成熟的過程。關於整個故事的結局,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呂月月:沒有了。說不定我又辦了一件傻事,沒準你會失信發表這個故事,甚至把它直接賣給公安局,讓他們知道當年我和潘小偉私奔的真相,讓他們把我當叛徒抓起來。別看我辭職已經兩年了,不知為什麼我總預感到這事沒完!
海岩:現在再去告發你,對國家和社會好像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了。我隻希望你能振作,你的失敗的經曆能使你比同齡人獲得更多的人生養分。一個人經曆了挫折和痛苦,常常就產生了同等的覺悟,說不定你今後會因此成為一個很有質量的人。
呂月月:我現在從不幻想今後會是怎樣,我今後最大的任務,最大的樂趣,就是帶大我的兒子。按我母親的意願,兒子姓了呂。但我以後一定要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他是潘小偉曾經希望得到的兒子。我決心用我的一生全力以赴地去愛,去換取他對他父母這段愛情的諒解。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的兒子,千萬別沾上我們呂家這一代一代斷絕不了的厄運。
我記得我說過我老是做一個相同的噩夢:我在一個車子裏,抱著一個孩子,孩子是潘小偉給我的,他把孩子給了我就不辭而別,任憑一個惡麵凶手置我於死地......我現在總想那孩子不會就是我的兒子吧?
海岩:對做夢科學家是早有解釋的,你別那麼迷信。
呂月月:但願如人所說,夢都是反的。
我對呂月月的采訪,曆時兩月,凡二十六次,小提琴一案的來龍去脈,大體了然。
采訪多半在呂月月租住的那間寒窯鬥室中進行,偶爾也找個僻靜的茶樓酒肆,邊喝邊談。我對呂月月的敘述做了詳細的記錄,在謄寫這些記錄時,順手對文字做了適當的修飾和整理。
我把整理過的厚厚的采訪手記用一隻粗牛皮紙的檔案袋裝好,如約鎖進抽屜。
整個春天我忙忙碌碌,沒有再和呂月月聯係,甚至連這個曾使我感歎一時的故事,也漸漸遺忘了。五一節前夕的一個周末,我去科學院采訪一位學部委員,回家時母親遞給我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一個"呂"字和一個電話號碼,母親問我這位來電話的呂小姐是誰,認識多久了,幹什麼工作的。因我大齡未婚,女友不少,所以母親帶著既關心又習以為常的神態不緊不慢地盤問。我隻好當著母親的麵給目月月打電話,很正常地同她寒暄,而且特別問到她的孩子身體可好,作為對母親的解釋。
呂月月在電話裏約我見麵。我問她是否有事,她說有事。我問急嗎,她說急。我問是好事壞事,她說最好見麵再談。
於是約了第二天見。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十點,我們約在王府井的麥當勞快餐店見麵。因為不到吃飯的時間,快餐店裏人不算多,我們在二樓找了個角落對麵而坐,一人喝著一杯冰鎮的奶昔。
呂月月請客。
我問她:"你還在皇族夜總會幹嗎?"
她說:"還在,不過最近我想辭了。"
我問:"為什麼,想換個工作嗎?"
她出語躊躇:"我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事的,我有可能,怎麼說呢,有可能要去香港了。"
對於別人,去香港也許不算是件非常事,但對手呂月月來說,確實有點令人吃驚而且耐人尋味。我問:"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一位香港人?"
"怎麼說呢,前兩天從香港來了個人,不知怎麼找到皇族夜總會,說要約我出去談談,我開始還以為是個站花惹草的色鬼呢。沒想他拿出一張照片來,我一看,原來竟是潘小偉的照片,我嚇壞了,簡直不知所措。那個人自稱是個律師,是受潘小偉母親的委托來找我的,並且他很清楚地知道我有一個兒子。"
說到此處,我似乎明白了呂月月突然約我見麵的事由,這真使我意想不到並且感到興奮,因為這個不速而來的香港客人,無疑是這個小提琴的故事的一個意外的進展和精彩的續集,我帶著極大的興趣問道:"那人想帶你去香港嗎?"
"是的,他說他會很快替我和我的兒子辦好單程去香港的一切手續。"
"那麼你打算去嗎?"
呂月月遲疑地看我,試探著說:"我是想......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
"你告訴你母親了嗎?"
"沒有,她肯定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