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支交談呂月月:昨天我們談到哪兒了?我現在記性特壞,喝酒喝多了傷了腦子,醉醒之後什麼都忘了。
海岩:昨天談了你的身世,上中學和上大學時的一些事情。嗯--一好像就這些。
呂月月:今天你想聽什麼,關於我的過去,還是關於那把小提琴?
海岩:我都有興趣,無論是你過去的生活還是我們現在談的這個案件,對我來講聽著都很新鮮。你講什麼都可以。
呂月月:那我們還是接著把這個案子談完吧。
海岩:好的。聽了你前兩天談的情況,這個案子我似乎聽出點門路了。潘氏家族、天龍幫和你們--中國的警察機關,都在爭奪這把小提琴。你們現在已經把潘氏家族的少爺潘小偉、天龍幫的成員羅依都抓在手裏了,要追回小提琴,看來是有點戲了。
呂月月:我上次講了,潘小偉在香港和內地都沒有任何違法犯罪的前科。他在北京的身份隻是一個持有香港身份證的合法的旅遊者。我們現在要通過他了解小提琴的下落,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得看住他,不能讓他跑了,其次呢,才是接近他,做他的工作。當然,我們還要保護他,至少得保證他在北京、在大陸,不能出事。
海岩:那你們采取了什麼措施呢?
呂月月:首先是要給他換一個住的地方。也就是說,得讓他再次搬家。副隊長李向華主張換個遠一點的飯店,比如,香山飯店。香山風景區遠離鬧區,猶如世外桃源,既可躲避天龍幫的耳目,又可在山林村野之間賞心悅目,有利於潘小偉調整心情。
伍隊長對此不大讚成,說那地方太遠,我們自己來來往往,時間耗在路上太不方便,而且那飯店在香山腳下,周圍山深林密,地形太複雜,萬一有事,給我們自己找麻煩。想來想去,覺得天龍幫勢必窮追不舍,在北京到處找他,不如出其不愈來個燈下黑,就把潘小偉挪到與港華中心半步之隔的亞洲大酒店去。
海岩:潘小偉受了那場驚嚇,這會兒緩過勁兒來了嗎?
呂月月:比我們想像的要平靜多了。原來我們隻想像他是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嬌生慣養。家裏又一直不讓他攪進黑社會活動中去,所以肯定沒見過什麼世麵,沒經過什麼風險。我們都沒想到他居然鎮定得這麼快,當天夜裏送他回港華中心時就已經看不出他臉上一絲緊張不安的表情了。不過他對跟他談話的伍隊長和劉保華表現很冷淡,問一句答一句,不十分合作。那天晚上在處長家處長說得很對,潘小偉畢竟是在黑幫家族中長大的,就算一直超然局外,也不可能沒感受過一點腥風血雨。所以羅依對他的襲擊,是不會使他一下子嚇破膽的。而且從這種家庭出來的人,對警察也有天然的反感和戒備,不會一下子就相信我們、依靠我們的。
第二天早上,伍隊長和劉保華去了港華中心,跟潘小偉說要給他換個酒店住,潘小偉態度很不友好,堅決不去。問他為什麼又說不出理由。伍隊長沒辦法,就嚇唬他,說昨天究竟是羅依要殺你還是你要殺羅依,我們一下子還搞不清楚。警方需要進一步詳細調查。你作為這個案子的當事人,一定要和警方合作,否則後果對你不利。
這席話說得潘小偉直犯愣,這下他才明白,他實際上已經木可能自由了。因為他已經無可置疑地陷進一個謀殺案的懸局之中,一旦說不清,接踵而至的就可能是一連串的法律問題。
另外,他來大陸本來是很秘密的,在他的家庭與天龍幫鬧翻的第二天,是他大哥用手持電話通知他趕到鯉魚門的一家小小的海鮮館去,在那裏他取到了一個信封,信封裏裝著一張去北京的飛機票和大哥的幾句短語。在前一天晚上的火並時,他正巧在同學家參加一個聚會沒有回家。那天半夜大哥來電話告訴他不要回家。但沒說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通過電視新聞,才知道潘家和天龍幫已經開戰。他往家裏掛電話,整整一上午沒有人接,下午大哥來電話要他立即去鯉魚門。鯉魚門那個海鮮館的老板娘把他大哥已經替他準備好的皮箱和第二天的機票一起交給了他。他當晚沒有地方去,就按大哥信上的要求,在香格裏拉酒店開了一個房間過了焦灼的一夜,第二天就搭機北上了。可夫龍幫居然這麼快知道他的去向,真可謂天網恢恢。
潘小偉現在究竟麵臨什麼形勢,他自己已經無法預料,他不靠中國警方的保護能不能安全生存確實沒有把握。所以,他想來想去,隻能收拾行李跟著曆隊長離開港華中心去亞洲大酒店。伍隊長見他初步就範,趁熱打鐵地又向他規定了幾條:第一,在他和羅依這個案子沒有結束調查之前,他作為當事人不能離開北京;第二,為了他自己的安全,暫時不能和外界聯絡,包括對自己的家人,都暫時不要把昨晚的事和他現在的住址透露出去。這兩點,潘小偉當時都同意了。
到了亞洲大酒店,伍隊長讓劉保華以平安旅行社的名義代潘小偉開房間,酒店的總服務台說普通的標準間全滿了,要住隻能住大套間。劉保華問潘小偉住大套間每天要180美元,行不行。潘小偉說無所謂,於是就訂了套間。
到底是有錢人!
那天早上我去了公安醫院,去看看小薛。我去的時候小薛正和醫生交涉著要出院。一直在公安醫院住院的老焦也在,老焦先是幫著醫生勸小薛,後來又幫著小薛勸醫生,在醫生同意小薛出院之後老焦竟又得寸進尺地也要求出院,被醫生訓了一頓。老焦是太關心這把小提琴了。他見我去了,拉住我絮絮叨叨,說這案子他最熟悉情況,應當出去幫幫忙。他一會兒抱怨醫院現在隻知道賺公家的醫療費,有點毛病就讓住院,住院一天光病床費就收十二塊錢;一會兒又抱怨領導不讓他參加這案子的工作是對公安戰線"寶貴財富"的漠視,以此又斷定這案子肯定要走他過去已經走過的彎路。
在刑警隊裏,也就是曆隊長老焦還看得上,李隊長還有劉保華這些人他根本看不起。當年李向華跟老焦措過檔,是給老焦打下手。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做徒弟的後來居上了,老焦心裏不服也沒用。我要是老焦我就不這樣,徒弟出息了,是師傅的光彩。老焦這人特認真,也是心眼兒小了點,再就是有點一根筋。住院以後又有點像祥林嫂,一點事情沒完沒了翻來覆去磨叨個沒完。
我跟老焦說你別著急,這案子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等到了關鍵時刻再來請你出山不遲。
老焦也笑了,說還是你這丫頭最會說話,你說的話最讓人愛聽。
你知道嗎,老焦一直想認我當他幹女兒。
那天上午我陪薛手回到隊裏,隊裏的人都出去了。伍隊長帶劉保華去了港華中心,李隊長帶紀春雷去公安醫院審問羅依,辦公室裏就我和薛守兩個人。我們倆就坐下來閑聊了一會兒。薛守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醫院,第一次就覺得特沒勁兒。他用鼻子使勁聞自己,說總覺得沾了一身來蘇水的味兒。我問他頭還疼不疼,他說怎麼不疼你摸我這兒,我用手去摸他的頭,摸出一個隱隱的大包,我問需不需要給他揉揉。他說需要當然需要,就是不忍心麻煩我,而且不希望我覺得他像個小孩子那樣嬌氣。我說那算了,你就死要麵子活受罪吧。
我反過身子不理他。薛守說我怎麼就摸不透你,老焦說你嘴甜,我怎麼就沒這感覺,有時我覺得你都不像個女孩子,你的心太硬,太冷。我承認我是對薛守比較冷淡。我是故意比較冷淡。因為薛守對我太熱情了,我不喜歡這樣。
海岩:身邊總圍著一堆男人的女人都不明白,女人最悲慘的,其實是寂寞。
呂月月:可是男人一熱情過分就總讓我想起大學裏那幾個沒皮沒臉的男生。如果薛守莊重一點,矜持一點,我反倒覺得他可貴。也許是讓大學裏那幾個男生鬧的,我似乎意識到我喜歡成熟持重性格內向的男性。那時候甚至我想也許我應當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人做我的朋友。
海岩:你說的這個大一點,大概是大多少歲呢?你認為男女之間差幾歲為合適呢?
呂月月:男的比女的大個十幾歲,我都能接受。
海岩:大十幾歲很正常。中國解放以前,農村裏喜歡早婚。但中國的早婚和印度的早婚正相反,中國是女大男小,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嫁一個十二三歲甚至更小的小丈夫,這不過是男家花錢買一個幹活的勞動力而已,是農業社會的害人的陋習。青春旺盛的大姑娘整天哄著一個不熟人事的小孩子,你想想哪有女人的滿足感?等到男孩長大成丁,女的已經柳謝花殘了。以我的看法,男女生理和心理的成熟期和衰退期並不是同步的,所以科學地說,結婚應該男大女小,差個十歲左右也是合適的。
呂月月:薛字比我大不到三歲,可我總感覺他好像和我同歲,還像個小孩子似的不穩重,說話衝、愛發議論、好爭論、好表現,這點我不喜歡。
海岩:薛字說你太硬太冷,你怎麼說呢?
呂月月:我聽不慣他這樣教導我評論我。我說你這孩子是腦震蕩的後遺症吧。我要怎麼樣才不冷不硬呢。
海岩:這不等於吵起來了?
呂月月:沒事,反正屋裏沒人,人多的時候我一般很給他麵子,他很要麵子。後來伍隊長來電話了,是從亞洲大酒店來的,他說讓我和薛守中午吃完飯馬上到他家去,他有事要找我們說。
中午我和薛守一起去了隊長家,騎車去的,路上薛守間我過兩天我過生日希望他送我什麼生日禮物。我說隨便,送不送都行。薛守說他不想送實用的東西,人不能一點浪漫都沒有,應該送有紀念意義的。送個生日卡上麵寫上自己的一首小詩怎麼樣?我說行,不過別把浪漫寫得太肉麻太小兒科了。薛守說你這人真沒勁老打擊我情緒。
我們到隊長家時,隊長正在給兒子做飯呢。照例做了足夠吃兩天的飯菜。伍冬冬見了我和小薛挺高興,拿出學校發給他的一個漂亮的筆記本向我們炫耀。筆記本是他在學校文藝表演中獲獎的獎品,看上去漂亮但一眼就知道是很便宜的那種。
伍冬冬問我上次答應他的事忘記沒有。我還真忘了,我說我答應你什麼了。冬冬說答應送我一把大人拉的小提琴啊。他爸爸在一邊馬上申斥,"嘿,你現在怎麼學著和人要東西啦?"
伍冬冬爭辯說:"你早答應買的,一直說話不算話,月月阿姨要是給我買了,咱們可以把錢給她嘛。"
我對冬冬說:"對,我答應過你,而且保證說話算話,可這幾天一直沒空上街,不信問你爸。"
隊長說:"你別給他買啊,別慣他這毛病。"
隊長又問薛守頭上的傷怎樣,要緊不要緊。薛守因為剛才和我小有口角,所以情緒不高,說沒關係,就是讓那小兔崽子打了一個蒙。
隊長讓我們在客廳裏等著,他仍然在廚房裏收拾,一邊諄諄囑咐兒子晚上熱飯的時候一定要等開了鍋再端下來吃。冬冬說知道,隊長又叮囑熱完飯想著關煤氣。冬冬有些不耐煩,說我知道,隊長說知道什麼,上次就沒關,差點把我熏死。我在客廳聽著,覺得為人父母真不容易。
等侍候伍冬冬吃完午飯上學去了,隊長才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向我們介紹情況。
"潘小偉已經挪到亞洲大酒店去了,現在住在904房間。"隊長說。"我們當前的任務:第一,是保護他;第二,是做他的工作,爭取他能向我們提供一些關於小提琴的情況。你們倆的差事很簡單,從今天下午開始,小薛,要以亞洲大酒店客房服務員的身份,到潘小偉住的樓層去工作。月月,以平安旅行社導遊小姐的身份,陪同潘小偉觀光遊覽,既保護他的安全,又掌握他的行動。你們明白了嗎?"
薛守說:"明白了。"
我說:"不明白。"
我問:"叫我陪他沒問題,但有些事要事先給我一個處理的原則才行。比如他要是和外人接觸怎麼辦,他要是給香港或其它什麼地方掛電話怎麼辦,他要一個人出去怎麼辦,我管不管?要管,怎麼個管法,是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呢還是把他銬起來?"
隊長說:"月月,你別跟那些老偵察員學油了,在咱們隊裏有句老話--誰能把領導給難住,誰就有本事。你也想來這套是不是?告訴你,幹咱們這行,什麼事都得自己動腦筋,提問題誰不會,碰上情況你自己去想辦法,別讓我教你!"
我說:"我哪兒敢難為領導呀,我是真不知道怎麼處理。今天我不拿你當領導,你就算我老師吧,你告訴我要是出了那些情況怎麼處理才妥當。"
隊長這才得意了,說:"這些問題你們在刑警學院上大學老師沒教你們吧。哼,我不是說的,那些講師教授淨是紙上談兵,沒幾個真搞過案子,理論能編一套一套的,光偵察兩個字的定義,就能講一節課。可要真讓他們操作一個具體的偵察過程,就算能搞下來,也得是冤假錯案。"
我笑著吹捧:"要不說想要有真本事還得拜您為師呢。"
隊長說:"你放心,我今天上午已經和亞洲大酒店的保衛部布置好了。潘小偉房間裏的電話,酒店已經做了處理,隻能打進來,不能打出去。你別忘了,他的錢包可還在我們手裏,他現在身無分文,連打投幣電話都沒法打。他要是和什麼人接觸,你即便當時沒法製止,也一定要掌握他接觸的是什麼人,年齡、相貌、性別、裝束,怎麼和他接觸的,等等,你得清楚。他要是想一個人出去,那不行,就明告訴他不行,不安全。我想他現在不敢不聽我們的。"
薛守在一邊冷冷地說:"潘小偉英俊少年,是個小白臉。你別中了人家的糖衣炮彈,別讓人家給腐蝕了就行。"
薛守這話我覺得特別刺耳,因為我在中學和大學裏聽到過很多關於我的這類刺耳的話。
所以我特敏感,我忍不住搶白他,我說勞您這句話提醒,看來我這回還真得犯一回錯誤,你就等著瞧吧。
呂月月:咱們每天這麼閑聊您覺得有意思嗎?您是不是特別想早點知道這把小提琴的結局?
海岩:不,一件事的結局固然很重要,但真正有意思或者有價值的東西常常體現在事情的過程上,結局有時反而不那麼重要。
呂月月:那天中午我和薛守在隊長家領了任務之後,回到辦公室準備了一下,我回家,啊,也就是回我媽臨時住的那個地方換了件稍微時髦一點的衣服,去發廊匆匆做了做頭,就去了亞洲大酒店。我得收拾得像導遊小姐模樣。
海岩:你這種女孩用不著特別打扮,不打扮也很奪目。
呂月月:我的好衣服大部分都是這兩年到夜總會工作以後買的,我跟你說過,我大學畢業以前家裏很窮,上大學後我媽每月給我寄100塊錢,一個月的吃喝、買書、零花、買衣服統統全得在這裏邊開銷。上班以後稍稍寬鬆些,但要買好衣服肯定不行。幹警察能有幾個錢?
海岩:我覺得你很會打扮,分寸感好。
呂月月:以前我根本不會化妝,可以說是到夜總會以後才慢慢學會的。在夜總會那種地方上班,妝要化得稍微重一點,不能太淡了,否則老板覺得你無精打采。那天我也簡單化了點淡妝,很淡,可薛守看了就說又不是辦喜事,幹什麼塗脂抹粉的。我說你閉上眼別看我。
薛守又改口,說講實在話你稍微一化妝,那些電影明星全沒戲了。(笑)我們那天是下午四點多鍾一起去亞洲大酒店的。薛手讓等候在門口的一位保衛部的幹部領著,悄悄從酒店的職工出入口進入飯店。我從正門進去,直接上了九樓,按響了904號房門。
開門的是劉保華。他衝我點了一下頭,放我進去。這是一個很豪華的套房,劉保華讓我坐在外屋的沙發上休息,並且幫我倒茶,他小聲說月月你今天可真漂亮。我問他隊長來了嗎?
他用手指指裏屋,我這才注意到裏屋有人正在交談。隊長、副隊長和處長他們三個人都來了,正在裏麵和潘小偉談話。劉保華進去,附在隊長耳邊說月月來了。隊長點點頭,叫我和劉保華在外麵等一會兒。
我們就在外邊等。
裏邊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我用力去聽,從口音上聽當然是潘小偉的聲音。他在說小提琴的事情。
"小提琴的事我很早是聽我家的一個菲傭講起的,她講是我大哥在一個做古董生意的黃老板手上買的,那黃老板最初開價五萬美元,最後以一萬美元成交,賣給我大哥的。這些事情菲傭從哪裏知道的我不清楚。"
接下去是處長的聲音:"據我們知道,這把小提琴的價值至少在百萬美元以上,做古董生意的人不會不清楚吧,一萬美元怎麼舍得割愛。"
潘小偉說:"我隻知道這把琴是黃先生從一個大陸人手上買下的,可能很便宜的,他們做古董商的我相信應該明白這東西的來路不是很合法,這琴是沒辦法公開標價去賣的!弄不好警察是要來查他的。黃先生和我大哥很熟,是老朋友了。以前好像欠過我大哥的情分,所以很便宜就把它賣給大哥了。我大哥膽大,一般人有錢也不敢買這種黑貨的。"
伍隊長這時候開口問了一句:"這琴你大哥買了,他是不是就再拿出去賣呢?"
潘小偉說:"我不管他的事的。"停頓片刻,又說,"他手下一個馬仔說好像他把琴送到泰國去拍賣過。可我大哥不肯透露我們家族的身份,所以沒有賣掉。人家花這麼多錢,又不知道賣主是誰,一般不肯擔這個風險的。當然也可能是大哥開價太高了。我不大懂收藏,我覺得有了錢應該做別的事情。"
李向華問他:"開價多少你知道嗎?"
潘小偉說:"我不知的,我大哥不和我談這些事。過去我父親在的時候就不許我知道這些事,他也不準我大哥教我這種事情。"
伍隊長問:"現在這把琴還在你們家嗎?"
潘小偉對伍隊長他們這種連珠炮似的刨根問底似乎有點反感,悶了一會兒,沒好氣地說:"我沒見過這把琴,我不知呀。"
裏屋沉默了片刻,處長開口,他說:"潘先生一直是在台灣和美國念書,今年大學剛畢業是吧。據我們了解,潘先生無論在台灣、美國還是在香港,都是認認真真讀書,本本分分做人的,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違法活動。我們是很讚賞潘先生這種立身處世的生活的態度的。"
潘小偉這時插了一句:"謝謝老先生誇獎。"我們處長有五十多歲了,顯老。
處長見潘情緒有緩和,就又往深裏說下去:"潘先生雖然一直在國外生活,但畢竟是個中國人,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有知識的年輕人,我相信潘先生是有一份愛國熱情的,我們真誠地希望潘先生能夠不計個人和家庭得失,積極協助中國政府收回這件失蹤的國寶,中國政府也會記住潘先生對祖國的這份貢獻和愛心的。"
處長雖然說的全是大道理,可對潘小偉似乎多少產生了一點鼓動的作用。潘小偉猶豫片刻,終於說:"小提琴,可能,在我大哥手裏。我爸爸去世後,家裏現在是我大哥掌門。這樣的事情是他說了算。"
李向華說:"我們就是希望你能多做說服工作,說服你大哥交回這把提琴。"
潘小偉沒有搭李向華的腔,沉默不語。處長顯然是不想再度談僵,適時補充說:"我們可以按照當初潘家買這把提琴的價格給你們做出補償,不讓你們吃虧。"
潘小偉說:"你們應該知道的,以我大哥的脾氣,再拿一萬美金買回去,恐怕......他會覺得太便宜了。"
潘小偉這樣一說,處長的話有點不客氣了,"你大哥應該知道的,你們手裏的這把琴,是中國政府通緝追繳的國有財產!這把琴拉出的調子,可是帶著火藥味兒啊!"
處長的口氣聽上去好像挺輕鬆的,其實話說得很重。裏屋一下子像被這句話打啞了,沒人再吭聲,氣氛顯然已經非常僵了。劉保華原先在看客房裏擺放的外國雜誌,這會兒也放下來屏息去聽裏麵的動靜。好半天才聽到潘小偉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琴在我大哥手裏。"
這場談話不歡而散,可能是潘小偉的少爺脾氣上來了。處長和李向華走的時候,他甚至沒有送出客廳。處長的臉青著,離開904房間時看到我,隻嚴肅地點了一下頭。
伍隊長沒跟他一起走,他把潘小偉從裏屋叫出來。
"潘先生,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潘小偉沒精打采地從裏屋出來,看見了我,他好像從未見過似的上下打量著我,我看到他眉宇間閃過一絲笑意。
"潘先生,"伍隊長向他介紹,"這是平安旅行社的導遊呂小姐,她是專門來陪你遊覽北京的名勝古跡的,我想,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
潘小偉那時完全沒有認出,我就是前一天晚上用手槍頂住他腦袋的警察。當時他眼前忽然出現這樣一個打扮入時的漂亮小姐,他有點蒙。我還算漂亮吧?
海岩:當然,打扮起來,可以說很奪目。
呂月月:他的情緒立即好起來,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對伍隊長說:"我們當然會相處得很好。"然後又主動向我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他說,"我們會相處好的。"
我們握了手,我說:"我們早就認識。"
伍隊長建議大家坐下來,談談這幾天的遊覽日程。潘小偉說好好好,我頭一次來北京,哪裏好玩我一點都不知道,隨你們安排。他對我十分殷勤,拉開冰箱問我喝什麼,我說不用客氣我不想喝。他說來杯番茄汁吧,對女人的皮膚很有益,我說謝謝不用了。伍隊長說月月你就喝吧,沒關係。你太客氣了,潘先生會拘謹的。潘小偉把番茄汁倒在一個刻花水杯裏,放在我麵前。那是我頭一次喝那種東西,喝不慣。
對日程的安排其實早就定了,是伍隊長根據我對北京主要名勝古跡的熟悉程度選定的。
跟潘小偉說了說,他當然提不出什麼意見。然後隊長以安全考慮為由,要求潘不要自行對外聯絡,不要單獨離開飯店,在外出活動時,要聽從自小姐的指揮,如此等等交代了一番。
潘小偉笑著看我,說絕對服從呂小姐指揮。這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潘小偉其實在住進亞洲大酒店之後不到兩個小時,就已經和他的家族建立了聯係。
在我們這邊與潘小偉見麵的同時,薛字由飯店保衛部的幹部領著,來到保衛部辦公室,在那兒他領到了一套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服......海岩:等等月月,你說潘小偉已經和他的家族建立了聯係,我沒聽懂,他是用什麼方法聯係上的?
呂月月:從前一天夜裏我們把潘小偉送回港華中心開始,我們就嚴密地對他進行了監控,當天夜裏潘小偉沒有離開房間,也沒有人進過他的房間,我們第二天早上幫他辦理退房結賬的手續時,也沒有發現賬單裏有電話費用。港華中心是用電腦記錄客房電話費用的,無論是國際國內長途電話還是市內電話,隻要一打肯定會有電腦賬單出來。我們把潘小偉送到亞洲大酒店以後,照例也設了兩名外線偵察員盯住他。當天中午伍隊長在他家給我和薛守布置完任務,下午他和處長、李向華他們~起趕回亞洲大酒店,在上樓見潘小偉之前,先聽了一下外線偵察員的彙報。外線說潘小偉中午下來在一樓的夏之原餐廳吃飯,其中有一個外線跟進餐廳要了杯咖啡邊喝邊裝作看報紙,沒發現潘小偉在吃飯時和任何人接觸,吃完飯以後潘小偉在一樓商店和大堂等處轉了轉就上樓回房去了。他房間裏的電話也被控製了,所以,我們都認為潘小偉至少在這時候還無法和外界聯係。
其實問題就出在他中午吃完飯在大堂各處散步的這段時間裏。
他在餐廳吃飯時就已經發現有人跟蹤他,因為跟他進餐廳的外線偵察員穿的西服不很合身,中午吃飯時間不吃飯,隻要一杯咖啡,喝一小時,全讓他看在眼裏。
海岩:為什麼不吃飯?
呂月月:大飯店裏的飯,吃得起嗎?喝一杯咖啡就要將近二十塊錢,這錢回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報銷呢。有的偵察員以為進飯店穿件西服便於掩護,可他們那種低檔西服土裏土氣反而顯眼。潘小偉從餐廳出來,在大堂和商店裏轉悠,三轉兩轉把外線給甩了。外線脫梢五六分鍾,才在商務中心附近又看見他。他那時已經在商務中心偷偷打完電話,正裝模作樣地端詳擺在過道的藝術品--一隻木製的大帆船。對這五六分鍾的失控,外線可能是怕受批評,料想也不會有什麼事,所以在彙報時隻字未提。
海岩:你前邊不是講過,潘小偉錢包在你們手裏,他不是身無分文嗎?
呂月月:我們也忽略了,隻想到他憑手裏的房卡和客房鑰匙可以在飯店餐廳裏簽單吃飯,在商店可以簽單購物,在娛樂中心可以簽單玩任何項目,沒有錢包不會影響他在酒店的正常生活,但我們都糊塗,他同時也可以在商務中心用簽單記賬的方式,隨便打多少個國際長途電話。
海岩:他在那兒給他家裏打了電話?
呂月月:他打了大哥的手持電話,他把自己這幾天發生的情況以及受到警方"保護"的處境,告訴了他大哥。由於時間不允許他細談,他隻是簡單說了上麵的情況和他的住處,約定了以後聯絡的方法。
海岩:別看他年紀不大,倒是不慌不忙,像是蠻有經驗。
呂月月:不要說我,連我們隊長處長在內,開始都被他那張單純無邪的娃娃臉和短暫清白的曆史迷惑住了。我們當時忽略了這樣一個因素--他畢竟出生在一個黑幫世家,而且他在北京人生地疏,麵對著警方有所用心的保護,背對著天龍幫難以提防的追殺,他怎麼能不以百倍的鎮定和智慧來應付眼前的一切呢。作為一個已經成年的男人,他就是再單純,陷入這樣的絕境,也能很快迫使自己老練成熟起來。
海岩:人真是這樣,要不說戰爭年代十八歲就能當師長呢。不久前因為要寫一篇專訪,我看了一些地方革命鬥爭史,二三十年代共產黨很多縣委書記,出生入死指揮多少萬人的抗租暴動,翻到後來一看,不過二十來歲,真是應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
呂月月:潘小偉算不上英雄,可他的這種經曆,也不是一般二十來歲的當代青年所能有的。
海岩:對了,你剛才說到薛守領到了一身飯店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服,後來他怎麼樣了?
呂月月:薛守?啊,薛守這個人一向是很自信的,他常常說幹偵察員這一行就是一個超級萬金油。這話可不是貶低自己,他這個比喻是極為得意洋洋的。他心中的偶像就是以前蘇聯的著名間諜,人稱千麵人的阿貝爾。他最佩服過去書上描繪的那種通曉各種職業的全能偵察員。我在讀大學的時候也和他一樣,被老師的這類鼓舞和驚險電影的情景製造出種種幼稚的幻想。現在才知道現實生活中這種全能英雄是根本不存在的。薛守的天真之處就是在幻想的時候愛把自己擺進去。擺來擺去他竟真覺得自己也無所不能了,至少幹一樣懂一樣。
那天薛守穿上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服很得意,上樓前並沒有認真記住飯店保衛部的人跟他介紹的種種他必須熟知的規章製度,帶著一臉機警上樓去了,結果沒出半小時就損失了將近半個月的工資。
海岩:怎麼回事,他丟錢了?
呂月月:他頭發太長。飯店裏對服務人員的頭型規定極為嚴格,要整齊,每天要吹,要塗油,前麵不能蓋腦門,兩邊不能蓋耳朵,後邊不能壓衣領。薛守上樓以後,正巧碰上客房部的一位主管查樓,一看他的頭發,又長又亂,當場就罰了他五十塊錢。他解釋自己是新來的,不知道這規定,人家馬上盤問他是否經過培訓部的培訓,有沒有上崗合格證。他一看要露餡,趕快把身上僅有的五十塊錢交了出來。
沒過十分鍾,飯店服務質量檢查組又來檢查樓層工作間,他不認識他們,沒用敬語打招呼,結果又給了他一張三十元錢的罰款單。這下他急了,因為這兩筆錢真不知道回處裏是否能報銷。就算財務科結報了,也得給人留下笑柄。所以他竭力解釋,說我是新來的,我不認識你,下次我一定老遠就和你們打招呼。人家說不是讓你和我們打招呼,飯店的規矩,麵前都是客,都得用敬語問候問候,見著客人一定要養成問好、讓路的習慣,你培訓過沒有?
檢查組又把九層的領班叫來訓了一頓,三十元錢也是領班替他墊上的。
海岩:都是當場交錢嗎?這種管理方法也太生硬了。
呂月月:這種合資企業員工的工資高,但確實很累,管得也嚴,嚴得你整天精神高度緊張。有的飯店實行過失單製度,犯一次過錯,不罰錢,隻填一張過失單,第二次犯錯,再給你一張過失單,第三次再錯,不用給單子了,你就走人吧。照這種製度,薛守半小時內已經把全部機會用完了,再有過失,隻有滾蛋了。亞洲大酒店實行大獎大罰、現獎現罰的製度,一有過失,最少交三十,而且馬上填單子收錢,看起來嚴,其實比三次過失就開除的製度,給人心理上的壓力要小得多。像我現在幹的這家夜總會更厲害,老板看你不順眼,一句話,你第二天別來了。
海岩:那你們可以跟飯店保衛打個招呼,把錢要回來給薛守不就完了。
呂月月:那怎麼行,薛守上九樓當服務員,隻有飯店總經理、保衛部經理、內保科科長、客房部經理和九樓領班五個人知道。伍隊長再三跟飯店保衛部交代,千萬別擴大知情麵。這年頭,人們的保密意識都差得很,知情麵一大,難免有人當故事傳來傳去。用不了幾天,亞洲大酒店上上下下說不定都能知道九樓新來的那家夥,是個便衣警察!
海岩:月月,前幾天咱們談話的記錄你看完了嗎?
呂月月:看完了。昨天下班回來就看,一直看到早上天亮。
海岩: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有些地方的記錄與你的本意和事實有出入?
呂月月:總的還行。我真佩服你們這些當作家當記者的,筆頭子真快,我沒想到你把什麼都記下來了,連我的表情有時都記了一筆。
海岩:我們這些人,當官不成,發財無術,身無一技,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隻能靠這支筆杆子糊口了。
呂月月:什麼事經你們一寫,就有點像小說了。一像小說,看著就有點假,不過你要問我假在哪裏,我又說不出來。
海岩:我們接著談,昨天談到你和潘小偉見了麵,談到小薛上樓被罰了錢。
呂月月:(笑)小薛特窩囊。不過這樣挫折他一下,對他有好處,不然他老是自我崇拜,得意的不行。
海岩:你和潘小偉見麵以後怎麼樣了,潘小偉那天的情緒還不錯,是嗎?
呂月月:那天伍隊長和劉保華先走了,他們讓我留下來給潘小偉介紹介紹北京的名勝古跡什麼的。隊長他們畢竟不能總陪在這兒。
海岩:潘小偉好像對你印象還挺好。
呂月月:我想是吧。開始我還擔心他對人太冷,不好接近。因為劉保華跟我說這人是小孩兒脾氣,說話噎人,對伍隊長、劉保華他們一直也沒有太多的話。伍隊長他們不可能整天陪著他,而我的任務,則是盡量多地呆在他身邊。他要總是冷著臉沉默寡言,那我多難受。
幸好,他似乎對我還算接受。那天伍隊長和劉保華走以後,潘小偉提議和我一起到樓下的酒廊裏去坐坐。我說行,就跟他一起下樓了。
在九樓的電梯門口,我們正好碰上裝作在搞衛生的薛守。潘小偉衝他點了點頭,笑了一下。這一笑一點頭,當然帶有抱歉的意思。但薛守挺討厭他,沒表現出一點諒解的回應,也可能是剛剛被罰了錢,心裏正撮火。不過倒是給罰出記性了,他沒忘了板著臉對潘小偉說了一聲"下午好,先生。"
我和潘小偉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以後,潘小偉對我說:"這是你的同事吧。"
我說:"是啊,他也是來保護你的。"
他說:"他沒事了嗎?"
他問的是小薛的傷。我說:"沒事了。"
他眼睛盯著電梯的頂燈,說:"我非常不好意思。"
我說:"沒事,俗話說,不打不成交。"
電梯到了一樓,往左手拐,有一個酒廊,名叫"香港酒廊"。我們進去,找了一個舒服的角落坐下來,他要了咖啡,我不懂應該要什麼,就隨他一樣要了咖啡。
在這以前,我是很少有機會進這種豪華酒店的。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這樣舒適華貴的地方陪一個年輕的男人喝咖啡,心理上多少有點不自然,我甚至木知道我的坐姿舉止是否合乎所謂上流社會的規矩,也不敢肯定我往咖啡裏加奶的動作有沒有露怯。
潘小偉坐在我的對麵,拿眼睛直直地看我。他的眼睛又黑又大,帶著不動聲色的笑意,又不失純真。
我問:"怎麼,覺得我麵生嗎?"
他說:"不,我們昨天見過麵,你用槍頂得我好痛!"
我笑了,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玩。他也笑笑,說:"你是個新手,我一看就能看出來。"
我說:"那你眼拙了。
他問:"什麼?"
我說:"你看錯了。"
他問:"你多大?"
我說:"你不是一直接受美國的教育嗎,怎麼能上來就問女士的年齡。"
他笑笑:"你不過是個小女孩,美國男人喜歡打聽小姑娘多大了。"
我說:'我肯定比你大,你看上去還是個學生。"
他說:"我二十一歲,你呢?"
我說:"你猜吧,猜出來告訴你。"
他裝大人地微笑著:"猜出來還要你告訴我?我猜你中學剛畢業吧。"
我說:"我大學畢業都一年了。"
他作驚異狀:"大學?你有這麼大嗎?"
我說:"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可以做你的大姐。"
他搖頭不信:"沒有這麼誇張吧......"
我說:"後天是我生日。"我又說:"不過謝謝你把我說得這樣年輕。"
他調皮地一笑,說:"告訴你一個竅門,說女士的年齡,不要說老,說老要討罵的。"
我說:"你還懂得挺多。"我這話並不是誇他,可他看上去蠻得意,不無炫耀地說:"我非常有眼力的。"似是為了證明此點,他回頭向酒廊的門口望一望,然後壓低聲音跟我說:"你看大堂裏那位穿藍色襯衫的人,是你們的便衣吧。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抬頭從酒廊門口向大堂方向望去,一點沒錯,那穿藍色襯衫的人正是我們的外線偵察員,我對潘小偉搖搖頭。
"不是!"我說,"你別瞎猜了。"
"不是嗎?"
他又回頭去望,有些懷疑,又有些猶豫,"真的不是嗎?"他回頭問我。
"真的不是!"
我作出一臉真誠,他好像信了我,問:"你做了幾年警察了?"
我裝作生氣的樣子,說:"如果你懷疑我是新手,我回去換個年紀大的人來陪你好不好?"
他連忙擺手:"不要不要,我不要年紀大的。"
然後,他低頭喝咖啡,默默喝了一會兒,又抬頭看著我,突然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怎麼會去當警察呢?"
"依你看,我應該去做什麼?"
"應該去搞藝術呀,或者去做模特,說不定你會是個名模的。"
我笑笑,說:"在香港,漂亮女人是不是都要去當演員,當模特?"
他說:"也不是呀。如果漂亮女孩子有這個天分,就去當藝員當歌星,或者參加選美去當港姐。沒有這個天分,但是又很漂亮的,就等男人來娶。也有不少自己出去工作的,去公司或者什麼地方去謀一個公關小姐的職位,總之漂亮小姐是不去做警察的。"
我說:"所以你覺得我不可理解是嗎?"
他說:"我是覺得很神秘,也許當警察報刺激。你是不是很喜歡刺激?"
我想了想,點點頭:"就算是吧。"
他說:"過去我的老師告訴我,喜歡刺激的女孩子都比較衝動,也比較善變。"
我笑著說:"潘先生,我們剛剛相識,怎麼就這樣不饒我?"
潘小偉臉一紅,道歉說:"你不要生氣啊,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不要當真啦。"
我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表,說:"潘先生,時間不早了,我有事要先告辭,明天早上我會來接你,明天上午我們去天壇公園。"
潘小偉也看看表:"還早嘛。"見我真的要走,他又說:"如果呂小姐願意的話,晚上一起吃飯可以嗎?"
我猶豫了一下,想到隊長的囑咐,要盡量多創造機會和他接觸,於是就同意了。潘小偉掩飾不住興奮地和我約定:"那今晚七點鍾,我等你。"
他一直把我送出酒廊,又送出飯店大門。隊長專門在這兒留了一輛車給我用。在我把車發動起來正要鬆開離合器的時候,潘小偉突然上來用手敲了敲我的車窗玻璃,我搖下車窗,潘小偉探進他那張年輕的臉。
"對不起,請告訴你們的長官,他大概忘記了,我的錢包還沒有還給我!"
黃昏的時候我回到隊裏。辦公室裏隻有劉保華還趴在桌子上整理前一天晚上的詢問筆錄,見我進來便直起身子伸懶腰。
"怎麼樣月月,感覺如何?"
"什麼感覺如何?"
"你多舒服呀,陪著那位少爺遊山玩水。"
我說:"你這是什麼話,要不你來,我還嫌累呢。"
劉保華笑道:"哎喲,這我就沒有資格了。"
我問他隊長在不在,他說在,剛才還問你回來沒有,說要回來了讓你去他辦公室。劉保華說,隊長好像有什麼事木高興了。
隊長不高興了?聽劉保華的口氣,這不高興像是衝我來的。我疑疑惑惑地往隊長辦公室走,在走廊上碰上紀春雷,老紀說:"月月回來啦,兩個頭兒都在等你呢。"我問隊長是不是有點不高興。紀春雷說,好像剛才外線隊的同誌打電話來我隊長提了點意見,詳細情況不清楚。我想難道是自己做砸了什麼事情嗎,我心裏跳跳的,小心翼翼地開了隊長辦公室的門。
伍隊長和李隊長都在,伍隊長見我進來,說:"回來啦,那小子情緒怎麼樣?"他問這話的口氣似乎很平常,一點不像生氣的樣子。
我說那家夥挺好,沒什麼反常。
李隊長插嘴:"那還不好,有這麼漂亮的姑娘陪著。"
我看看李隊長的臉色,不溫木火,看不出他是諷刺潘小偉還是調侃我,但是這話在我聽來多少有點刺耳。我自衛地閉著嘴沒說話。伍隊長問:"你明天和他約的幾點,你們幾點到天壇去?"
我說:"約的九點。"
伍隊長說:"那你今天早點回家吧,這幾天你也挺辛苦的,今天晚上別看電視了,趕快把覺補回來。"
我說:"他還約我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飯呢,約的是七點鍾。"
李隊長問:"是他主動約的嗎?"
我有點反感了,頂了一句嘴:"你們又沒給我錢請他吃飯,我能主動嗎!"
伍隊長說:"既然約了,你去陪陪他也好。"
我心裏說了,怎麼叫"也好"呢,不是你們讓我多和他接觸的嗎。我賭氣說:"約了沒關係,可以打個電話推掉,我這幾天缺覺,確實困得很,設精神陪他吃飯。"
伍隊長說:"那怎麼行,失約就不禮貌了,你還是要多利用這些機會和他接觸,要盡快跟他混熟,讓他覺得我們可親可靠,木會欺騙他,這樣有利於我們逐步做他的工作。"
我說:"他還要他的錢包呢,到底給不給他。"
李向華說:"錢包要是給了他,那可就更不保險了。他有錢,幹什麼不行啊,就算我們的外線二十四小時都掛著,他要是想跑的話,手裏有錢還是很容易跑的,誰也看不住他。"
伍隊長說:"錢包還是得給他,現在咱們沒理由長期扣他的錢包。"
我想本來就是,怕人家跑也不能靠扣人家錢包呀。我試探著問伍隊長:"那,我晚上給他帶過去?"
伍隊長說:"行。"
我說:"那沒事了吧,我先走了。"
伍隊長叫住我,似是斟酌了一下,才說:"月月,今天我和劉保華走了以後,你們是不是離開房間到樓下酒吧去坐了一會兒?"
我說:"是啊。是他說去的。"
伍隊長說:"你跟他議論咱們外線的'梢兒'了吧?"
海岩:等等,月月,你能跟我解釋一下什麼叫"外線的梢兒"嗎,是不是你們警察的行話?
呂月月:我們說的外線,就是跟蹤,'梢兒"就是指外線偵察員。
海岩:啊,我明白了,跟蹤說俗了就是盯梢兒,對吧。
呂月月:也可以這麼說吧。隊長說我和潘小偉議論外線的"梢兒"了。這是我們幹偵察工作絕對禁止的。我差點急了,我說隊長這是誰在您這兒紮我的針兒啊,幸虧您明著問我,要不問我我沒處解釋這一針還不得把我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