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貞也是暗暗稱奇,昨天分明沒有見血啊,怎麼才過了一夜就成了這樣子了。
“李貴人,你可知錯?”王皇後厲聲問道。
李沫兒不搭腔,甚至連眼皮都沒能抬一下。
“李貴人,皇後娘娘問你話呢!”秦慧貞不想被王晴鈴壓了氣勢,不再她再開口,便搶先一步出聲。
李沫兒這才將頭抬起來,看著眼前這位美麗又高貴的女人,然後茫然地答道:“我有什麼錯?”
“李貴人,你不守宮規,企圖私自踏出冷宮這是一錯;對阻攔你的安公公動手,這是二錯,現在,本宮要罰你在此跪夠一天一夜,你好好反省思過。”
王晴鈴說完眼神一凜,抬頭掃了一眼其他妃嬪,一字一句道:“後宮有後宮的規矩,想必各位都清楚得很,本宮心慈,不到不得己是不想罰任何一個人,所以大家在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之前,都給本宮好好想清楚了。”
“妾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秦慧貞突然走出,步到李沫兒身邊,開口道:“皇後娘娘,臣妾有個疑問。”
“妹妹請說。”
“李貴人所做之事,可是犯了宮中大諱,皇後娘娘如此輕罰可是有心包庇?”
王晴鈴當即麵色一沉,道:“貞貴妃是在質疑本宮,還是想指點本宮?”
秦慧貞麵帶微笑道:“臣妾不敢,隻不過這李貴人打的可是安公公,這裏有誰不知道安公公從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便一直跟在身邊,連皇上自己都舍不得對安公公動手,眼下都惹到皇上大怒要問責後宮的李貴人了,皇後娘娘不覺得這點懲罰,很難向皇上交待麼?”
王晴鈴也不生氣,道:“皇上既然交由本宮處置,本宮自然知道如何向皇上交待,不勞貞貴妃操心。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秦慧貞嘴上沒討到好,氣得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沫兒,憋著一肚子氣離開了議事殿。
殿裏隻剩下王晴鈴,李沫兒,還有皇後的貼身侍婢月紅。
“李貴人,現在你可以告訴本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人走完了,王皇後才稍稍放柔了語氣,不得不承認,李沫兒現在這副模樣,實在讓她忍不住想知道一切。
“發生了什麼事?”李沫兒慘淡地一笑,抬起頭道,“您是皇後,對吧?”
“本宮是皇後。”王晴鈴有些奇怪,李沫兒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又不是沒見過,這人,不會是瘋了吧。
在後宮被逼得發瘋的女人從古至今都有,所以王皇後會這麼想,也不足為奇。
“那皇後我問你,我是貴人,安公公是太監,我一個主子,打一個奴才,有什麼錯?”
“原則上是沒錯。”
“暖兒被打得遍體粼傷卻沒有人去請太醫,我情急之下要出冷宮找太醫,有什麼錯?”
“暖兒被打了?”王晴鈴有些吃驚。
“貴妃帶著一群人來潛心宮毀我抄的經文,還動手打我,暖兒不要命地跑去上報皇上,又有什麼錯?”
“秦慧貞竟然做出這樣的事!!”王晴鈴有些惱怒。
“那麼皇後,你現在罰我跪在這裏,又是為了什麼?”
王晴玲雖然已得知此事另有隱情,但在後宮裏這樣的是非層出不窮,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所以當即板下麵孔教訓道:“暖兒隻是一下宮婢,例來就沒有宮婢被罰受傷請太醫診治的道理,這是其一。你一日入得冷宮,沒有皇命便不可出宮門這也是宮規,你不是第一次犯了,不用本宮一再提醒你,這是其二。至於你打了安公公,且不說他是因為攔你才被你動手,就算是他該打,也輪不到你動手,皇上的人,自有皇上定奪,這是其三。”
說到這裏,王晴鈴頓了頓,見李沫兒沒有反應,接著道:“你進得後宮,當懂得什麼是規矩。本宮今日罰你,便是要你明白做什麼事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從前,你還有個當尚書大人的父親保著你,沒有人敢明著對你怎樣,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你要懂得收斂才好,要是有個好歹,誰也保不住你!”
王皇後教訓完,然後口風一轉,帶著此許人情味道:“至於暖兒,本宮可以向皇上求情,請太醫來治。”
李沫兒突然一笑,眼淚卻清楚地掛在臉上,喃喃道:“治?還治什麼治,不用治了,暖兒已經去了。”
王晴鈴眉頭一皺,片刻後才道:“本宮自會安排暖兒的後事。”
李沫兒猛地站了起來,尖聲嘶叫道:“暖兒是一條人命哪,她才十幾歲,她又乖巧,又憐俐,一心為我著想,臨死前還放心不下我,就這樣沒了。你們怎麼這麼狠心哪?你們怎麼這麼狠心哪?一條人命不管不問,而我隻是打了一個太監就勞師動眾要罰要打,這就是宮中的規矩?這是什麼規矩,草菅人命人命的規矩嗎?”
王皇後也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李貴人,本宮現在告訴你,對,這就是宮中的規矩!在宮裏,最賤的便是人命。本宮本以為你入了冷宮,會好好思量檢討一下過往,沒想到,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給本宮跪下,不夠時辰不得起身!來人,給本宮好生看著!”
說完這話,便再也不顧哭得不能自己的李沫兒,轉身離去。
出了議事殿,王皇後緊繃著的臉才有了一絲情緒,回頭對月紅道:“月紅,陪本宮去一趟潛心宮。”
“奴婢遵命。”
潛心宮裏,被李沫兒撕爛的手抄經文,已經僵硬的暖兒,到處雜亂不堪,滿屋的蒼涼。
月紅一看到暖兒的屍體就哭了,別過頭不忍再看。
王皇後強忍著眼淚,蹲下身子想伸出觸摸,手在半空停住,終於還是縮回了手。
“回去吧,差人好好收拾一番,給暖兒換一身衣服,讓她幹幹淨淨地上路吧。”
“是的,娘娘。”
出門抬頭望著天,陰沉沉的似是暴風雨的前兆。
這後宮,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人命顯然是最賤的。
隻是李沫兒,你怎麼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王晴鈴歎了口氣,徑直走向皇上的寢宮——養心殿。
這會盛應天剛下了早朝,河南的災情已經得到控製,賑災糧食已經在發放當中,眼下心情大好,正躺上軟椅上品嚐著禦膳房精心製作的糕點,有一句無一句和安公公說著話。
正猜測著皇後會如何處罰李貴人時,便聽人通傳皇後求見。
“進來吧。”
盛應天坐直了身子,待皇後請安之後,賜了座,問道:“皇後有事?”
王晴鈴恭敬地答道:“臣妾特來向皇上覆命。李貴人已被臣妾罰跪在議事殿內,明日方可起身。”
盛應天眉頭一皺,不動聲色地道:“本來後宮由皇後作主,朕是不應幹涉的。隻是這次,皇後似乎存心包庇。”
“臣妾不敢。”王晴鈴麵不改色道,“一切事出有因,還請皇上體諒。”
“哦,朕倒是想聽聽這是為何。”
王晴鈴一五一十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盛應天的眉頭越皺越深,安公公卻早已臉色蒼白,身子一軟就差點倒在了地上。
暖兒死了?明明昨天還生龍活虎地在自己麵前大叫要救主子的人已經再也說不話來了?
“宮婢暖兒已受到了重罰,李貴人念及主仆情深,不得已才做出出格之事,臣妾隻是想小懲大戒,也能體現皇恩浩蕩,李貴人深感皇恩不已,早有悔過之心。”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盛應天感到有些煩燥,他隻是想借他人之手教訓一下李沫兒,沒想到李沫兒平時看著柔弱,性子居然這麼烈,居然敢與秦慧貞動手,還因為這樣鬧出了人命。
“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
“皇後請說。”
“還請皇上將李貴人放出冷宮。”
“這個不必皇後提醒,朕自有打算。”
“皇上仁慈,臣妾替李貴人謝恩。”
“好了,今日便到此吧,朕有些倦了。”
“臣妾告退。”
待王皇後退出養心殿後,盛應天便狠狠地瞪著安公公。
“皇上……”安公公不停地抹頭上的冷汗。
盛應天一巴掌甩過去,罵道:“好你個安勤年,什麼時候學會了欺上瞞下,連朕也敢騙!”
“皇上,奴才沒有騙皇上啊。”安公公立馬便跪了下去,為自己申辯。
“你還敢頂嘴!”盛應天又是一腳踹過去。
“皇上,奴才的確不敢騙皇上。暖兒傷勢如此嚴重,奴才真是不知,之前也有過宮婢受此懲罰,都不曾請過太醫診治,奴才不敢破這個規矩啊。再說奴才已經偷偷使人替暖兒上了藥,奴才實在不知道她如此不經打啊。”
“還有呢!”
“李貴人的確是因為奴才攔了她才動手打的奴才,撕毀經文也是事實,奴才隻是不知道貴妃娘娘也有去潛心宮,奴才也不知道暖兒會這麼不懂規矩跑來驚擾皇上啊。”
盛應天也知道安公公這話也說得有理,秦慧貞敢如此張揚地去潛心宮搞事,也是自己的暗示,隻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現在遷怒安公公也於事無補。
好在隻是死了一個宮婢,倒是把李沫兒的性子給逼了出來,看不出平時如此嬌弱的女子,在關鍵時刻,也能為一個下人鋌而走險。
盛應天甚至覺得這其實也不算是一件錯事,也就吩咐說好好安撫暖兒的家人,銀兩方麵切記不可苛扣雲雲。
夜半時分,盛應天躺在龍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李沫兒的臉時不時的浮現在他腦子裏。
先是第一次侍寢時那麵帶潮紅,羞羞澀澀的臉。
然後便是漫不經心地說著伴君如伴虎,冷宮是個好地方的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再然後便是在禦花園裏扔著花瓣,很是享受生活的神情。
接著便是護奴心切,不惜自己受罰也要不願有人動暖兒一根頭發的那種大無畏而堅定的神色。
還有,當她眼睜睜看著暖兒閉上雙眼,又該傷心成什麼樣?
此刻,她應該還在議事殿裏跪著吧,那樣的一個嬌弱的女子,跪上一天一夜,又如何承受得住?
盛應天突然翻身起床。
“來人。”
安公公也一直沒有睡,想著李沫兒,想著暖兒,覺得自己這一次真的是做了罪人。所以一聽到盛應天叫人,馬上起身應道:“奴才在。”
“替朕穿衣,陪朕去一趟議事殿。”
“奴才遵旨。”
安勤年替盛應天穿好衣服後,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向議事殿走去。
來到議事殿,守殿的人見了安公公瞬間臉色一變,再看走在後麵的人,赫然竟是當今皇上,後背突然一涼,跪倒在盛應天麵前,正待開口,盛應天已先出聲道:“平身吧。不必高聲喧嘩,裏麵可有人看著?”
守殿的人麵帶惶恐道:“皇上,皇後交待了,裏,裏麵,不必有人守著。”
安公公心知有異,暗自替李沫兒著急。
盛應天頓了頓,也沒說什麼,便朝殿內走去。
安公公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守殿的人也要跟著,被安公公用眼神製住了。
殿內,李沫兒哪裏還在跪著,正窩在角落裏抱著大腿呼呼大睡。
安公公無力地撫額,順便抹了一把額上冒出來的冷汗,暗道:貴人啊,您就不能消停一會嗎?
盛應天先是一怔,慢慢地,唇角邊竟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緩緩地向角落處走去,蹲在了李沫兒身前。
李沫兒眼角還有淚,鼻子也紅紅了,大概是哭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她睡得並不安穩,眉心還微微皺著,化不開的憂傷盡現於她臉上。
安勤年想上去叫醒李沫兒,盛應天朝他擺了擺手,眼光掃視了一圈,停留在軟椅上。
安公公抬眼看去,見到了軟椅上的一張毯子,馬上便明白了盛應天的意思。
急步跑過去將毯子拿過來,輕輕地在蓋在李貴人身上。
“回去吧。”盛應天站起身來,輕聲道。
“是的,皇上。”
殿外,盛應天交待守殿的人嘴巴都給我嚴點,同時也是提醒安公公。
安公公以及守殿的人連聲稱是。
此事,便這樣了結了。
宮廷之內,就這樣,憑添了一抹孤魂,唯有李沫兒會刻骨銘心地記得,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一個叫暖兒的姑娘,為了自己,送掉了自己年輕的性命。
夜裏,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裏,她看到了淩金牌和邰導。
她哭著喊著要兩人帶回去,她再也受不了這裏了,眼睜睜地看著花樣年華的逝去,她沒辦法再待下去了。
淩金牌還是那樣冰冷冷地閉嘴一言不發。
邰導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朱惜惜,入了這個戲,你就要演下去。”
“可是我演不下去了啊。”
“沒有演不下去的戲,我們幫不了你。”
然後兩人便像光一樣瞬間消息在自己眼前,留下她一人跪在地上哭天搶地,直到哭醒。
清晨醒來,發現自己睡了一夜,而且還有人好心地在她身上搭了一張毯子,竟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