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暖兒?”李沫兒不確定地叫了一聲,但是她卻真不希望聽到躺著的人會應答。
暖兒閉著的眼睛在聽到有人叫的時候才很是艱難地撐開了一小半,見到自家主子,還未說話,眼淚便先落了下來。
李沫兒心中一堵,身子一軟,便跌坐在地上。
“主……主……主子,你的……你的臉?”
李沫兒臉上被秦慧貞甩了兩巴掌,所以有些紅腫。
暖兒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傷者,首先關心的是自家主子有沒有受到傷害。
李沫兒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涮涮涮地往下掉,撲到暖兒身邊,哭喊著:“暖兒,你怎麼被打成這樣?是誰打的,暖兒,你到哪裏去了?”
暖兒張了張嘴想回答,一股氣提不上來,眼睛一閉,又暈了過去。
李沫兒臉當即變得刷白,站起身來問在一旁一直沒出聲的安公公:“安公公,麻煩你請太醫。”
哪知安公公稍帶為難道:“貴人有所不知,這做奴才的犯了錯受罰,是不得請太醫的,生死全憑自己的命了。”
李沫兒氣得渾身發抖,壓住火氣厲聲道:“安公公,雖然我眼下是被打入冷宮的人,但好歹我也是個貴人。我不管你什麼身份,但憑我叫你一聲公公也知道你是太監,我為主,你為奴,現在我命令立刻去請太醫,你是去還是不去?”
做太監的人生平最恨聽到人家揭他的短,李沫兒這一說安公公便心生不快,慢吞吞答道:“李貴人,不是奴才不聽您使喚,但這可是皇上親口下令責罰的,奴才實在恕難從命。”
又是皇上!
李沫兒腦子裏轟的一聲,便覺天旋地動,差點就倒了下去。
努力使自己站穩了,再看著昏迷過去的暖兒,心一恨,便道:“那好,我也不難為公公了,這太醫,我自己去請。”
說完便要往外走去。
“攔住她!”安公公大喝一聲。
隨行而來的幾位公公馬上攔在了李沫兒身前。
“安公公,你什麼意思?”李沫兒氣極。
“按宮中規矩,居住冷宮的人,是不得出這道門的,貴人前不久才被罰過,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所以還請貴人小心為上。”
“我管他什麼破規矩,今天我就要出這個門,我看哪個狗奴才敢攔我?”
去他媽的規矩,去他媽的冷宮,李沫兒什麼也顧不得了,先是把自己抄寫的經文撕了個粉碎,然後推開眾人就往外衝。
安公公一把拉住了她:“貴人……”
李沫兒一巴掌甩了上去,罵道:“貴你妹啊!”
“李貴人,得罪了!”
安公公跟隨盛應天多年,就連皇上都很少對他動手,更別說其他人。
眼下挨了一巴掌又是委屈,又是惱怒,猛地把李沫兒往裏一推,然後迅速退出門外,將門反鎖了。
回去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嘀咕:“請太醫還不是那回事,都是皮外傷,早已經給她上了藥了,這個李貴人好不識抬舉,居然動手打我。連皇上都極少對本公公動手,活該住在冷宮不得寵。”
隨行的幾位公公馬上連聲附和:“公公息怒,莫氣壞了身子,看這李貴人也是時日不多之人,公公莫與將死之人計較,傷了身子。”
“哼。”安公公冷哼一聲,氣鼓鼓地要回去找皇上告狀。
且說這暖兒為何弄到如此田地呢?
原來是秦慧貞帶人來後與李沫兒起了爭執,暖兒眼見自家主子要吃虧,知道自己幫不了忙,便趁大家沒注意跑了出去搬救命兵。
宮裏的人見是宮女打扮,想著多半是哪宮的主子有急事,也沒有一人阻止。
暖兒便一路急跑跑到了禦書房門外被侍衛攔下。
“侍衛大哥,麻煩通傳一下,我要見皇上。”
暖兒想搬的救命便是盛應天。
“內有大臣覷見,皇上忙著呢,哪有功夫見你,哪兒來的哪兒回去吧。”侍衛見這宮女不太眼熟,便想著是哪一宮不得勢的下人,再加上皇上的確在見朝中大臣,便攔了下來。
“侍衛大哥,我真有急事,麻煩你通傳一下,皇上會見我的。”暖兒哀求道。
“都說了皇上忙著呢。”
暖兒見侍衛不通傳,心下一急,便在禦書房外高喊:“皇上,皇上,奴婢有事稟報。”
盛應天正在與幾位大臣討論河南水災的賑災一事之際,便聽到外麵有人高聲喧嘩。
本來天災已經夠他惱火的了,當下臉色一沉,喝道:“哪個沒規矩的奴才在外大呼小叫的?給朕拖出去打!”
安公公應了一聲便出了禦書房,見著是暖兒,也不問何事,高聲呼道:“傳皇上口諭,把這沒規矩的奴才拖出去打。”
“公公,公公救我家主子啊,公公……”
暖兒被人拖帶走,一邊掙紮,一邊還不死心地大聲叫喚。
“你家主子,隻有等天救了。”安公公搖搖頭,暗自嘲諷李沫兒居然會讓一個奴婢闖禦書房來找皇上救自己,要是皇上肯救你,你又怎麼可能有今天呢?
皇宮裏處置犯事的下人通常都由敬事房的太監執行。
所謂太監,便是比正常男人少了一點東西的人,這種人通常也陰陽怪氣,對什麼事都心存怨恨。
怎奈生居皇宮,這種怨恨無處發泄,所以每每有了犯錯的人,便理所當然的成了出氣桶。
隻要是沒有背景,自家主子不得勢的下人,又或是上麵沒有特地提點要注意的,從他們手上過,就絕不會手下留情。
暖兒年紀本來就小,又是個姑娘,哪受得住打?
四十杖下去便吐了血。
執刑太監一見情形不對,也擔心出了人命,便立馬上報安公公說看小姑娘痛暈了過去,隻是把吐血這環節隱瞞了。
安公公年紀也不大,也不是鐵石心腸,見暖兒被打得渾身是血也心有忍,連忙讓宮女給她上了藥,送回了潛心宮。
而他不給請太醫,也不讓李沫兒出去,這一切,也真的是宮中的規矩。
所以因為這樣被李沫兒甩了耳巴子,哪能不委屈?
以至於回到禦書房時見大臣已散去,便故意拿被打腫了的臉在皇上麵前晃。
盛應天其實從他一回來便看到了,見他生怕自己不問的樣子便覺好笑,出聲問道:“小安子,你的臉怎麼了?”
“皇上,請皇上為奴才做主啊。”
盛應天一問,安公公便跪了下去,聲淚俱下道:“李貴人要出冷宮,奴才不敢不攔,所以讓李貴人給打了。”
“什麼?”盛應天聞言便大怒,啪的一聲拍到了案桌上,道,“這後宮裏的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連朕的人也敢打。”
“不僅如此,李貴人還把抄寫的經文給撕了。”安公公火上澆油道。
盛應天怒極反笑,陰惻惻地聲音響起:“很好很好,擺駕聖賢宮,朕要見皇後。”
安公公連聲應道:“皇上擺駕。”
皇上擺駕聖賢宮,這已是很久不曾發生過的事了。
自從秦慧貞進宮以來,自從皇後誕下小公主以來,皇後便可以用十根手指頭來計算侍寢的次數,今晚聖駕光臨,不得不令王晴鈴受寵若驚一番。
以至於請安之後,更是激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硬是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她哪裏知道,盛應天此番到來,並不是來尋溫存的,而是來問責的。
“皇後近來可好?”盛應天高坐上方,俯視著下坐著的這個女人,不帶任何感情色情地問道。
皇後微微一笑,回道:“回皇上,托皇上洪福,臣妾一切安好。”
“嗯。”盛應天點了點頭,又道,“那後宮可還平靜?”
皇後心裏一驚,卻不知道皇上想問什麼,微微一頓,回道:“後宮素來平靜。”
“是嗎?”盛應天笑了,問道:“怎麼個平靜法?”
“無爭端,無事故,無是非。”皇後鎮定地答道。
“好一個無爭端,無事故,無是非。”
盛應天站起身來,走到皇後身前;皇後也連忙起身,卻不敢再看皇上。
“抬起頭來,看著朕。”
王晴鈴硬著頭皮與盛應天對視。
“無爭端:為何李貴人侍寢當晚會有人讓她吃大蒜?無事故:為何安公公在會在後宮挨打?無是非:為何今日有宮婢跑到禦書房門前來呼救?”
王晴鈴的臉越聽越白,皇上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後宮所出,而身為一宮之主的她,竟然全然不知。
呆呆的立在一邊,委實說不出話來。
“皇後是無話可說,還是有因可解?”盛應天直視著她。
“臣妾,無話可說。”王晴鈴心灰意冷地回答。
“王晴鈴,不要忘了你皇後的身份!”盛應天恨鐵不成鋼道,“朕把後宮交給你,不是想看到雞犬不寧的局麵,你做不到後宮全無紛爭,至少要在表麵上給朕治理個風平浪靜。”
“臣妾辜負聖恩,甘願受罰。”王晴鈴不聲不息地跪下,皇上已然對她失望透底了。
盛應天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歎了口氣,伸手扶起她道:“你起來,朕不是想怪你,朕隻是提醒你,身為皇後就要拿出皇後的氣勢來,不要由著後宮的人亂來,該管的就要管。”
“臣妾遵命。”
“其它事我都不計較了,可是這李貴人既然入了冷宮,就得守冷宮的規矩。她倒好,出了回冷宮還想跑出去第二次,不但如此,還出手打了安公公,上次皇後心軟沒有下狠心朕也沒有過多追究,這回皇後真要好生管教才是。”
“皇上教訓得是,臣妾絕不敢姑息。”雖然王晴鈴始終想不通一向軟弱的李沫兒這會怎麼突然就強悍起來,不僅不守宮規想出冷宮,還會出手打人。而且打的人還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安公公,但是這些疑問她現在不敢問,也不能問,皇上說了要管教,不管什麼原因都要管教。
“好了,不早了,皇後早點歇息吧。”
盛應天揮了揮手,安公公馬上知趣地高聲呼道:“皇上擺駕回宮。”
王晴鈴猛地抬頭,問道:“皇上不留下來嗎?”
盛應天有些不耐道:“朕還有幾份奏折未看。”
王晴鈴心中一涼,強笑道:“臣妾恭皇上。”
潛心宮內
暖兒的身體已經冰涼了,李沫兒失魂落魄地坐在暖兒身邊,一遍一遍地用清水洗幹淨她臉上的血漬。
安公公走了後暖兒醒過來吐了幾口血,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握著李沫兒的手,淚滿流麵道:“主子,暖兒知道自己不行了,主子,暖兒沒用幫不了主子,以後也不能侍候主子左右了,主子,你要保重……”
“暖兒,沒事的,你不會有事了,暖兒,你不要說話,也不要死……”李沫兒也是泣不成聲了。
“主子,暖兒好喜歡主子,主子這麼漂亮,皇上也會喜歡主子的……隻是主子,如果皇上真的不願憐愛,有機會,就出宮吧,主子,暖兒舍不得你在這裏受委屈,你被人欺負,皇上不幫你,暖兒也幫不了你了……”暖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句話李沫兒硬是將耳朵湊近了暖兒嘴角邊也沒聽清楚。
“不要提皇上,不要提那個賤人……”李沫兒失聲罵道。
暖兒驚恐地睜大了眼,張著嘴想說什麼,終於垂下了手,無聲無息地去了,到最後,眼都未能閉上。
“暖兒……”
李沫兒撲在暖兒身上失聲痛哭,暖兒衣服上的未幹的血漬染了她一身,她全然不顧,此刻她隻知道,這世界上僅存的一個愛著自己的人沒了。
哭到嗓子啞了,眼淚也流不出來了,李沫兒撫上了暖兒未閉上的眼瞼,就守著她的屍體在地上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聽到有開門聲,她眼都沒有抬一下。
聽到有倒吸冷氣的聲音,她依然眼都沒有抬一下。
聽到有人叫她,請她更衣,皇後娘娘要見她,她仍然一動不動。
來人急了,顧不得她滿身的血漬,強行把她從地上拖起來,再一次把她帶到了後宮議事的地方:議事殿。隻是這一次,隻有她一個人了。
後宮所有妃嬪都在殿上,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皇後把她們叫來是為了什麼事。
秦慧貞冷眼旁觀,心下想著皇後莫不是現在才想著要為自己立威了吧。
所有的議論聲在皇後王晴鈴的到來後嘎然而止。
眾人紛紛參拜,皇後一一賜坐。
“昨晚皇上親臨靜安宮,將本宮狠狠地訓了一頓,說本宮身為後宮之主,卻屢屢失職,導致後宮的人越來越沒有規矩,今日將大家叫來,在座的各位,有過改之,無過加勉,切勿再讓本宮在皇上麵前抬不起頭來。”
王皇後一番話說得不鹹不淡,秦慧貞卻聽得臉一陣白一陣青。
其餘眾多妃嬪均麵帶憂色,紛紛猜測皇後口中所說的有過之人包不包括自己。
這樣的猜測直到李沫兒被帶來,強行押倒跪在大殿中央,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王晴鈴見著滿身是血漬的李沫兒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地看向秦慧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