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頭,陳沛指著林蔭道,說往這裏走。
星期六的大學校園沒有什麼人,多是學生。波斯菊雖然開得漂亮,但也隻是校內的景色,像他們這樣為此特地而來的純遊客很少。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也並非是為景而來的純遊客,各自都有著滿腹的心事。
過了正午時分的太陽益發熱烈,季紹庭要給陳沛打傘,就跟黎琛拉開了一段不遠的距離。
黎琛從背包裏取出了一頂棒球帽,戴上以後整個人年輕許多。季紹庭跟陳沛玩笑耳語,說阿琛這副打扮的欺騙性很高,說他是大學生,恐怕都有人信。
而後前麵的黎琛就轉回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問:“什麼?”
那一張臉上的成熟,至少三十起跳。
季紹庭瞅著他的胡茬,回答:“沒什麼,老板。”
三人走在林蔭之中,大多時是由季紹庭天南地北地聊,間或也有靜默的時間。那一小片波斯菊花田近湖,不遠,隻要十分鍾左右的腳程,到了以後就見不少年輕姑娘在擺拍留影。
花是一簇一簇地開的,以紫紅為主,其次為白,有小隻粉蝶在其間飛舞。湖麵波光粼粼,空氣裏有夏天特有的氣味,那種彌散著西瓜、冰淇淋、以及戀愛的氣味。
蟬鳴是聽不見的,但聽得見季紹庭一迭聲地誇:“真漂亮。”
黎琛低頭看季紹庭,從他的角度看下去,季紹庭最惹注意的首先是眉尾痣,而後就是他長而密的睫毛。
“真漂亮。”黎琛重複,顯然形容的對象不再是花。
這景色是陳沛見慣的景色,邊邊角角都在心頭,難免無趣了,就退到長椅裏,坐著,朝黎琛跟季紹庭揮手,讓他們沿著湖兜兜圈。
便眼見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後,就把兩隻手牽在了一起。
而後黎琛就朝季紹庭笑。
黎琛長大以後很孝順,世俗意義裏的孝順,不僅會滿足她這個做母親的所有物質需求,即便是其它方麵也是有求必應:要他快些找個人陪,他就在幾天後說帶個人回來給她看看。
可他從未同陳沛親昵過,連笑容也很吝嗇。
陳沛想:過了這麼多年她才看清自己。
有些傷害是永久性的,她以為自己原諒了,實則並沒有。她永遠不會原諒黎琛的生父,永遠不會,因為她實在太愛他了。
而這種強烈的愛憎也作為一種顯性遺傳,為黎琛所繼承,並且百分之百地顯現了出來,以無限接近疾病的方式。
兩口子繞圈要比旁人花多一些時間,回來的時候季紹庭的嘴唇有些紅。
陳沛看到當沒看到,問他們還想要走走看看嗎,季紹庭當然說好。
他們在大學裏閑散了一下午,臨走上計程車的時候陳沛叫住了季紹庭。彼時黎琛已經坐進了後座,聽到聲音又探出半身,被陳沛回了個“別出來”的手勢,雖然不甘,但還是照做。
“怎麼了啊媽,”季紹庭叫了一下午的媽,已經叫得不拗口了,“要說什麼,連阿琛都不能聽。”
陳沛笑了笑,直接入了正題:“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會強迫你們告訴我,更不會多做評論,但有一件事,庭庭,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
季紹庭登時挺直了背脊骨,等著陳沛的長篇。
但陳沛沒有長篇,她隻有一句話:
“有些傷口,隻能由留下這個傷口的人來療愈,否則這一輩子都好不了。”